近日以来,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这一刻,洪三心有所感,他突然明白,为何师父将圣君称为北辰。
确实如此,因为康德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心中一切的忧愁烦恼都消失无踪,诸国的阴谋,歌德内部的动荡,一切已经不足为虑。
众星拱之……不是没有原因的。
威慑已经重新建立。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向康德行礼。
康德侧过身,任由穿过窗户的阳光从侧身洒过:“怎么样,这几天的压力估计不小,应该没把你给吓到吧?”
洪三笑道:“这才到哪儿呢?主公余威尚在,麾下兵甲精强,远远未及绝境,余地依然很多……再难的处境我也能守住,这是我的职责。”
康德点头道:“那我的职责,就是尽量不让我的部下在接近极限的处境下作战和坚守……这次是出了一点小意外,以后我会尽量避免。”
洪三含笑点头:“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两人相视一笑。
一股暖流在心头涌动,这让洪三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舒坦和畅快。
师父曾说,作为人臣,最大的幸事并非是为帝师、帝友,那些都是虚的,前者是供起来的泥塑,后者是夹着尾巴的家犬。
而比这更美好的情形不过是四个字——君臣相得。
并非是史书上粉饰的那种,而是真正的志趣相投、肝胆相照。
就像现在一样,康德殿下有他的战场,他洪三也有自己的战场,君臣分别在自己的战场奋战、并且有所托付和信任,得胜归来之后,不过是相视一笑,就像殿下不曾说他经历过的凶险波折,洪三也不必讲自己的辛苦危难。
这就是所谓的君臣相得啊。
师父,这就是你一生的求不得吗……
——但这种感动和暖意只持续了五秒钟。
“——所以你倒是说一说你这几天做了什么啊。”
洪三先是惊愕,然后失笑。
他发现与殿下相处久了,自己也学了一点不好不坏的习惯,他摸了摸头,假装谦虚道:“就是按着殿下的说法,枪决炮决了几百个刁民和贵族,然后炮打枫叶宫,在觐见之厅埋了两颗炸弹,威胁了一下满朝文武。”
康德傲然道:“我就比较牛逼了,我不久之前一波舰载防空导弹打死了十几头巨龙,将帝国舰队拆了一半,评议会和精灵的舰队也都被我俘虏了,现在都在远港那里乖乖停着,哭着喊着求我赶紧把他们扔进战俘营。”
哪怕已经洞彻了殿下的虚荣心、所以顺着他的话头引着他吹逼一番满足一下,洪三闻言还是愕然:“啊……这……”
你妈的我还以为你让我守中路你是要去偷塔的,你怎么把拳头公司给砸了——如果洪三是地球人的话,大概会这么吐槽吧。
愕然只持续了一瞬间,洪三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康德,沉思五秒钟,说道:“莫非那个神秘元素具有极强感染侵蚀能力的传言是真的?巨龙军团被逃出来的使团成员感染,继而对三国舰队发起进攻,并且给半数帝国舰队造成了难以逆转的侵蚀腐坏,殿下最后出来收拾了残局?”
康德瞠目道:“你怎么……”
洪三淡淡一笑:“想想就知道了,如果殿下返回地面之后,直接大开杀戒,向三国舰队与巨龙军团主动发起进攻,屠戮过半,那就意味着全面战争几乎不可避免,那您可不会这么悠闲地站在我面前,一副胜券在握、拿住了别人把柄的得意模样,一点杀气都没有。”
“……”
“——您说各国水兵哭着喊着求您赶紧把他们扔进战俘营,应该是他们也被不同程度地感染了吧,而殿下则具备清除感染的能力……原来如此,这就是谈判的筹码之一,逼迫诸国就范。”
“……”
“但仅仅是被感染的一些水兵作为筹码,还不够,最大的筹码还是武力威慑,我想,殿下应该还展示了有别于禁咒的新的威慑,您的眉飞色舞从侧面可以证实这一点,我记得在瓦伦坦时,您为了守城拿出了新的古怪而强大的炼金兵器时,就是这种表情,而这次能够击杀十几只感染的巨龙、将半数舰队歼灭,应该是更大更强的炼金武器。”
“……”
“结合您提起了‘舰载防空导弹’这样的字眼,我知道导弹是什么,殿下所提及的具有高速长距离的终极打击兵器,防空导弹自然是应对空中之敌,这舰载嘛……我想,殿下可能拿出了一艘船,一艘大大的好船。”
“……好了你别逼逼了!”康德说道,“又想吃酥了是不是?”
……阿西吧,跟这厮讲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居然都记住了。
“好了好了,你已经全都猜到了,情况就是这样了。”康德不耐烦地摆手,“我已经出来了,威慑已经重新建立,诸国不敢再用激进的方式……外部的敌人已经不复存在,该你讲内部的了。”
洪三低头道:“殿下已经猜到了,何必让我再说一次呢。”
康德沉默下来。
他望着窗外温暖的阳光,缓缓道:“我还是想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忠诚的臣下粉碎了他的幻想:“殿下经历波折动荡,应当对人心之脆弱有所觉悟,辉沙镇的人如此,瓦伦坦的人如此,丹枫琉森的人,又会有什么例外呢?若忠诚和伟大若是常见的品质,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词汇出现。”
康德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先前就看到了,有大片大片的人聚集在枫叶宫附近。
衣衫朴素的,衣衫褴褛的,衣衫华贵的,各种各样的人。
请愿,或者说逼宫。
他们为何而来,被谁煽动,有什么目的,根本不必探听,就能知晓。
远港的人是怎么被煽动的,这些人也一模一样。
只是讽刺之处在于,这些人与丹枫琉森之战结束之后,那些哭泣、感激和赞美康德的人,都是同一批。
他摇头道:“这才几天啊……”
洪三平静道:“再发自肺腑的感激和赞美,也都是有时效的。”
康德嘿了一声。
他想起了莫亚尼,想起了虫灾即将到来之际,被法国人挑唆的那些科莫拉人,他们聚集起来,怨恨和狂怒着,憎恨着他们的国王。
事后,那些人也没有被追究,厚着脸皮继续颂扬国王的仁慈与伟大,仿佛先前的记忆并不存在,而国王也没有追究和在意。
康德轻声道:“你说,我该怎么做?”
“这是君主的决定,并非臣下可以置喙。”
洪三来到康德身边:“我所能做的,只是提醒殿下两件事情。”
“说。”
“第一件事,是这些平民们被煽动和聚集的因由。”
洪三的面容映衬着明亮的阳光:“他们聚集在枫叶宫外,不是因为他们觉得歌德要放弃争霸之路、做一个和平而宁静的小国,也非是相信诸国的承诺,觉得歌德可以作为一个超然的国度而存续,他们聚集,他们愤怒,他们不满,他们被煽动,他们行动起来的唯一原因……”
震旦人转头,看向了康德。
“只是因为……这三天,城里的粮价涨了八倍。”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原来如此。”
“情理之中。”
康德颔首道:“第二件事情。”
“第二件事情也是提醒,提醒殿下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