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康德。”

震旦之龙、大禁咒师、歌德驸马、远港之主的声音回荡在所有人耳边。

人们悄无声息地聆听着。

对于一部分人来说，这不是第一次听到康德殿下的声音。

但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那位传说中的大人一下子变得立体起来，至少能够听到他的声音——那声音神圣而有力，充满了令他们敬畏的威严。

当然，从心理学角度来看，这纯粹是脑补行为，康德并没有往自己的声音里加特技，DJ阿福也没有进行调音。

在会议室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康德只是握着麦克风，面带微笑。

“你们一定看见了天空闪耀的极光，你们看到了向着破碎群岛方向坠下的流星，而在此之前，诸位应该都在为流言和谣传而心怀不安。”

“而我正是为此而来。”

“我向所有在破碎群岛大撤离行动中施以援手、无私贡献、勇敢奋战的人们说话，我向全体远港市民说话，我向来自破碎群岛的客人说话，我向来自世界各地各国、不同种族的朋友们说话——”

“我们胜利了。”

“毁灭的火雨从天而降，灼烧着凶残野兽的身躯，禁咒的力量涤荡了一切邪恶力量，觊觎远港的邪恶力量已经被彻底消灭，你们看那天空的闪光，即是禁咒划过天际的浪涌，至此，我在此宣布——”

“一切战斗行为至此终结。”

“一切战争准备至此停止。”

“一切战事警戒至此关闭。”

“共计一千二百六十七名远港士兵被安全撤回。”

“共计六万七千二百九十四名来自破碎群岛的学者、施法者、战士、工匠与平民被我们从邪恶海怪的口中救回并安顿。”

“至此，破碎群岛大撤离行动，全然胜利、圆满功成！”

“我们——胜利了！”

酒吧，街市，广播站下，房间之中，军营之内，聆听着康德殿下的话语的远港寂静无声，他们望着彼此，市民，志愿者，难民，军人，施法者，学者……很快，他们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这话语宣言的内容。

市民们露出笑容，难民们流下泪水，军人们热情击掌，志愿者们微笑相拥，而后，他们一起发出热情的欢呼和喊叫。

仿佛是寂静沉睡的城市突然复苏一般，热诚的浪潮席卷整个远港。

隐隐约约，有齐声的赞美和欢呼排山倒海而来。

“康德——”

“康德——”

他们在欢呼着同一个名字，这伟大胜利和神迹的缔造者，康德殿下。

暂时关掉麦克风的康德站起身来，望着城市中的灯光，还有在街道上欢声笑语、载歌载舞的人们，无疑，今晚会是狂欢。

他听到了那异口同声的欢呼和赞叹，却皱了皱眉。

“百姓……在唱歌。”

会议室中也再度响起欢呼，而康德幕府的核心成员则是与康德一起看向窗外的景色，董天命喃喃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快乐、发自真心的黎民。”

康德看了他一眼：“震旦没有吗？”

董天命摇摇头：“没有……家国大事，向来与黎民无涉，除非亲临战火。譬如围城之危解除，百姓如蒙大赦，譬如战争结束，不会再有劳役苛捐，百姓们会望天祷祝、进庙还愿，欢天喜地。”

“除此之外，皇族与民同庆、举办节日，大户人家红白喜事，摆流水席面，老百姓也会乐呵……”

他望着窗外热闹的景象，听着几乎震动窗户的欢呼声，低声道：“可那些都不符合现在的情况……这种快乐，我从未见过。”

康德也望着窗外，轻声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董天命转身肃然道：“请主公示下。”

——洪三听到“主公”二字，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转过头憋笑。

老头儿并没有注意到孽徒的举止，他想要知道答案。

因为他意识到，这位震旦新王的理念、信念、抱负与思想，就蕴含在这一系列的行动和政令之中。

康德望着他，说道：“因为他们参与其中，因为他们缔造胜利。”

董天命身躯一震，他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康德没有再看这位震旦名臣，他转回身，走向了椅子。

“我正要提醒他们这件事情。”

也许此刻欢呼的远港人们，也不知道他们自己为何会对这胜利如此兴奋、快乐和发自内心的欣喜，但康德会告诉他们。

“——因为我正是为此而来。”

他轻轻抬手，屋内欢呼的人们立刻肃静，阿福重新打开广播连接，康德的声音传遍整个城市：“庆祝、宴会、游行、表彰和荣誉都会有的，但不是现在，我的朋友们，演说并未结束，或者说才刚刚开始，所以暂且压抑愉悦之心、按捺欢欣之意，拥抱可以继续，热吻大可不必……”

“现在，听我说话。”

席卷城市的热浪渐渐止息，人们脸上的笑容并未消散，但嘈杂的声响已经消弭，他们提醒彼此，继续倾听。

令行禁止，已有雄主气象。

董天命心神摇曳。

他发现康德给他的惊喜不仅仅是那灼灼燃烧的绚烂日辉。

还有这名为广播的事物。

自古皇权不下乡，软弱一点的朝堂，甚至对地方府郡都没有太大的控制力，中央政令行至地方，便被曲解扭变，地方官员上下欺瞒，犹如蛀虫，腐蚀家国庙堂的柱梁……王朝堕落，大多自此而始。

而康德殿下利用这一套广播系统，甚至能让每一个臣民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是每一位帝王都为之艳羡的大国重器。

董天命看了一眼洪三。

这孽徒从小到大，总算做了一件趁他心意的事情。

洪三板着脸，身子微微颤抖——不能笑不能笑不能笑，笑了就要被师父看出端倪，然后被打死，不能被打死不能被打死……

而康德的讲话正在继续。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程度，连我都差点忘记了破碎群岛之行的初衷，那是一小撮破碎群岛的统治者和商人们囤积居奇，抬高远港粮价，意图饿死市民、造成混乱，当日的情形，至今思之难忘。”

“我们稳定粮价，而后便要讨还公道，只是命运变幻，非我等能够揣摩，破碎群岛的统治者不甘心失败，试图放出海底沉睡的恐怖凶兽，不惜将无辜的民众作为饵料，也要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行动。”

“并不仅仅是惩戒邪恶，还要拯救无辜。”

“起初是救回我们困在破碎群岛的海军将士，后来是将破碎群岛沉沦于邪兽爪牙之下的无辜生灵一并拯救，我们确实完成了这样的壮举，在两天一夜之间将数万名与我们本毫无关系的无辜者救回远港，这样的壮举必将震惊大陆、载入史册与传说，被诗人们永久传唱，令众神们都为之赞叹。”

“所以今日，我们在此欢呼，庆贺胜利。”

康德停顿了一下，轻声道：“刚才，我听到欢呼如海潮，跨过远山，卷动风声，呼啸而来……我听到大家都在欢呼我的名字。”

“我想告知诸位的是，这样的行为，并非完全恰当。”

听到这里，会议室中的人皆是一怔，乃至于所有正在凝神静听的生灵们都露出了不解之色，无论是精灵还是人类，无论来自何方。

——为缔造了这神迹般胜利的康德殿下欢呼，为什么不恰当？

康德沉默片刻，缓缓道：“在这恢弘壮丽、气吞山河的国际主义救援壮举之中，我是否拥有极大的功绩？确实如此，我并不反对，因为那等于虚伪。”

“提出并极力主张和推动大撤离行动的人，是我，否则这次行动根本不会发生，破碎群岛甚至不会有任何幸存者。”

“协调歌德、精灵、评议会、帝国乃至龙族各国，调集物资、派遣人员支持的人，是我，否则撤离行动就不会有充足的物资供应。”

“提出星桥计划、动用大型空中客机和运输机进行空中救援撤离的人，是我，否则在海运受阻的情况下，不会有幸存者安全返回。”

“动用先进武备、炼金兵器和大型炸弹打击海怪的，是我，协调各部战斗、维持救援系统运转的，是我，查清幕后黑手、异兽来源之谜的，是我，以禁咒彻底摧毁远港威胁、保护航海安全的，也是我。”

“这是我所成就的事情，我所做的功绩，重要、伟大而不可或缺，我从容而平静地接受这一点，并安心享受由此而得到的声望、拥护和赞美，但却有一点需要指出，在这次行动中，我不可或缺，但并非无所不能。”

“这壮丽的事业，伟大的救援，非我一人之力可以担负。”

听着康德平静的话语，有人茫然不解，有人若有所思。

“辅佐我、追随我、与我并肩，与我一起完成这伟大事迹和史诗行动的，值得与我一起接受欢呼和赞美的——是你们。”

地球人的声音平静而有力量，就像划过天际的雷光。

“是谁听从远港号召、挺身而出，用两天一夜的时间在城外建起营寨、为难民们搭建起遮风避雨之所？”

“——是你们，每一位在烈日下挥洒汗水、努力工作的建筑者们。”

鳄鱼酒吧中，泰克斯懵懵懂懂地抬起头。

“是谁加入志愿者，接引来自破碎群岛的逃难者，安抚她们惊恐的心灵，让她们安心居住、不再惶恐犹疑？”

“——是你们，那些洒扫、做饭、安抚和引导人们的志愿者们。”

艾瑞娜与她的小姐妹们围成一团，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女孩子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复杂之色，一时间，竟不知为何，眼圈红了。

“是谁日夜兼程，在破碎群岛和远港机场修建了共计十六公里的临时跑道，为运输机的起飞和降落提供了平台？”

“——是你们，远港建筑师协会、市立工程军团、调查兵团辎重部、联合舰队后勤组的建筑师与大地法师们！”

衣装得体的施法者和建筑学者们在整洁明亮的餐厅中倾听着广播的内容，他们看了一眼彼此，突然笑了起来。

“是谁在破碎群岛绝境中坚持奋战、护卫平民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