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康德返回凡世、再度现身于阿斯托尔福号时，大军终于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向着战无不胜的领袖献上至高的敬意。

他们的高叫和呐喊中透着喜悦，以及如释重负。

因为康德执政确实完完整整的、安全地回到了他们中间。

经过短暂但艰苦的奋战，诸国强者心有余悸，他们调息服药之余，听着这欢呼声，互相对视，都明悉了彼此的想法。

就在刚才，康德带着即将自爆的星宫之神消失，片刻之后，远港军团就发生了骚动。不安和焦躁的气息传得比光还要快，执掌暴力的军人们缭绕在沉默但恐怖的情绪中，他们不断地向各级军官发出询问甚至质问。

问康德执政在哪里。

负责卫戍康德的近卫军团甚至出现了狂躁的迹象。

哪怕荷鲁斯与阿斯托尔福这两个指挥权仅在康德之下的元帅同时出现安抚军心，也未能完全消除士兵们的忧虑和焦躁。

直至康德返回，一切如冰雪在阳光下融散。

所有的不安和担忧都变成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也震动着诸国强者的心弦——他们知道，康德在这支军队中的声望已经高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如果他刚刚有什么不测，那战场上所有的评议会士兵都休想活下来。

这真是一个令人不安的迹象。

更令这些诸国强者不安的是……

在看到康德重新出现后，他们甚至也有点想欢呼。

……只是有点。

但很快，这些来自诸国诸势力的强者，哪怕有发誓效忠的君主，哪怕有作为强者的尊严和骄傲，也不得不装模作样地欢呼了几声。

——不要误会，这并非是康德的威权和爪牙的恐吓什么的。

主要是被现场万军欢呼的气氛所感染，在看到康德返回的一刻，精灵女皇黛瑞拉便高举双臂，发出了真心实意的欢呼呐喊。

在场的精灵剑圣与白塔法王们谁都没有资格劝谏陛下体面，没奈何，只能跟着发出欢呼，以免只有女皇孤零零一个精灵喊，看着不太合适。

不仅如此，这些尖耳朵的蛮厮……活在别人的眼里，自尊心超强。

为了避免围观者产生“你们这些精灵跟着人家喊什么，连女皇居然也在一起喊，鉴不鉴呐”的腹诽，于是精灵们决定让围观者们自愿加入欢呼的行列。

于是一个个代表着凡世族群力量顶点的剑圣和法王一边欢呼，一边来回游走，眼中射出阴恻恻的冷光，一副“让我看看谁不忠诚”的模样。

被看的强者但凡是回瞪过去，便会被其他精灵感应到，一群围上来的尖耳朵露出“你为什么不为凡世的胜利而欢呼，你是不是对星宫抱有同情”的表情，终究是让这些心高气傲的强者败下阵来。

他们怀着“精灵都喊了，我喊几句也不掉价”的心情，胡乱应付了几句。

——当然，精灵们的巡视队伍若无其事地绕过了龙族。

但问题是，龙族自己喊了。

龙皇一边高举双臂用力鼓掌，一边笑叫道：“好兄弟，牛逼牛逼！”

鼓掌之余，他偏头说道：“妈的，愣着干什么，又不花钱，还能卖好。”

巨龙们醒悟过来，欣然从之。

因为……确实很牛逼。

震旦人康德的实力一直是谜团，谁都承认他的禁咒之威和炼金之巧，可个人战力方面却是雾蒙一片。大众观点认为，康德在个人战力方面有明显短板，至少与禁咒、空间能力和炼金兵科相差甚远、并不相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面对燃烧生命的星宫之神依然不退不避、堂堂对阵，在对方舍身自爆时竟然毫不犹豫带着对方一起传送走、以免波及战场，此等勇气和果决，就算是强大如龙，也要道一声牛逼。

刚一现身，就面对这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康德微微一怔。

他是人类，也有七情六欲，成就感和虚荣心本能地浮现。

鹦鹉在旁边问道：“先叉会儿腰？”

康德立刻掐死了这得意的苗头……外人不知，但他知道，此等胜利，理所当然，根本不算什么，也并不值得得意。

他抬起右手，向下虚按。

“安静——”

大军令行禁止，沉默的浪潮悄然向远方奔腾。

“都喊什么？打赢了吗？各司其职！”

康德执政的喝问让士兵们立刻凛然，收敛情绪，等待命令。

但下一刻……

“——赢了再喊！”

紧张的战场氛围掺入了一些活泼，调动着军人们苦战后的情绪。

军心在掌。

康德与鹦鹉浮空而起，向着指明的目标飞去。

心灵机关旁，格里芬身体猛然一震，朦胧迷离的眼神变得清明，而后闪过瑟缩与畏惧，他开口，声音有些颤抖：“法厄松死了……”

一直看守他的卡琉斯冷冷瞧过去，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

“我听到了欢呼的声音。”

格里芬喃喃自语，又看向了曾经的同行者：“……卡琉斯，抱歉，虽然这歉意是如此讽刺，毫无意义，但我也没有别的能做了。”

这对抗星宫的胜利中，奥法评议会也该站在帝国、龙族和精灵之侧，共同分享着迎击星空的荣耀，但卡琉斯却站在这里，看守反叛的前代，奥法评议会所蒙受的污点和耻辱，不知需要多少无畏的鲜血才能洗刷干净。

“……不要说话了。”

卡琉斯拳头握紧又放下，最终依然难以忍耐这熊熊怒火和愤懑。

哪怕对方已经是一个垂死的老人。

他狞声道：“你让我感到恶心。”

格里芬苦涩地闭上眼：“我依然要说，卡琉斯，接下来的路，远比你想象中更加难走，因为我已经看清了康德的道路。你要认真应对接下来的挑战，千万不要再走我的老路……要忍耐，隐忍，妥协，甚至接受。”

“……闭嘴！”

卡琉斯厉声暴喝，雷球应声轰震：“我用不着背叛了国家、追随者和军人，使这个荣耀神圣的国度陷入污秽和分裂的暴君教我做事！”

“格里芬！瞧瞧你对这个国家做了什么！”

“我们本是这世界最伟大的国度，指引奥法之路，全世界施法者的摇篮，凡世的守护者和捍卫者！这几百年来，因对抗域外生命、异次元生物、远古邪族和堕落法师而牺牲的施法者有多少！他们用鲜血和牺牲才铸就了奥法评议会数百年的荣誉和声望，而你只用了几个月，就把这些全毁了！”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忍住不杀格里芬，哪怕只有短短几十分钟的时间，就已经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忍耐和理智。

被困在雷笼里的格里芬蜷缩起来，低着头，掩住了自己的脸。

他颤抖着，已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上方的风吹来呼啸，守在出口的奥术猎兵立刻道：“临时大议长，远港执政康德阁下，已经到来！”

康德和玛蕾姬丝，一前一后落下。

守在这里的奥术猎兵齐齐注目，卡琉斯也回头看去，雷笼之中一声不吭的格里芬几乎猛然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降临的裁决者。

卡琉斯平静道：“这就是格里芬。”

康德走近这形容狼狈、坐倒在地、失去了所有尊严和风度的至尊法师，他衣装破烂，浑身脏污，乞丐都比他体面。

他向卡琉斯点点头，于是临时大议长撤去雷笼。

“我是康德，时间紧急，我长话短说了。”

康德蹲下身，平视着格里芬的眼睛。

“你这身伤不是卡琉斯他们打出来的，那一定是法厄松做的。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现在也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法厄松死了，但数万评议会士兵依然被控制心智、疯狂赴死，今天流的血已经够多，你既然让卡琉斯转告那些话，那现在就是你尽可能挽回一些错误的时候。”

他指了指旁边的心灵机关：“去吧，让他们活着回家，做完之后，我们再来说你的事情。”

格里芬只是静静地看着康德，他一直在看。

看着他只带一名护卫，而非带着龙皇与凤凰王乃至诸国强者来到此地。

看他来到自己的面前，自然而然地蹲下。

他能确定，这不是对自己的特别优待和关照，而是不假思索、依靠本能而行的事情，哪怕坐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阶下囚，只要他想要与之交流，就会下意识地蹲下身来，而非居高临下的呵斥与指示。

啊，真是个……奇怪的人。

格里芬笑了起来。

然后他摇头。

“太晚了。”前任大议长说道，“我已经支离破碎，法力流失，精神力也涣散，操纵心灵机关、改写机制，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已不可承受。”

卡琉斯闻言，脸色骤变，心态几乎炸裂。

他狰狞咆哮道：“格里芬！你他妈——”

康德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心平气和道：“你既然知道太晚了，却没有自行了断，而是吊着一口气见到我……我相信你应该不是只想放个嘲讽，然后去承受难以忍受的羞辱和迟迟不到的死亡——你有什么打算？”

格里芬看看卡琉斯，又看看康德，失笑道：“不愧是盗火者。”

康德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只是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那最坏的情况发生的时候，就不会慌乱无措，而是冷静处之，这只是人生经验。卡琉斯不是不如我，只是因为他经历的最糟糕的一天还不够糟糕。”

格里芬转移了话题。

“伊蓝泰尔事件中，你当众处决了一名星宫之神，并未保密，我详细了解了当时的情况，发现类似的状况，也出现在歌月战场。”

“我至今不知道什么是盗火者，不知道你们拥有何种力量，才能让星宫之神都敬畏恐惧，但很明显，之前法厄松非常惧怕被你亲手杀死。他们活过无数纪元，力量如此强大，但依然会被生命如流星短暂的盗火者熄灭星光……”

“我猜，你们的力量一定很特殊。”

康德神色微动。

格里芬喘了口气，继续道：“我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推论，所以我活到现在，直到你出现在我面前……我虽无能为力，但事态也许并非无法挽回。只此残躯，接触心灵机关的办法，星宫的秘密，我剩下的一切，都在这里。”

盗火者缓缓道：“如果你的推论是错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