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世界烧成我的颜色(7)。”(1 / 1)

十一点五十分。
一位蓝发青年站在冰原上。
他身负三对鱼鳍似的羽翼,蓝色长发飘扬,脸部缀满了蓝宝石般的鳞片,怀里捧着一滩鲜血淋漓的肉块。
他的前方,是一处地下避难所,铁质的楼梯通向地底。
罗瓦莎的人们为了防范末日,在很多地方都建造了地下避难所。但这只是心理安慰。即使躲到地下几千米,也无法在红日中幸存。
路之所以活着,是因为他侥幸捡到了海洋天使娜迦莎的神格,具有一定的抗性。
吞掉娜迦莎的神格后,排异反应没有像吕树那样强烈。但他感到自己的情绪愈发暴虐,娜迦莎的蛊惑之音始终伴随着他的大脑。
捡到恶魔线苏明安坠楼的尸体后,他把剩余的血肉抱在怀中,等待着苏明安“生长”出来,就像之前在海里一样。
但不知为什么,这次苏明安一直没有“生长”出来。
“沙沙,沙沙。”他踩着雪,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一路上,他没有看到任何幸存者,街头只剩下一堆堆冻结的骨灰,仿佛整个文明都化作了凝固的塑像。无论是生前不可一世的龙族,还是卑微怯懦的韭菜族,此刻都一样。
他试图找到幸存者,找了上千个避难所……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的呼唤。
眼前,这是他找到的第1012个避难所。
顺着铁楼梯走下去,他望见了一扇铁门,铁门早已烂糊,寒风无休止的流入。
推开门,房间内坐着三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形,两个宽大一点的人形,把小一点的人形护在身下。
他们的骨骼都已经烧化,只能隐约看出相拥的姿态。冰霜将他们快要融化的骨形冻结在了最后一刻。
红日很少会破坏物品,于是骨架周身的物品大多都留着,诸如小熊手串、银戒指、儿童画……都留在了三具骨架身边。
路蹲下身,捡起了那副还能看清笔触的画,画的是一个小女孩站在爸爸妈妈中间,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支羽毛笔。画幅最上方的红日,被划了重重一个叉叉。
旁边一行小字,写着歪歪扭扭的罗瓦莎语:【我要当最厉害的创生者,我要当司鹊·熬里未斯!马上,我九要把红日抹掉了!爸爸妈妈不要害怕!我们躲在这里,会平安的ヽ()】
“……”路干瘪发紫的手指,在纸张上摩挲。
心中鼓噪着什么。
没有打扰依偎在一起的三具骨架,他转身离开。
这样的情形,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甚至可以说,他一路走来见到了很多。
有狼族和羊族的骨架,没有吃掉彼此,依偎在一起,仿佛突破了食物链的限制。也有虎族与鹿族的骨架牵着手,平静地等到了最后一刻。还有许多个宽大的骨架,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几乎堵得密不透风,找到缝隙一看,才发现里面坐着一个幼小的骨架……
高维无情,神明冷漠。站在宇宙的视角来看,世界永远显得渺小。
司鹊·奥利维斯的羽毛笔何其宏观,一笔挥下,万物生花,整个世界都是一块任人摹写的橡皮糖。
可当他走在人群之中,亲眼望见人们的最后一刻,才察觉到,这是一场多么庞大而深刻的末日。
十一点五十二分,路又发现了一处避难所。
但这个避难所里,竟然传出了歌声。
——有人还活着,还在一起唱歌?
这怎么可能?
除了苏明安和司鹊等少数知情人,绝大多数人不知道世界会重置,他们认为这就是末日,等到十二点的极夜,所有苟延残喘者也会被冻死。包括路自己也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只剩下几分钟。
但,居然有人在毁灭面前迎头高歌?
那歌声却越发响亮了,顺着寒风飘出来:
“无翼鸟啊,鸟儿啊,
“你以何作翼。
“又飞向哪片天堂?
“那天堂由何所造?
“苦难、悲剧——亦或光辉灿烂的死亡?
“我诵唱悲剧与死亡,亲笔写下哀伤,
“等待命运之光辉,亦或是那一刹那的痴妄。
“只应创生,而不必给予注视……
“只应赋予其灵魂,而不必共情其陨灭……
“只应等待其极致光辉之展现,而不必悲悯其生命之消亡……
“无翼鸟啊,鸟儿啊,
“你以何作翼。
“又飞向哪片天堂。
“那天堂又是否会是,
“图书馆的模样……”
……
路走了进去。
他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群养尊处优的高等种族,或是拥有崇高信仰的神职者。
——但他只看到了一群穿着破烂的男男女女。
他们头发凌乱,面黄肌瘦,嘴唇青紫,分属不同的种族。
在毁灭面前,种族的隔阂也显得微不足道。
至于他们活着的原因——是一位白发红瞳的少女。她端坐在人群正中央,手里握着一枚小太阳,小太阳的热度保护着人们。一旦她收手,这些人就会瞬间冻死。
听到脚步声,少女看向他:“坐下吧,一起等待最后的九分钟。”
“琴斯?”路惊讶道:“你还活着?你怎么能护住这些人?”
琴斯不过是一个榜前奶妈,她凭什么能护住这么多人?
路听过“队友琴斯死亡”的系统提示。可琴斯却活着出现在了这里,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琴斯淡淡道:“反正八分钟后,你们都会忘记一切,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不如把你怀里的食物给大家分享。”
路抱紧了怀里的肉块,摇了摇头。
这时,琴斯似有所感,忽然隔着厚重的墙壁,望向北方极地的方向。
“……”她的红瞳闪过凝重。
这一瞬间,路的心里也隐隐闪过一丝预感,但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逝。
天空闪过一缕漂亮的极光,万千辰星闪烁着光辉。
“琴斯,你在看什么?”路问。
“在看一只小馋猫。”琴斯说。
“小馋猫?”路听不明白。
这时,这群人中,有几个玩家尖叫起来:“苏明安的生命反应不见了!我靠!发生什么了!!”
“什么?”路立刻走了过去。
一个中年男玩家起身,拿出了一个罗盘:“这是个追踪道具,可以记录一个玩家的生命情况,我之前远远看过一眼苏明安,就绑定了他。刚刚他的生命反应还一直亮着的,虽然很微弱,但现在突然暗掉了!”
路倏然起身,望向北部方向,直觉告诉他,他应该往那去。
“你去不了的。”琴斯却说:“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出去再走几步,就会倒下。”
“那也要去。”路的翅翼张开。不管哪个是苏明安,他都不能坐视不管。
但他刚走到地面上,就感到仿佛全身都被冻结了,一股死亡感传来。最后几分钟,极寒竟已到了这地步,令人寸步难行。
路只能回到地下,看向琴斯。
“你到底是谁!?”路质问。
“回去把罗瓦莎二十七诸神的名字背一遍。”琴斯摇了摇头,手掌虚空一推,把他推进了一个房间:“好好休息吧,别到处乱跑了。”
“嘭!”
房门猛地合上,路立刻踹门,但门的表面蒙着一层红金色的光辉,他无法踹破。
“……别白费力气了,她上了禁锢,以你的实力绝对打不开,还是和我一样,安安心心等到十二点的终结吧。”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路回头,看见一个紫发青年静静坐在椅子上,戴着一张银色面具,露出一双金色眼眸,身着坠着金色流苏的黑色军装,懒散地斜倚着一座灵感之神的神像。
“紫发金眸,你难道是……司鹊·奥利维斯?”路讶异道。
“你们只看发色眸色认人吗?只要发色眸色一样,就必须长得一样吗?”世主的手指骨节敲打着桌面,不耐道:“我乃世主,文君。”
“原来是世主,你的凶恶之名,我略有耳闻。”路说。
“凶恶如何?名声传遍大陆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缩在这小小的房间里,等待着一切终结。”世主耸耸肩。
路心急如焚,但无法外出,只能望着墙上的挂钟。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并没有停止,仍在向下流逝。
门外的歌声愈发响亮,平凡的生命们在对着死亡高歌。
“噗。”
这时,路听到了一声刺破血肉的声音,他立刻警觉地看向世主。
只见世主伸出右手,插入了他自己胸口,扒开皮肉,露出砰砰作响的心脏,拿着一支羽毛笔,在心脏上写字。
路感到震惊:“你在做什么?”
世主并不理会,鲜血顺着他的皮肤涌流,而他全然不顾。片刻后,他停笔,瞳眸露出满意。
他是为数不多知晓重置的人,这是他经过漫长的时间,研究出来的能保留一些记忆的办法——灵魂摹写。他看似在心脏上写字,实则是在灵魂上写字,且只写了几个关键词。每一次重置,这些关键词都会在他灵魂中留下一定的墨迹,只要重置次数足够多,量变达成质变,他能从关键词中体悟,进而唤醒一定记忆。
这时,世主看向路,突然问道:
“……海皇,如果给你重来一次人生的机会,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路不理解世主为何突然问这种哲学问题,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我或许……会远离我四岁时捡起的第一把枪。你呢?不试着改一改吗?”
“如果给我重来一次。”世主望着自己心脏的墨迹,关键词大多是【冷酷、统御者、掌权人、杀伐果断、厌恶替身、草根逆袭】:“我还是会做一个残酷的人,一个凶名传遍罗瓦莎的世主。”
只有手中握着武器,才能好好活下去。
这就是他从罗瓦莎底层摸爬滚打而来,领悟出的生存法则。所以每次为自己镌刻关键词,他没有一次离开了这种“人设”。
到了现在,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在无数次的重置中,究竟是这种“人设”源自他的本貌,还是这些自己亲笔写下的“人设”重塑了他?
“你没有试着改变一下吗?”路似乎明白了什么:“比如,在下一次中,帮帮我们。又或者,不再做世主,而是文君。”
世主嗤笑一声:“不需要。软弱只会致人灭亡。”
但看见路怀里的肉块,世主的眼神暗了暗,在心脏的关键词填了几笔:
【关注苏明安】。
这是一个值得投入的课题。或许,能帮他改变点什么。但他隐隐感觉到,这将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关键词。
不过,没关系。他只是感觉……很有趣。
他们安静地坐在房间里,秒针滴答着。
十一点五十八分。
时间仍然没有停止。
……
“嗒,嗒,嗒。”
无机之神来到了世界树下。
世界树摇曳着水晶色的枝叶,树顶茵茵如盖,垂下千万条枝叶。即使在末日之下,世界树依旧生机勃勃。
杂乱的血迹洒在四周,有苏凛留下的,茜伯尔留下的,苏明安留下的……
无机之神望向世界树,身体发出“咔咔”响声,周身缭绕的机械液体凝成了一门巨炮,祂对准树皮,狠狠开了一炮!
“轰——!!”
五彩斑斓的黑从炮口冲出,夹杂着莹莹闪烁的火光,炸开了树皮,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树内剑痕交错、遍地焦痕,明显经过了一场大战,几乎不剩下几条完整的枝叶。
但此时,战斗早已结束。一柄断裂的金剑掉在地上,几片染血的长衫碎片随风飘荡,巨龙的尸体血流满地。
无机之神缓步走入。
见外人进入,世界树的枝叶瞬间涌来,想抗拒无机之神的靠近,却被无机之神一掌轰开。
无机之神径直走到世界树中心,身上“咔咔哒哒”出现了数杆巨炮,冷淡道:
“世界树,把世界之源交出来——从现在开始,罗瓦莎归我掌管。”
世界树颤动着,显然并不愿意。
就在无机之神打算动手之时,老板兔拨开枝叶走来。
“嚼嚼嚼……”
它咀嚼着一颗金色的眼珠,吃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