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种对人性的刻画,如歌如泣,读后无不为之动容。
主旋律之二:以良知对抗暴力。在茨威格看来,历史、社会、宗教、政治以至大大小小的统治者都可能有非理性的一面——丧失良知而使用暴力;但是,人的良知不会泯灭,总会有人以良知对抗暴力,这样的斗争此起彼伏、前赴后继,纵然有人在暴力面前遭到失败乃至失去生命,但他们虽死犹荣。茨威格的两部人物传记——《鹿特丹的伊拉斯谟——胜利与悲剧》和《良知对抗暴力——卡斯特里奥对抗加尔文》尤其突出和鲜明地彰显了这个主题。伊拉斯谟(ErasmusvonRotterdam,1469—1536)是文艺复兴时期尼德兰的神学家,因出生于荷兰的鹿特丹,故被人们习称为鹿特丹的伊拉斯谟。他是欧洲最杰出的人文主义者之一,一生勤奋著述,揭露教会的黑暗,嘲讽教士的伪善,反对宗教狂热,控诉教会使用暴力残酷迫害异端。然而,他的思想固然充满人文精神,终究敌不过当时占统治地位的教会强权和习惯势力,因而一生颠沛流离,最后在孤寂中死去。卡斯特里奥(SebastianCastellio,1515—1563)是在法国出生的瑞士人文主义者和宗教改革家,原来是加尔文的朋友,1541年随加尔文到日内瓦。是年,加尔文在日内瓦创立加尔文教派获得成功,日内瓦成为在他领导下的一个政教合一的神权共和国。可是加尔文掌权之后立刻改变了自己以往反对宗教压迫的立场,俨如日内瓦的教皇,实行独裁统治,排斥其他各种信念,敌视其他一切教派。1554年,西班牙神学家兼科学家塞尔维特因宗教信仰不同前来日内瓦寻求庇护,加尔文不但不给予救援,反而以异端罪名将其用火刑处死。此事引起卡斯特里奥的强烈愤慨,于是他用假名发表了有关文献,斥责加尔文的暴力行为。卡斯特里奥深知,自己和加尔文的对抗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对抗,因此将它比喻为“蚊子对抗大象”。卡斯特里奥最后面临的是一场巴塞尔法院的审判,他很可能作为异端而被判处死刑,所幸在法院开庭前,他因心力交瘁而猝死,终年48岁。人们从伊拉斯谟和卡斯特里奥的坎坷经历中不禁感到以良知对抗暴力何其艰难,同时也会联想到《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中列夫·托尔斯泰的命运、西塞罗的命运、威尔逊的命运,他们无一不是以良知对抗暴力的悲剧人物!
斯蒂芬·茨威格著《良知对抗暴力——斯特里奥对抗加尔文》(EinGewissengegendieGewaltoderCastelliogegenCalvin),赫伯特·赖希纳出版社1936年出版。
主旋律之三:赞美坚韧不拔。在茨威格的心目中,人最可贵的品质是坚韧不拔,无论他是成功还是失败。毫无疑问,茨威格刻画这种性格最为成功的是他的人物传记《麦哲伦》,但在《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中的描写也丝毫不逊色。且看《夺取南极的斗争》中这样一段:
全队的健康状况也出了问题。一些人得了雪盲症,另一些人四肢冻伤……他们每天走的路愈来愈少,因为这里的雪都结成了坚硬的冰碴。他们不能再滑着雪橇前进,而必须拖着雪橇行走。坚硬的冰凌划破了雪橇板,走在像沙粒般硬的雪地上,脚都磨破了,但他们没有屈服。
《黄金国的发现》中的主人公苏特尔并非英雄人物,但他身上也有那种锲而不舍、坚韧不拔的执着精神。
其实,苏特尔自己并不想要钱……他只是想要得到自己的权利。他像一个偏狂症患者似的,怀着愤愤不平的激怒,为捍卫自己的权利而斗争。他到参议院去申诉,到国会去申诉……从这个官署走到那个官署,从这个国会议员走到那个国会议员,一直奔波了20年……他日复一日地围绕着国会大厦踯躅,所有的官吏都嘲笑他,所有的街头少年都拿他开心……1880年7月17日下午,他终于因心脏病猝发倒在国会大厦的阶梯上,从而万事皆休……这是一个死了的乞丐,但在他的衣袋里却藏着一份申辩书,它要求按照世间的一切法律保证给他和他的继承人一笔世界历史上最大的财产。
坚韧不拔的意志可以改变命运,可以创造奇迹,这是《亨德尔的复活》给予人们的启示。
“中风。右半身瘫痪。”……“创作是再也不可能了。”他说得很轻,“也许我们能保住他的命。但我们保不住他这个音乐家,这次中风一直影响到他的大脑活动。”……乔治·弗里德里克·亨德尔有气无力地生活了四个月,而力量就是他的生命。他的右半身就像死掉了似的。他不能走路,不能写字,不能用右手弹一下琴键。他也不能说话,由于右半身从头到脚瘫痪,嘴唇可怕地歪向一边,只能从嘴里含含糊糊地吐露出几个字……但是,为了活,为了自己这最最不能抑制的欲望——恢复健康的意志就敢去冒死的危险。亨德尔每天在滚烫的温泉里待上九个小时。这使医生们大为惊讶,而他的耐力却随着意志一起增加。一星期后,他已经能重新拖着自己吃力地行走。两星期后,他的右臂开始活动。意志和信心终于取得了巨大胜利。他又一次从死神的圈套中挣脱了出来,重新获得了生命。
主旋律之四:反思历史。
拿破仑因在关键时刻重用了谨小慎微、唯命是从的格鲁希而兵败滑铁卢,从而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在西罗马帝国灭亡之后继续存在了将近一千年的东罗马帝国,由于一座被忘却的城门——凯尔卡门没有重兵把守,而被奥斯曼土耳其人从这里突破而攻占了首都君士坦丁堡,东罗马帝国一举灭亡,欧洲历史从此揭开新的一页。
1917年3月,列宁获悉彼得格勒工人、士兵武装起义取得胜利,但政权却落到临时政府手里。正当俄国革命面临紧急关头的时刻,列宁把自己的荣辱毁誉置之度外,毅然决然乘坐一节封闭的车厢,取道敌国——德国返回祖国。七个月后,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爆发。这趟风驰电掣的封闭列车犹如一发炮弹,摧毁了一个帝国、一个旧世界。
以上这些看似关键时刻的偶然因素却决定了世界历史的发展。人们不禁要问:历史究竟是由无数的“偶然性”决定还是由唯一的“必然性”决定?——这是史学界、哲学界争论了千百年的“形而上”问题,可能永远不会有公允的结果。
或许人们有时还会问:假如拿破仑当年不重用格鲁希,滑铁卢战役的结果又将会如何?假如那座被忘却的城门——凯尔卡门没有被奥斯曼土耳其人发现,东罗马帝国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快灭亡?假如列宁当年不乘坐封闭的列车返回俄国,俄国的十月革命是不是就不会爆发?不言而喻,在已经过去的历史中不可能还会有什么“假如”,但在以后的历史中倒可以根据历史经验防患于未然。这或许是读罢《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之后的一种感悟吧。
笔者不揣浅陋。为茨威格的历史特写概括了这样一些艺术特点和思想内涵,目的是为了便于欣赏与借鉴。
诗圣杜甫有言:“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文章如此,翻译亦如此。本书中的疏误之处在所难免,祈望海内外方家和广大读者多多赐教。
舒昌善
2008年8月8日时值奥运会开幕
识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