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过去了的,就过去了,至少在他,和他身边人那里,都过去了。至于未来如何,一切都取决于您自己。”
陈富贵顿了顿,接着道“既然您能来此,便说明您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更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蒙面将军沉默片刻,“好。”
“另外问一下,如今阁下叫什么名字?”
蒙面将军深吸一口气,“谢崇升,字承恩。”
陈富贵抱起双拳,躬身一礼,“谢将军,辛苦了!我佩服您!”
谢崇升,或者说叫萧凤山,这个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曾经拥有着一切,又转眼都飘散如烟的人,此时此刻,竟因为一句轻飘飘的感谢和敬意,有一种鼻头发酸的感觉。
片刻之后的堂中,当萧凤山和张虎头一起走向了太守府的正堂,夏云飞已经亲自站在台阶之下迎接,朝着二人抱拳一礼,“辛苦了!”
萧凤山心头的担忧尽去,此刻竟是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
一切就仿如当初跟着无当军,跟着姜二哥在北疆征战时那般,简单而热血。
众人进了屋子坐定,被请到主位上的夏云飞没有谦让,而且作风也很直接,没有客套便开口道“大部主力在我们身后,本将率轻骑先行,原以为战火已经烧到了州城,但不曾想到了州城一听,你们竟然将敌军死死挡在了常山郡,本将既喜且忧,生怕你们没挡住。于是不作停留,直接奔袭而来,幸好还来得及。”
他的脸上露出由衷的欣赏,“你们放心,本将带着陛下将令和中枢政令,已经让州城立刻调拨粮草兵员,在常山郡之后敌军南下的道路上布下层层防御。常山郡在你们手上没丢,如今本将到了,更不会让他丢了!”
“我们此番不求速胜,只求先牢牢拖住叛军,为朝廷的平叛和征调兵员赢取时间,时日一长,叛军锋锐尽去,我朝廷准备齐整,则大事无忧矣!”
太守听得十分高兴,先前的殊死抵抗,顽强奋战,终于收到了成效,若是能守住此城,陛下和中枢必有褒奖啊!
张虎头也开心得很,既为可以得到大大的军功,更为不必为国捐躯。
唯有萧凤山平静道“夏将军,你此番带来的都是精锐骑兵,其中似乎还有些更精锐的无当军,明日叛军来攻,若是都消耗在守城之上,岂不浪费?更何况敌人如今只是懈怠了,但既得知今日城中来了援军,必会放出游骑,届时没有己方骑兵保护接应,步军如何安稳入城?”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没有人责怪萧凤山不识时务,坏了兴致,因为战场厮杀,一着不慎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谁也不得不慎重。
而他说的话也极有道理,让这些精锐骑兵去守城跟对方拼消耗,那简直就跟拿着削铁如泥的宝剑去犁地一般,暴殄天物啊!
尤其还是在这种每一个兵员都无比紧张的关头。
最关键的是,如果对方得知了援兵到来,本就处在发狠边缘的他们,说不得就要毕其功于一役了,若是再来一次先前那般不眠不休地连夜攻城,届时,这两千人只不过就是多填进去的人命罢了。
而比起城中的太守和都尉,曾经跟着无当军历练过,又曾在汜水关前亲身感受过精锐骑兵冲击战术之厉害的萧凤山更知道这两千包含了部分无当军的骑兵的珍贵。
那是扭转战局的希望,要想真正抵挡包含了北梁骑军和雨燕铁骑在内的敌军,没有这支能够匹配得上的骑兵,在这狼牙州的平原上,他们就永远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瞧着众人瞬间愁眉苦脸的样子,夏云飞微微一笑,“谢将军这个问题提得很好,本将领着先锋在来路之上也曾为此忧虑过,好在有了个法子。”
——
常山郡城对面,中军大帐之中,气氛压抑而紧张。
几个对东方平忠心耿耿,甚至不惜抛下一家老小跟着他起事的副将们都是一脸怒容。
“殿下!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这么打,我麾下儿郎都快打没了!”
“是啊殿下,这常山郡虽然重要,但我们也不是非要拿下不可,他们就这么点兵,随便留下个一两千人,咱们绕远路冲进狼牙州也是可以的啊!”
东方平抿着嘴,并不为下属们的激动而动怒,“道理我们先前已经说过了,孤也想领兵直入中京,陈兵汜水关下。但问题是,如果我们不能保障后路,大军的粮草如何计?一旦后路断绝,我等又如何回到雨燕?”
他叹了口气,“不是孤要死磕这个常山郡,而是常山郡一旦不打,或者没打下来,后面的人就有了信心,也就有了抵抗的意志。如果那样,哪怕我们纵横乡野,但一座座城池都不在我们手上,这地盘能算我们的吗?”
“就如在雨燕州,一切都讲究一个大势,当我们席卷而来,州城也在我们的谋划之下投降,其余各郡县还有抵抗之志吗?这才能数日之内,席卷全州。如今进入狼牙州第一步就失败的话,狼牙州还会那么好打吗?”
“为今之计,只有破城,不惜一切代价破城,破城之后,大掠三日,以飨士卒,老幼皆屠,以震旁人,而后狼牙州才能有望风而降,不敢抵抗之局面。”
众人虽然有人觉得,打不下常山郡城,不代表打不下其余郡城,而且直奔州城,说不定还能一战而定,但是既然自家主帅兼殿下已经发话了,身在军伍,基本的令行禁止还是有的,大家便也不再说什么。
一个马脸汉子缓缓道“殿下,末将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一个糙汉看了看身边人,“啥意思?”
旁边人绷着脸没搭理他。
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的东方平点了点头,“说。”
“我们也是边军精锐,不比他北梁人弱,也不比他们低贱。如今雨燕军的人被我们驱赶着死伤甚众,我们也死伤了好些弟兄了,但是他们北梁人呢?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他们不擅攻城,游骑替我们警戒。但是呢,第一次那一千援兵的突袭他们没拦住,这一次又是援兵抵达,他们也没拦住,他们在做什么?如果他们是这样的态度,我看不如”
越说越愤怒的汉子最终还是在自家主帅渐渐冰冷的眼神下,咽下了最后的话。
东方平嗯了一声,“你们说的孤也理解,北梁人这一次做得确实不够,不必你们多言,孤本身也要去找他们的。”
他趁势起身,“既然说到这儿了,我便去寻慕容将军说道说道。”
北梁鹞鹰骑大将慕容虎靠在软垫上,怀里抱着一个劫掠来的南朝美娇娘,放肆地轻薄着,看着气势汹汹走进来的东方平,斜眼一睨,淡淡道“殿下这是有事?”
这一句话仿佛是一盆冷水浇在东方平头上,强行让他冷静了下来,东方平登时气焰一消,站在帐中,四周又无人给他让座,就仿佛是来求见慕容虎的小兵一般屈辱。
看着堂堂南朝皇子,一军主帅,如今这副窝囊样子,一旁的亲卫都有些替他觉得臊得慌,但东方平自己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他就那么站着,开口道“慕容将军,今夜常山郡那边的斥候传言,常山郡来了援兵,已经进了城池。”
慕容虎神色不变,将手直接伸进了美娇娘的怀中取暖,“然后呢?”
东方平小声道“您当日可是答应北梁军不攻城,会派出游骑替我们扫荡外围的。如今连援兵都进了城了,还是我们的斥候发现的。”
“嗯?”
慕容虎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悦,继而道“殿下这是在怪本将?”
“小王不敢。”
在慕容虎的虎威之下,东方平自打选择合作以来就丢掉的尊严也再捡拾不起来,不敢得罪自己今后大靠山的他斟酌道“只不过营中多有不明事理之人,还望将军以安定军心为上,每日至少派出两三千游骑,以防朝廷大军来援,而至大局有失。”
“本将行事,何须你来指点!”
慕容虎下意识地哼了一声,但旋即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瞧见东方平闻言眯起了眼睛,眸子中,闪烁着让他都觉得危险的光芒。
在利益面前,东方平要借助北梁的力量,所以愿意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但是,一旦自己跋扈得过分了,对他的大计造成了实质性的损害,那他或许就会变回那个曾经让他也不敢小觑的雨燕虎将。
就在慕容虎斟酌着,要怎么不那么丢人掉份地缓和局面时,门外响起了一声传令兵的禀报。
慕容虎如蒙大赦,连忙道“进来!”
传令兵走进,却是雨燕军的军士。
他朝着东方平单膝跪下,手中递出一个信封。
“殿下!常山郡方才送来了一封战书!”
东方平眉头一挑,立刻接过打开。
【勇郡王兵戈向内,莫非自恃勇力,欺我朝中无人邪?今本将领援兵抵达,明日未时与殿下会猎与野,将以北梁蛮族与雨燕叛军之首级,告常山郡死难之百姓,想来勇郡王必不会使本将失望。夏云飞。】
东方平将信递给了伸长脖子一脸好奇的慕容虎,慕容虎一看,登时七分真三分假地一拍桌子,激动道“正合我意!”
他看着东方平,“殿下放心,明日本将自将点齐本部勇士,与殿下一道,务必全歼敌人!”
东方平微笑点头,“如此便谢过慕容将军了。”
慕容虎哈哈一笑,“无需客气!正愁他们缩在龟壳里不出来难啃得很,既然敢出来打,正好就让他们知道知道我北梁精骑的厉害!”
翌日一早,整个叛军大营便动了起来。
埋锅造饭,整顿军械,营中众人也是十分激动,在城墙下憋屈地死难了这么多兄弟,可算是能够有野战的机会了。
这一次,要狠狠地出一口郁结了多日的恶气!
于是,群情激奋,军心可用的叛军和北梁军一起,在巳时便陆续开始在营前列阵。
午时刚过,足足三万多兵马,便已摆开了浩大的阵势,战役昂扬地看着对面的常山郡城。
然后,这一看,这一等,便等到了未时。
那偌大的常山郡城,却压根没出来一个兵士,仿佛城里的人都在一夜之间死绝了一般,一点动静都没有。
等得不耐烦的东方平皱着眉头,叫了两个军士前去叫阵,半晌之后,城头上传来一声回应。
“我家将军昨夜接风宴酒吃多了,睡过头了,尔等明日再来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