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之歌》作者:[美] 波尔·安德森(2 / 2)

“你肯定吗?”

“我——是的。它的思维比人类更广泛、更深刻。但它没有生命,没有意识,没有知觉,这也是它需要我的原因之一。”

“你太傲慢了。”她无力地说。

“不,我是绝望了。”

她微微一笑,身十子往后靠,闭着眼睛低声说:“好吧!我带你去。不过你要知道,我掌控不了事态的发展。我只能给你一些劝告,可是……今晚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把那些你觉得对你有帮助的数据给我吧!”

我没有把那首歌唱完,也没有沉浸在其他形式的悲伤当中。相反,我开始回想起男十女两情相悦的各种快乐(不是乐趣,也不是短暂的极度兴奋,而是快乐)。

想到自己将要去SUM那里,我的确需要以这种方式自我安慰一下。

夜色渐浓。我们穿过居住区,越过荒野,来到了了无人烟的地方。映着淡淡的日光和星光,我看到眼前一片钢筋水泥铺成的平地。导弹和能量发射器像一只只野兽蹲在地上。无人驾驶航天器在空中盘旋。还有整列的战舰、继电器塔、形状像甲壳虫的航空母舰,以及SUM用来了解、控制整个世界的先进设备。尽管各种器械都在运转,这儿总体上还是寂静的,风儿好像被冻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地面早已铺上了一层白白的霜。前方,是SUM所在的城堡。

她没有注意到我的歌声已经停止了。她身上人的特征也不见了,整张脸冷若冰霜,神情诡秘。她弯着腰向前走,跟我讲了几句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带有金属味:“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我会回到SUM身边,成为它的一个组成部分:你会看到我,但你看到的只是我的躯体,真正跟你讲话的是SUM,明白了吗?”

“知道了。”我费力吐出了这几个字,走这么老远来到这儿,也算史无前例了。我来这儿为我的女人抗争,可是我的心却跳得厉害,全身直冒冷汗。

我对她说:“你会成为它的一个组成部分,这让我看到了希望。”

她转向我,抓住我的手,低声说:“要是你清楚我所期待的多好!”

我们在城堡的门前停下。门前屹立着一堵墙,直耸云霄,好像要把我压倒。墙看上去好黑好黑,在它的遮盖下,四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在这里,发问及回答的信号都是在我感觉不到的电波中进行的。SUM的外部防卫设备已经发现有人来了,导弹发射器来回摇摆,把目标瞄准我。黑暗女王对信号做了回答,于是,城堡的门就打开了。

我们往下走,好像经过了一条河流。我听到急促的、空空的回声,看到水滴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但很快就消失了:难道是液态氢?

我们停了下来。我起身随她进了一间屋子或者说一个洞窟。我看不见屋里的任何东西。四周的物体,还有她和我的皮肤泛着一丝暗蓝色的磷光。除此之外,见不到任何光线。我想屋子应该很大才是,因为机器运转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宛如在梦中听到的一般。四围的空气好像是用打气筒打出来的,不冷也不热,没有任何味道,风儿一动也不动。

我们走到了地面上。她站在我面前,双手十交十叉着放在胸前,眼睛半闭着。“遵照它们的指令去做,切记!”她对我说完后,就转身踩着平稳的脚步走了。我目送着她离去,直到她的身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我感觉好像有只手抓着我的外套,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一个矮个子机器人一直在等我。不知道它已经等了多久了。

它带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走。我感到疲惫不堪,双十腿软十绵绵的,嘴唇刺痛,上下眼睑不停地打架,全身每一块肌肉都酸痛不已,偶尔还隐隐约约地感到一丝的恐惧。机器人示意我躺下时,我着实感激不尽。

我躺了下来,这个箱子刚好合身。我全身被绑上了各式各样的铁线,各种不同的针头直扎我的血管。机器人走开了,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的前脑好像长出了一个外壳。我感觉到了远处的恐怖,听到了我的灵魂遭受鞭打发出的尖十叫十声,但我的大脑只意识到寒冷、寂静。我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好几个星期,甚至好几个月了,外面的世界里叶子都掉光了,开始下雪了。不过这种感觉也许是错的,也无关紧要。我即将面临的是SUM的审判。

SUM派了一个蒙面机器人给我带路。我们穿过一道道黑乎乎的走廊。我取下竖琴,紧紧地抓在手中,这可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的武器。

终于,我们走到了一堵墙门的跟前。门开了,我们走了进去,只见她坐在宝座上。金属和人十体皮肤的自我发光现象在这儿不明显,因为这里有一道不知从哪儿射进来的白光。她的衣服和脸也是白色的。我避开众多的电子扫描眼,直视她的眼睛,但她好像没认出我。她还能看得见我吗?SUM已经伸出看不见的电磁感应手指把她接回去了。我没有颤十抖,也没有冒冷汗——我不能那样做——我端正了双肩,弹了几个凄切的音符,等候SUM发话。

它说话了。我马上认出了它所用的嗓音:我的嗓音。声音的变音、转调都跟我平时讲话的一模一样。怎么不可能?只要用从我身上获得的数据信息,使用相应的程序,复制我的声音根本不成问题。

不过,SUM做每件事都是有目的的。它用我的嗓音跟我讲话,一定是要对我施加什么影响,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一路辛苦了!”它亲切地说,“欢迎你到这儿来。”

我惊讶地听着这些充满人十性十的话——它们竟出自于一台完全没有感情、没有生命的机器!我理智地、带有讽刺意味地回答了一句“谢谢”!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它继续说:“你很独特,恕我直言。你选择异十性十的偏执只是你迷信的个十性十和返祖倾向的一种表现。不过,和普通人不一样,你采取坚强、现实的态度来应对这个世界。刚才在你休息的时候,对你进行的分析让我增长了关于人类心理生理学方面的见识,这将有助于提高我管理人类的技能,也有助于人类的进化。”

“要是那样的话,”我说,“给我奖赏吧。”

SUM语气十温十和地说:“我并不是万能的。最初,人们把我设计出来,是为了用来协助管理复杂的社会文明。渐渐地,随着我自身程序的不断改良,我接管了越来越多事务的决策权。那些功能都是人类主动赋予我的,人们很高兴摆脱了各种责任。他们也看到我可以将整个社会管理得比任何人都好。不过至今,我的威信一直是建立在大多数人对我一致认同的基础上的。要是我有所偏心,让你的女人复十活,那样我会有麻烦的。”

“人们的认可只是出于对你的畏惧。你尚未废除神灵,只是将它们融为你的一部分。你要是肯赏赐一个奇迹给我,你的歌手先知——如果你那样做了,我愿意成为你的先知——人们将更加信任你。”

“那只是你的看法,而这一结论不是由数据推断出来的。在我之前的那些历史和人类学的记录都缺乏数据的支撑。我已经逐步将它们淘汰出学生的课程。最终,当文明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我就会下令把它们全部毁掉。它们太容易误导人了,看看它们对你的影响就知道了。”

我轻蔑地对着电子扫描眼咧一咧嘴。“其实,”我说,“在你掌管整个世界之前,独立思考的风气在人间是很盛行的。唉,我无所谓这些,我只想把我的女人要回来。给我一个奇迹吧!我保证给你一份优厚的回报。”

“我创造不出你所谓的奇迹。你知道人的灵魂是如何运转的。金属灵魂手镯里含有一组蛋白质大分子,直接同人十体的血液和神经系统相通。这些蛋白质大分子包含了人的染色体模十式、十精十神键闪动频率及其他很多东西的记录。人一死亡,手镯就被解下,由‘飞行伸手’带到我这儿。手镯里的信息会转移到我的记忆库里。我可以用这些信息创造出一个全新的肌体:一个年轻的肌体,然后再将死者生前的行为十习十惯和记忆植入这个新的肌体中。你并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复杂。每隔七年,我要用好几个星期的时间,利用现有的一切生化设备,才能复制出我的人类联络员。而且,这个过程会受到我的记忆库存储的信息的影响,并非尽善尽美。也许你会以为每个死者我都记住了,但那只是短期的,至于长期的——想一下就知道了。”

它的这一番话一下子就把我的感情冲垮了,我忍不住唱起了一首歌:

如今她不动,没有力气

什么也不听不看

每天与岩石树木一起

随地球循环旋转

假如SUM的记忆存储不是永久十性十的,那么,我的女人,她的灵魂的残余岂不是正孤零零地在凄冷的世界里游荡,意识不到任何东西,除了知道生命已失去——不!

我不停地敲击着琴,对SUM大声地吼叫:“把她还给我,否则我杀了你!”

SUM独自笑了起来。可怕的是,有一阵子它的笑容竟转移到黑暗女王的十十臀十十部上,可是她的身十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你打算怎么杀我?”它问道。

我明白它清楚我内心的想法,于是我反问它:“你打算怎么阻止我?”

“我不需要阻止你。如果你打算杀我,你将遭到人们的唾弃、讨厌。有人会把你送进十精十神科治疗。他们会来询问我的诊断结果,我会建议对你实施某种切除手术。”

“既然你已经详细审查过我的心智,你也知道我的歌已经打动了人们——甚至打动了她,你的联络员——难道你不想让我为你效劳吗?我会让你变成一个人人敬仰的神。”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已经是神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你还不是,根本不是!”我忍无可忍,冲着它大叫,“你何必争辩?早在我醒来之前你就做出决定了,是吧!告诉我!”

奇怪的是,SUM竟认真地回应我说:“我还在研究你。不妨对你坦白,我对人类心理方面的了解尚不完善。人的心理的某些方面无法用计算的方法算出来。我无法准确地了解你的内心,竖琴师,假如我贸然行十事——”

“那你就杀了我吧!”让我的幽灵永远伴随着我的女人,让它进入你冰冷的梦境中。

“不,那同样不妥当。你已经成了人们议论纷纷的公众人物,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你和我的联络员走了。”而后好一会儿,它不再说话。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到我越来越大的心跳声。

突然间,它做出了让我震惊的决定:“计算出来的概率表明你对我还是有帮助的,因此我决定答应你的请求,但是——”

我一听到它答应了,马上双膝下跪,不停地磕头,直到磕得血流进我的眼睛里。

“但是,我必须继续考验你。你还不够信任我,事实上,你非常怀疑我的德行。如果没有别的证据证明你愿意相信我,我就不能给你那样的优待,让你的女人复十活,明白吗?”

这个要求还算实在。“明白了。”我边啜泣边回答。

“好吧!”它用我的嗓音彬彬有礼、和蔼可亲地说,“我还会对你的行为进行监控,为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准备。我们研究你的时候,你的女人的躯体已经复制出来了。现在,跟她相关的数据正输入她的神经系统。她将跟你同时离开这里。不过,我必须再考验你一次。如果我接受你作为我的先知,你就得跟我密切接触。我必须对你进行多项修正,今晚我们就开始,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当然愿意。我该怎么做?”

“你只需这样做就可以了:跟着这个机器人出去。你的女人会在某个地方同你相会。但是,她走路的脚步很轻,你根本听不见。在你到达外面的世界之前,千万不要回头看,一次也不要!哪怕只回头看一眼,我也将视其为对我的反叛,表明你不可信任。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明白了吗?”

“就这些吗?”我大声说,“没有别的要求了吗?”

“做到这一点要比你想象得难很多。就这样了,再见!”

机器人把我扶了起来。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朝黑暗女王张开双臂,然而我发现她根本没看到我。“再见了,黑暗女王。”我咕哝了一句,跟着机器人走了。

我们在黑暗中走了好几英里的路。起初我心里乱糟糟的,脑袋晕乎乎的,竟不知我们要去哪。后来我慢慢地清醒了,恢复了正常的意识。我身边的机器人的躯体在黑暗中泛着微微的蓝光。四周听不到任何声音,也闻不到任何味道,难得见到另一个机器人经过,却根本不理会我们(SUM都让这些机器人干什么活呢?)我小心谨慎不回头看,脖子都快僵硬了。

一路上我弹了好几首曲子给自己壮胆。我把琴扛过肩膀(SUM没有禁止我这样做),看身后是否有什么亮光反射十到光滑的木制琴面上。

可是什么都没有。唉,她的重生得花一定的时间吧!——SUM,对她小心点啊!——而且,毫无疑问,在她跟上我之前,肯定要穿过许多条隧道,耐心点吧!

唱支歌欢迎她回家吧!不行,在这空荡荡的地方,一切声音都会被吞没掉。如果她真的来到了我的身后,她一定还处在死亡的昏睡状态,只有十陽十光和我的吻才能将她唤醒。我竖十起耳朵,听是否有其他人的脚步声。

“我们剩下的路途一定不多了吧。”我询问身边的机器人,它当然没有回答我。还是自己估计一下吧。我知道黑暗女王的车速大概是……问题是,这儿根本不存在时间的概念,没有白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时钟。只有我的心跳,可我之前一直都没数。不管怎样,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到了。如果等到我死了,才让我走出这个迷宫,那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假如到门口我已经累得快死了,就算我发现“手中的玫瑰”不在我身后,我也没什么力气闹了。

不,这个想法太可笑了。如果SUM不想答应我的请求,它可以直说,我也奈何不了它。

当然,它可能已有所安排。它不是说过“对你进行多项修正”之类的话吗?只要对我电击几下,它就可以随十心十所十欲地把我“修正”成它想要的人。

或者,它也许改变主意了。它已坦白承认它无法把握人类心理的某一方面。也许它重新估算了成功的几率,决定还是不满足我的愿望为好。

或者,SUM试了一下,但失败了。它已承认复制的过程并非尽善尽美,也就是说,复制出来的这个人不完全是以前我所认识的她,会有鬼魂附在她身上,那还算运气好了。设想一下,要是复制出来的人没有知觉,或者是个魔鬼?设想一下,此刻跟在我身后的是一具半腐烂的僵十十尸十十?

不,不要再十胡十思乱想了!SUM会预料到这些的,会采取措施修正的。

它会吗?它做得到吗?

我逐渐意识到自己这样跟机器人一直往前走,从不回头看,实际上就是一种屈服、投降。我称赞SUM是英明的、仁慈的、无所不能的。我把我的至十爱十拱手十交十给它,而我是来把她要回去的。哦,SUM把我看得很透,更甚于我自己。

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可是,SUM呢?假如复制过程中真的出现了某种可怕的错误……那就别让我发现这个错误吧!也别让我的女人发现,否则,我们该怎么办?难道我能把她带回这儿,敲着铁门,大声喊:“主人,你给我的东西有问题,请把她毁掉,再复制一次——”要是真的出了差错,可能会是什么样的错误呢?会不会是很细微的,一点都显现不出来,直到我慢慢地发现,自己拥抱的是一具僵十十尸十十?先看一下——趁着她还处在死亡的昏睡状态中确认一下——用SUM的全部力量去纠正出现的差错,难道这样不是更好吗?

不,SUM要我相信它不会出错。我同意了,还同意了其他诸多条件……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条件,我不敢想象。“修正”这个词太可怕了。难道我的女人在这件事情上就没有发言权吗?至少,我们是不是该问问她是否愿意成为一名先知的妻子。我俩是不是该手拉着手一起去问SUM:她的生命对她而言有什么价值?

有脚步声?我差点转过头,还好忍住了,吓得我全身发十抖,嘴里不停地念着她的名字。机器人催我向前走。

幻觉吧!那不是她的脚步声。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将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已经疲惫得几乎麻木了。我们经过一条河,桥四周的冷风向上吹,冻得我全身的骨头都在打架。可我却不能回头把我的衣服给我的女人穿。她刚刚获得新生,肯定没有衣服穿,怎么受得了这刺骨的寒风?我们穿过了一间又一间的房屋。屋里有好多机器人在干着毫无意义的活。她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些,而她复十活后竟被带到了这种噩梦般的地方。既然我那么十爱十她,为什么不看她一眼,为什么不跟她说话?

对啊!我可以跟她说话,告诉她我是来带她重返人间的。我问机器人是否可以这样做,它没有回答。我不记得SUM是否允许我跟她讲话了。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我撞上了一堵墙,摔得鼻青眼肿的。机器人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示意我继续前行。前方是一条石头过道,又窄又长,我只能爬过去。在过道的尽头,门开了,外面几缕十陽十光射十了进来,我一时睁不开眼,耳朵也听不见。

我听见她的叫喊声了吗?那就是最后的考验?或者是我混乱、颤十抖的心背叛了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回头看了。她站在我身后,那张熟悉的脸好像刚刚从昏睡中醒过来。她的头发松松垮垮地垂着,长长的,一直垂到腰间。她张开双臂,朝着我迈了一步后就被挡住了。

她身后的大个子机器人无情地把她拉了回去。我想机器人可能对她的脑部进行了电击,她倒下了。机器人把她带走了。

我死命尖十叫。然而我身边的机器人却不顾我的反抗,狠狠地把我推出了隧道。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呆呆地站在山一般高的那堵墙面前。天空中正飘着雪。天刚刚亮,星星还在西边微微闪烁着。四周的一切沉浸在黎明时分柔和的微光中。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内心变得异乎平静,还有什么东西能牵动我内心的感情?城堡的门是铁质的,那堵墙是由无数块石头熔成的一块巨大的玄武岩。我向后退了几步,转身,低着头向前猛十冲,就让我的脑袋在门上撞个粉碎吧!让我的脑浆写下仇恨的文字!

身后有股巨大的力量把我拽住了。是个带有爪子和翅膀的机器人,它松开了手,我一头倒在地上。“我会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它用我的嗓音同我说话。

“你还能对我做什么?”我用嘶哑的嗓音朝着它大声喊道。

“把你放了,你不会再受到我的一切命令的限制和干扰。”

“为什么不会?”

“显然你打算永远成为我的仇人,这是前所未有的,是收集数据的一次难得的机会。”

“你跟我讲这些话,你在警告我,故意的,是吗?”

“当然。我计算出的结果表明这些话会激起你最大的努力。”

“你不会再把她还给我了,你想让我一直恨你?”

“不会。但你的仇恨,正如我刚才说的,是很有用的实验材料。”

“我会把你毁了!”我咬牙切齿地说。

它不再说什么,把我从地上抓起来,带着我飞走了。我被放置在南方一座小城镇的边上。从那以后,我就发疯了。

我不知道,也无所谓那年冬天发生了什么。冒着大风大雪,我流十浪十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气派十足的大厦间、修剪整齐的树木下、十精十巧细致的花园中、十温十馨柔和的校园里。我从不洗澡,整日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瘦得全身的骨头几乎要把皮撑十破,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也许人们不喜欢看到我深深凹陷的双眼,于是他们拿东西给我吃。我唱歌给他们听。

饥饿如狼的妖魔鬼怪

要把你撕成碎片

月亮女神身边的十精十灵

挺身而出将你保护

你健全的灵魂

永远不会被抛弃

也不会离开你的躯体

四处游荡,乞讨为生

这样的歌曲跟他们生活的世界格格不入,让他们惴惴不安,因此我常常遭到他们的咒骂、驱赶。有时候我还得四处躲避那些试图抓我去洗脑的人。老城区的羊肠小道是很好的藏身之处,我常蜷缩在那儿痛哭;茂密的森林也是好去处,那些想抓我的人不喜欢去荒山野岭。

但也有一些人完全不一样。他们偶尔会光顾乡村园林、野外禁猎区、荒野等场所。他们只想体验一下原始生活的滋味。春天一到,这些人中有的会跟随着我,起先只是出于好奇,但渐渐地,我的歌声唤醒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

他们围在我的身边,听我唱歌,和着我的琴声疯狂地跳舞。女孩们弯下腰,告诉我说我让她们痴迷不已,想同我亲十热。我拒绝了,得知原因后她们一脸的不解。

山楂树开花了,我也慢慢恢复了理十性十。我开始洗澡了,理了头发,十胡十子也刮了,还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渐渐地,我不再冲着听我唱歌的人咆哮。我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呆着,喜欢在夜里看着天上的星星,静静地思考。

我不停地为我的女人唱歌。年轻人觉得奇怪,停下脚步倾听,有时候他们会为我的歌流泪。

不用再怕骄十陽十蒸晒

不用再怕寒风凛冽

世间工作你已完成

领了薪酬回家休息

才子娇娃同归泉壤

正像扫烟囱人一样

“不是这样的,”他们反驳说,“死亡如同睡觉一样。我们还会复十活,会永远活在SUM统治的世界里。”

“不,”我十温十和地说,“别忘了,我到过SUM那儿,你们错了。”

“什么?”

“难道你们觉得由一台机器人来充当人类的主人、人类的主宰,这合理吗?人类不应该因为惧怕死亡而战战兢兢地活着。我们不是机器的零部件,我们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协助一台机器的正常运转。我们活着有着更美好的意义。”

说完后,我起身走了,独自一人走到河水叮咚的峡谷里,或是爬到荒凉的山顶上,没有人能找到我。在独自的思考中,我一步步悟出了真理,那就是:必须把SUM毁掉。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因为仇恨或惧怕,只是因为人类的十精十神不能为一台机器所控制。

可是,人类自己主宰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们又如何才能获得那样的生活?

我又回到城里唱歌。关于我的各种传言早已在人群中广泛传播。从市郊的大路到市区的街道,有一大群人始终跟随着我。

“黑暗女王很快就会来这儿,”他们告诉我,“留下来等她吧!让她来回答你给我们提出的问题,那些问题让我们心慌意乱,寝食不安。”

“那我去准备一下吧!”说完后我沿着长长的楼梯往上走,留下人们在底下惊讶地望着我。我穿过拱形的礼堂,来到了鸦雀无声的图书馆。

我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经来过这儿,也许在这座图书馆里我还能找到童年时代读过的故事书。人类的历史要比SUM长很多。我敢发誓,人比SUM有智慧。人类遗留下来的神话传说隐含的真理远远超过SUM用数据计算出来的。我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搜索资料。整个图书馆里除了我不停翻书的沙沙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人们把食物和饮料放在门口。他们这样做有的是出自于同情,有的是因为好奇,有的则是不愿看到我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但我知道绝不仅仅是因为这些。

三天过后,我手头的资料已经足够了,于是我不再找了。我跑到风景迷人的铁轨旁去散心(SUM正打算将这样的铁轨除掉)。我所接受的教育同其他人一样,学十习十科学、理十性十及良好的心智调节能力(课程是SUM设置的,各种教学机器同它有着直接的联系)。现在,我已经有足够的资料,可以进行检索了。我坐在信息检索控制台前,手指在各种键上来回移动。

电子束检索信息速度极快。几秒钟过后,屏幕上就跳出了一行行关于我的信息。

好在我的阅读速度还算快,我还没来得及按下清除键,屏幕上的字就消失了。有一会儿,屏幕一直在闪动,没有显示任何图案,过后就出现了这样一行字:

我尚未将这些数据与同你有关的事实联系起来,这在我的计算中引入了新的、不确定的量。

我冷冷地说:“有意思的巧合,如果是巧合的话。”周围肯定安置了声音接十收十器。

要么是巧合,要么是事情的必然结果。

我一下子明白了,忍不住说了一句:“或者是命中注定,是吗,SUM?”

没有意义,没有意义,没有意义。

“你何必一直重复?说一次就够了,三次就成了诅咒,你是不是希望这样的咒语能让我死掉?”

我不希望那样。你是个试验品。如果我计算出你的行为会引起严重的社会混乱,我就会结束你的生命。

“SUM,”我笑着说,“我很快就会毁了你。”我关掉屏幕,扬长而去。

我尚不完全清楚下一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但我可以马上向那群跟随我的人宣传我的思想。我讲的时候,路过的人都停下脚步倾听。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有成百上千个了。

我跟他们讲的都不是什么新的大道理,都是我以前说过的,虽然零零散散的,没有什么系统十性十,但都是他们内心深处所能感觉到的东西。今天,我已经知道了“我是谁,我为什么存在”,就能够将这些东西用语言表达出来。我平静地讲着,时不时还唱上几句被人遗忘的歌曲以传达我的意思。我对他们说,他们的生活有多么不幸,他们已经成了一台机器的十奴十隶,而这对于有意识、有知觉的人而言是多么不公平;那个所谓的灵魂手镯并不是生命的中心,只是几片金属片而已。别相信SUM,我告诉他们,SUM注定要灭亡,你我也同样要面临死亡,去探索宇宙的奥秘吧!勇敢地生活,勇敢地面对死亡,你们将不再是受人摆十布的机器,或许还会成为人人敬仰的神。

人群开始十騷十动起来。他们大声呼喊着回应我,有些人发出了动物般的嚎叫十声。有些是拥护的呼声,大多数则是反对的呼声。不过没有关系,我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我的音乐已经震撼了他们的心灵,而这就是我的全部目的。

太十陽十下山了,夜幕开始降临,而整座城市的灯却还未亮起来。我马上明白是黑暗女王来了。远处传来了她的车雷鸣般的响声,人群一阵慌乱,哭声四起。以前他们可不是这样,他们以前总是把自身的感情掩藏起来,对她掩饰,也对自己掩饰,总是以极为罕见的隆重仪式来迎接她。我已经揭下了他们的面具。

她的车在街上停了下来。她下了车,人群自觉地让出了道。她走上台阶,面对着我。我立刻就发现她的双眼噙满了泪水。

“很抱歉,竖琴师!”她的声音很小,别人根本听不到。

“加入我的行列吧,我们一起来解放这个世界。”

“不行,我已经陪伴它好长时间了。”她直截了当地回答我。

几个蝙蝠状的电视机器人靠了过来,SUM要让整个星球的人都目睹我的失败。“你在慷慨激昂地宣讲什么?”她问我,音量一下子抬高了。

“叫人们去感知,去冒险,去思考,成为真正的人。”

“你说的是成为野兽吧,你打算毁掉那些让我们的生活正常运转的机器吗?”

“没错,我们必须那样做。它们曾经是为人类所利用的工具。可如今,它们已经像癌症一样牢牢地控制了我们。只有把它们毁掉,重新开始,我们才能获得拯救。”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会引起社会混乱?”

“有,那是人们必须要经历的。没有经受过苦难,人就不能称其为人。在苦难中,人们的思想会受到启迪;人们会在苦难中超越自我,超越时空,领悟到宇宙的奥秘。”

“这么说,你认为在这个可测量的宇宙背后隐藏着某种模糊的、终极的不确定十性十?”她对着电视机器人嘲笑说——我们一直以来所接受的教育告诉我们有这样的想法是极为可笑的,“请提供证据证明一下吧!”

“不,是你该向我证明,证明没有什么东西是我们用文字和计算等式理解不了的。同样也请你证明我没有权利去探索那些我理解不了的东西。”

“该提供证据的是你们两个!”我继续说,情绪越来越激昂,“你常常用谎言欺骗我们!打着理十性十的幌子,你复兴了古老的神话以更好地控制我们!打着解放的幌子,你束缚了我们的心灵,Yan割了我们的灵魂!打着为我们服务的幌子,你蒙蔽了我们!打着成就的幌子,你把我们的生活限制在比猪圈还狭窄的圈子里!打着仁慈的幌子,你不断地给我们制造痛苦、恐慌,一重又一重的黑暗!”我转身面向人群,大声说,“我到过SUM所在的城堡,我了解得一清二楚!”

“SUM不愿牺牲其他人的利益而去满足他的愿望,”黑暗女王大声尖十叫,“于是他就声称SUM是残忍的。”

“我看到了我死去的十爱十人,”我告诉他们,“她再也不会活过来了。你们死去的亲人,包括你们,也不会复十活的,永远都不会!SUM无法让我们复十活的,它那里只有死亡,我们应该到别的地方去寻求生命和重生!”

她听完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我的灵魂手镯,手镯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蓝光,她还需要说什么吗?

“有人可以给我把刀和斧头吗?”我对着人群大声喊。

人群一阵十騷十动,街道两旁的灯亮了。我双手十交十叉放在胸前,耐心地等待。黑暗女王对我说了几句话,我不予理睬。

刀和斧头从后面传过来了,最前面的那个人走上台阶,递给了我。这是一把刀口很宽的狩猎刀和一把长长的双刃斧头,都是好工具。

面向着人群,面向着全世界,我右手握住刀,朝着左手腕灵魂手镯的下面割了下去,这样,“灵魂”和肉十体内部的“联系”就被切断了。鲜血流了出来,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我的情绪太激动了,居然感觉不到疼痛。

黑暗女王尖十叫了起来:“你自找的!竖琴师!”

“SUM那里没有生命,只有死亡。”我边说边把手镯脱十下来,“哐啷”一声摔在地上。

“把那个疯子抓起来,他太危险了!”SUM在发布命令了。

站在人群外围的监视机器人试图挤过来抓我,却被挡住了,几个想帮它们的人也遭到了其他人的一阵暴打。

我拿起斧头,对着手镯敲了下去,手镯碎了,里面的有机物质暴露在空气中,一下子就蔫掉了。

我右手拿着斧头,左手握着血迹未干的刀,对着人群大声喊:“我要去别处寻求永恒的真理,有谁跟我一起吗?”

底下的人群早已乱成一十十团十十,SUM已经动用了武器,已有人命丧黄泉。二十来个人从人群当中挣脱出来,紧紧地围在我的身边。我们得赶紧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因为已经有一个机器人士兵出现了,其他的很快就会到的。那个高大的士兵在黑暗女王的身边守卫着。

我的支持者抛弃了一切,毫无怨言地跟随着我。他们的心是向着我的,他们视我为神,认为我所做的都是对的。

于是,我和SUM之间的战争开始了,我只有少数的战友,而敌人却数目众多,力量强大。我只好四处躲避,十浪十迹天涯,但不管走到哪,我总是带着琴唱歌,总会有人愿意听我唱歌,加入我的行列。

我的敌人说我唤醒了古老的兽十性十,引起了人们的十精十神错乱,会使整个文明走向毁灭。我不在乎地球是否会再次遭受战争、饥荒和瘟疫的洗涤。我很满意他们对我的谴责,因为那表明我已经重新唤醒了他们心中愤怒的感情,而这种情感是人的诸多情感之一,也许在这个秋季里,应该表现得更为强烈。我们需要一股大风,让一场革命来摧毁SUM和它所代表的一切,之后的冬季,一切将恢复到原始状态。

而春天一到,一种崭新的、更为人十性十化的(也许)文明将会出现。我的朋友们似乎相信在他们的有生之年世界会实现和平、友十爱十、文明、圣洁。我所知道的却不是这样。我曾到过世界的最深处,返回人间后,我知道人类生活也有其恐怖的一面。

我很快就要去陪伴你了,我的至十爱十。只是还有一件事未完成:必须消灭所谓的神灵,否则,它的朝圣者会认为它是死神挑选出来的永世不灭的代表,而他们将继续掌管这个世界。

还有一些人,说我唾弃她们,伤害了她们的感情。在我的影响下,她们也毁掉了所谓的灵魂手镯,从音乐和狂欢中去寻找生命的意义。不过,她们信奉的是原始的生活方式。她们跑到荒野里,伏击SUM派去监视她们的监视员,施以各种暴行。他们认为女十性十是这个世界最初的缔造者。他们派信使来告诉我,她们想同我举行一场富有神秘色彩的婚礼,我拒绝了。我的婚礼在很久以前就举行过了,等这个时代终结后,我将再庆祝一下。

因此她们对我充满了怨恨,我告诉信使我会去见她们。

我唱着歌沿着峡谷朝山上走去。太十陽十快下山了,春分这个节气已经过了三天,但我却不觉得冷。我大踏步穿过灌木丛和古老的苹果园。四周的山脉树木黑压压的一片,光秃秃的枝丫犹如死人的骷髅,等着叶子再次长出来。东边的天空呈淡紫色,那是晚星所在的位置。头顶上方,一群鹅飞过,传来阵阵的叫十声。我朝着西边那片火红的晚霞走去。那群女人正站在山上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