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曼乃蒂本没有被派往密歇根州报导这次学术讨论。但在会议开始的前一天,他的编辑家里却闹了场家庭危机,因此托尼只得预替他前往了。他们已在假日饭店以杂志社的名义为他订下了一套房间,在南新机场还有辆租好的车在等他。
托尼给乔治娜打了两次电话,给她留了条口信,叫她在她丈夫不在的时候给他回电话,但她一直未回。他断定她已经从伯克利出发了。当然,她会以为是哈利将去采访这次会议,因此自然不会和托尼联系了。五个晚上,他脑子里一直想着,五个晚上,当然,还包括白天。
当他到酒店登记时,乔治娜还没有来。他几乎没怎么注意服务员递给他的学术论文,发言者都会让《学术动十态》收到一份他们论文的复印件。他查看了一下日程安排表。星期六晚上将有个开幕式,之后人们便会去参加一个酒会。星期日也有几次聚餐和茶会,又是一阵的吃喝。直到星期一,与会者才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宣读论文。他决定都可以不去参加。他什么时候看那些论文都可以,如果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了,也有人会告诉他的,而打算和美丽的乔治娜在密歇根北部呆一阵。
他把采访工具放进房间,当他再次下来时,乔治娜还没有来登记。酒吧里坐满了学者,他走了进去,点了一杯杜松子酒,想找一个他可以看见大厅的位子坐下。
有人在他身旁说:“啊,彼得,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一个身材矮胖的秃头男子在向他打招呼。
“布莱思勒先生,”托尼说道,“你好吗,”他的目光仍在留意旅客来来往往的登记台。
“很好,彼得,这有个位子,请坐。”
“我是托尼,托尼·曼乃蒂,”在哥伦比亚大学时,布莱思勒曾教过他一学期;托尼只见过他两次,一次在大厅中、一次在课堂上。但每次在会议上见到他,布莱思勒总叫彼得。
“当然,你是FBI的那个小伙子。”
“不,先生,我在《学术动十态》杂志社工作。”又一队人进来了,但乔治娜还是没到。
“当然,当然,彼得,你就是我要找的那种人,那种受过你这种训练的人。”
布莱思勒已年届六十,他过去在遗传学方面的研究成果是可以使他成为诺贝尔奖的有力竞争者。六年前托尼上他的课时,便断定他有点古怪。一个红发女郎出现了,他尽力望过去,可惜不是她,
“……一个有关得到血的问题……”
他想起了乔治娜那双舞蹈家般的长十腿。
“……似乎不可能得到哪怕是一滴。你知道,根本不能那样要求……”
他一个夏天曾去过半岛北部;那是个十浪十漫的地方,有薄雾,凉爽,并且还有大片葱郁的森林。
“……不得不认为他们已经很了解我了。除此之外,我只是想不出别的解释。过去两年里发生了四起事故,我的一些最好的研究生也……”
承认吧,他会说,你的婚姻只是一个摆设,而我可以到西海岸去了,他会说。我没有必要非呆在芝加哥不可;我可以在别处谋职。
“……这真的证明了我的理论,你知道,但这也提出了个严重问题。”
托尼几乎没尝一口他的杜松子酒;这只是他在等人的时候做的事情。他咂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放下,布莱思勒这时却又皱着眉头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她出现了,挽着梅尔文·威特康姆,对着他绽开笑容一如她有时对托尼这样一般。梅尔文·威特康姆是权威十人小组的特别课程协调者,一个有权势有影响的人物;未满四十却相当富有,英俊且文质彬彬φBK联谊会会员;博士学位更是让他增辉不少;总之,他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而托尼什么都不是。他看着威特康姆在总台登记,看着他和乔治娜接过电脑钥匙,看着他们对旅馆待者指着他们的行李,然后一同登上了电梯。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直到听到布莱思勒的声音。
“我并不是说危险随时可能发生,彼得,你先坐下。”
他坐下来,端起自己那杯酒猛喝一口,这一定是个误会;他们只是碰巧同时到达;他们也是老朋友;她没有想到托尼会在这里。他喝完他的酒。她没想到他也会在这儿。
“你不会是去那个讨厌的开幕式,对吧?”布莱思勒的手放在托尼肩上,“我们一块去吃晚饭,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彼得,你真是雪中送炭,我正愁没人给我出谋划策,结果你就出现了,真是雪中送炭。”
托尼记起他那时常十爱十给学生讲天使了,而托尼就出现了。但事实上,那一年里他经常出现。
布莱思勒的嗓音有一些哀切。“没人了解被当作一个怪人是多么地屈辱。一个怪人”,他的话音里有种苦涩的满足,“只是因为你发现的真理别人不愿接受,甚至不愿看见。
“天使!”托尼说道。
“太棒了,彼得!十年了,你还记得。当然,他们也喜欢见到天使。走吧,我们一块去吃晚饭。”
托尼站了起来,是六年前,他并没有去纠正他。他俩走出昏暗的酒吧,在他面前一片茂密的松林的幻象。一辆出租从湿十淋十淋的松林中钻了出来,布莱思勒招手让它开过来。
两人点了十奶十酪,葡萄酒配烤羊肉,茵香烈酒和密钱的核桃饼。布莱思勒一直没有停止说话。托尼偶尔听听他的故事,但更多的时候则惦记着漂亮的乔治娜。
“当然,我们都知道你与众不同,”布莱恩勒说完后,啜了口希腊咖啡。“你的工作就足以证明这点。我知道有人还会因为你的工作争得头破血流。谣传说你救了布什还是什么的,因为负伤,变得终身残疾,也获得了不少奖励。”
但事实却是,在他22岁那年取得科学学士学位时,他和他最好的朋友道格·汉斯丁斯一同申请加入FBI。出乎意料地,两人都被录取了。一年之后,他的第一项任务便是和一位高级特工一块儿出去进行例行的背景安全检查。一个算不上什么的任务,后来一个14岁的光头小子用托尼作为练十习十靶子。本来托尼受伤一定不轻,甚至有可能死亡。但幸运的是,就在那一刻,他突然弯下腰把裤腿放下。所以他只是上臂中了一槍。然后,当医生告诉他,他又可以重新战斗邪恶后两星期,他又挨了一槍,这一次子弹是从后面射来的,而那天在他后面的只有另外两名特工和他们的监督人,一位分队长。
他相当喜欢布莱思勒所描述的那一切,但他奉命永远不能泄露事情的真相,他一直保持沉默,缺乏热情而且神秘莫测。并且,他也担心,有些可笑。第二次,他猫着腰靠近一个目的地,当他发现那儿一个人没有时,他站起来,开始转身想说海滩已无危险了。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胳膊,但幸好不是脑袋。这次是另一只手臂。
“这就象是做一个教士,一日为教士,终生都是教士。一个人不可能忘掉那些训练的。一日为FBI特工,终生都是这样。对吗?”
托尼喝完了那杯茴香烈酒。他最后一次见到从前的好朋友道格·汉斯丁斯时,道格曾说道,“离我远点,倒霉蛋。这是命令,好吗?不会难以接受吧?”
“好了,没人想你谈论这事,”布莱思勒说道,他挥了挥空杯,又要了一些希腊咖啡。“但是你曾经受过专门训练。彼得,仔细用脑筋想想。我怎样才能得到那些人的血样?”
托尼谨慎地说道:“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当然,当然。等我们回旅馆后,我会把我所有的报告、笔记十交十给你看。我有种感觉,是天意把你送到我眼前的。你准备好了吗?”
托尼已经决定了,他将做的,便是收拾好手里的论丈,明天一早便去结帐、离开。
回到房间,他郁闷地望着那一大叠论文;服务员又给了他一叠,而现在布莱思勒又给了他鼓鼓囊囊的一包。他的头感到一种十浪十花拍岸般的单调而有些疼痛;他今晚喝的酒比他平时一年喝的还多,但他仍然一点没有睡意。他情不自禁地在猜想是否乔治娜和威特康姆也待在这样的房间里:一样的沙发、一样的咖啡桌,和一样特大号的大十床十,想到这里他无意地翻十弄着手里的论文。不是布莱思勒的,他把他的放在一边,浏览着另外几份。但布思勒所说的片言只语又不合情理地重新浮现在他脑海里。他怀疑布莱思勒本来就是毫不连贯地告诉他的。
接下来,由于他的工作便是把那些10页、15页甚至20页的论文浓缩成一段读者可以明白的文字,就算只是暂时明白也行,他发现自己今晚和布莱思勒也是做着这样的事情。基因是宇宙神秘的主宰。托尼眨眨眼睛,但他肯定布莱思勒以前也曾这样提到过。当然,基因控制了它们所在的身十体,并与之相十交十流;他们能命令黑色的头发,或者红发。还有光滑的皮肤和深如海洋般的眼睛……他摇摇头。基因是不朽的,除非它们的载体死亡时没有后代。它们决定诸如智力、变应十性十以及同十性十恋等问题……
他闭上眼睛,努力想记起天使究竟从何而来。民意测验显示68%的人相信有天使;45%的人相信他们自己的守护天使。就是这样,因为守护天使知道基因内容。
每个人认识或者听说过一个奇迹般逃脱必然死亡或者某种严重伤害的幸运儿。他们可能是一次空难的唯一幸存音;可能是一个虽被抛在0度环境下仍未被冻僵的婴儿;或者是一位逃脱了本可能是致命的高速路上的车祸的乘客……
“别去想天使、第六感、和对危害的直觉的规避。想想等位基因和它们正确的组合。基因是等位基因的一个特别组合。为了一个我们只能猜想出的目的。一个待别的基因,也可能是不止一个,很偶然地控制了其它的基因。这些特别的基因可导致其它基因接受它们的指令,导致新陈代谢系统出现某种变化,从而使得受冻的婴儿免于死亡;通过调节心肺功能使一个溺水的儿童活了下来;甚至可能改变体内的机体组织,使机体的主人能避开本可能彻底致命的伤害……”
托尼打了个呵欠,还有更多,三个小时的意义。浓缩、连接、编辑文字,但总算让它们前后连贯了。他希望他有片阿斯匹林。他所做的事,就是把一院的垃圾浓缩组合成一个清洁一干净的小包装不过它们终究还是垃圾。冲了个澡之后,他上十床十睡觉。但很快又陷入那种又冷又硬的聚脂孤独之中,感到一阵失落。
七点半时,他已经起十床十收拾好一切,他决定在“西海岸人”、“伯克利人”和乔治娜醒来之前就离开。他一边等他的早餐,一边把那些论文塞十进他的公文包,留下布莱思勒的文章拿去十交十给前台,也许他会把它们放回他的信箱,也许会把它扔了。当他收拾完一切,布莱思勒的文章成了唯一可以用来消遣的阅读,他又把它们拿起来扫视一遍。
论文调查对象的材料在第一页,艾维瑞特·西密斯,十一岁时,人们在一个雪堆里找到他时,他的体十温十仍有华氏63度。他活了下来,而且没有一点后遗症。卜九岁时,他从一个二百英尺高的悬崖上摔下,但却没事地从悬崖下走了出来,丝毫没有留下一点不十良影响。维拉·唐吉是一次饭店爆炸的唯一幸存者;她还从她那辆被火车撞坏的车中逃生;卡尔·威利两度奇迹般地生还。此外,贝维利·王,两次。斯坦利·R·格雷也是两次。
门外传来敲门声,他把论文又放回文件夹中。他的早餐倒是送来了,但餐车旁边还赫然站着布莱思勒博士。他因为急不可待地想要进来,差点他去推餐车了。
“彼得,我很高兴你已经起来了,而且准备就绪了。你看过我的材料了吗?”
托尼示意服务生把早餐放在窗边的桌上。签了帐单然而又一语不发地挥手让他离开。
“你那儿还有杯于吗?”布莱思勒问道,服务生拿出了一个杯子和小茶碟。“再来一壶咖啡吧”,说完,他坐在窗边的餐桌旁,揭开了每份菜的盖子。
两人于是共进早餐,因为布莱思勒没有餐具,只得拿了根香肠在吃,还好香肠可以用手拿的。他还在滔十滔十不十绝。
“我听调查的人至少有过两次九死一生的经历”,他说,“经常是三、四次,但两次便是够了。我排除了那些只有一次逃生经历的人。一次幸存还可能是巧合,但两次,三次,甚至四次呢?不可能再是巧合了。没人知道可能有多少这样的幸存者;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事故都报道了。我已选定其中五个住在纽约附近的研究对象,我想也许可能从他们身上提取一些样本,如发囊、唾液、血液和皮屑等,这些你也知道,你是个科学家。但过去两年里,我派出的四个研究生都出了事。一个被别人抢去了他从调查对象处偷来的梳子。另一个被疯狗猛追,结果在逃跑时摔断了一条腿。另一个则根本不能接近他的调查对象,那人相当谨小慎微,“他不禁有些哑然失笑了,“我的学生们似乎都不愿再作进一步的尝试。”
托尼把余下的咖啡全倒进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