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扇窗户都向夜晚的微弱光亮敞开着,法蒂玛·萨达赫走到门口去迎接客人。夏天日照长,窗棂凹处的黑暗也比平常长一些。入夜后,法蒂玛常常想象到她离开的世界的大墙仍在围裹十着她,而窗外的黑暗又使她想起国内妇女们所戴的黑面纱。她想到那些躲藏在大墙后面的妇女们正在写她们的日记,写下的思想与感情将成为永久的秘密。
她无法再回到那个世界。
通过窥镜,法蒂玛见到了她从前的教授朱莉亚·卡帕特利斯轮廓分明的脸;她身旁还有一位有浓密黑发的美十女,头上戴着一顶黄金的环形饰物。法蒂玛怀疑她父亲会作出最后的努力让她回国,但未想到父亲会把卡帕特利斯教授请到她家来,也未想到黛安娜公主会站在朱莉亚一边。她父亲不可能出于真正关心她,他准是因女儿不愿回国而感到羞耻,怕他的兄弟与侄子们讥笑他太惯十宠十女儿。
“情况变了,”她父亲宣称。妇女们、姑十娘十们回到老家来,试试这件或那件西方服装,但一出门仍要戴上面纱。
她们成天坐在电视机前没完没了地凝望着电视屏幕,它所显示的是一个她们无法得到的自十由世界。“情况变了”,她父亲这么说,也许真是那样,但是,那里的人民的生活因情况改变而有了改善了吗?祖先骑着马和骆驼穿越沙漠,如今人们坐在长长的黑色大轿车里穿过玻璃塔楼高十耸的亮如白昼的大街。从前老听老太婆讲故事的女孩子们,如今全神贯注地沉浸在进口录像带的画面之中。
卡帕特利斯向她介绍了黛安娜公主,法蒂玛引领二位女客穿过房子来到了花园。朱莉亚像往常一样,穿着缝制普通的衬衣和长裤;而黛安娜不顾夏夜的灼十热,却穿着一件有兜帽的绿色长袍。也许公主以为她那套更引人注意的服装——新闻广播与杂志封面上曾多次刊载以祝贺她的功绩——对法蒂玛会显得不那么谦虚。新闻记者称她为神奇女郎,人们在波士顿大街上只要走一小段路就不会见不到她的招贴画:黛安娜公主穿着鲜艳的带黄金徽纹的红背心,缀着白星的蓝裤子,腰带上有一根金绳,手腕上戴着银色的手镯。
法蒂玛使自己保持镇静。她不能允许这位著名的、勇敢的女人把自己从既定的道路上拨转开。
她们在小花园中央一张小桌旁坐下。朱莉亚要了一杯冰咖啡,黛安娜喝热茶——香草茶。
“你大概已经猜到了,”朱莉亚说,“大使要我跟你讲讲。”
法蒂玛朝这位苗条的中年妇女点点头。“我父亲认为你也许可以说服我按他的意思去做,但是他错了。我已经作出了选择。你难道要我放弃我已为自己制定的生活道路吗?”
卡帕特利斯教授皱起眉。“我来这里并不是因为你父亲说了什么,而是为了你。我同情你的想法,但你也许会失去一个机会去做对你真正重要的事情。萨达赫大使某次同我谈起过新埃米尔想改善人民的生活,谈到如何用国家的财富去建立一个足为他人效法的社会,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必须教育人民——男人以及女人。埃米尔希望你去领导一所女子学校,作为一个开端。”
西方世界曾广泛报导过新埃米尔谢赫·阿里·奥玛阿卡的雄心壮志。他曾说过,石油十抽十完了之后,我们还能依靠什么?我们究竟要做仆佣围绕的骄纵主人,还是做能向别人提供才能与技艺的人?我们要不要运用我们的财富去保障社会的公正,还是沉溺于用金钱去收买别人,变敌为友?在世界的这部分地区再次十騷十乱以前,报界与电视界曾把他称之为中东希望之光。
“埃米尔也许这样希望,”法蒂玛说,“但是,我不能为了他的梦想,放弃我在这里的生活。”
“我理解,”朱莉亚说,“我懂得你所面临的问题。但,现在仅仅是开一个头。在你集中兴趣专攻数学以前,你是我的最好学生之一。我很愿意看到有一天,你教出来的学生能进哈佛大学。”
“要是这是埃米尔的愿望就好了。”法蒂玛语气中仍有些苦涩。“噢,是的——要是这是他的乐趣,我将被允许去教那些女孩子,去唤醒她们的智力,使她们梦想成为科学家或学者,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不限于仅仅适合妇女的科目。但是,因为事情不能变化太快,她们必须男十女分校,在校外仍须戴上面纱。女儿学得太多,问题问得太多,做父亲的会不高兴的。女于学校能存在多久要看埃米尔的意愿;如果很多人认为违背了我们的传统,埃米尔就会限制学校的课程,或者于脆关闭。那么学生的命运会怎样呢?她们会比上学前更难过。”
“你也许低估了这位埃米尔,”朱莉亚喃喃地说,“你父亲告诉我,在他获得许多反对这一观念的人们转过来表示支持之前,他是不会建立这样的一所学校的。”
“我认为你会理解的,教授。你出生的国家,大多数妇女只能向男人低头、鞠躬,而你现在已来到这里。你可以回国去搞考古发掘,但是你的家在这里。你不是在老家培育你自己的女儿的。”
“我确实同情你,法蒂玛,但是我想你以后对你今天的决定会感到后悔的。我见到过你非常努力帮助别的学生在异国他乡生活下来。其中有些人没有你的帮助是坚持不下去的。现在你有一个机会可以为你自己的国家做更多的事。”
“埃米尔的酋长国不是我的土地。”法蒂玛回答说,“如今这里是我的国家。我来到这里时还只是个婴儿,当时我父亲在联合国工作;在他被任命为大使以后,我是在华盛顿长大的。酋长国只是一个我常去游览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我必须把我的变化都掩盖起来。”
黛安娜公主什么话也没有说,但她的一双可十爱十的蓝眼睛显出了沉思的、忧郁的神情。“公主殿下,”法蒂玛转过
身去对黛安娜说,“您来这里也是为了传达我父亲的话吗?”
公主微笑了。“我来这里想对你讲讲我自己的希望,”黛安娜的语气坚强有力而又轻柔,像歌声那么悦耳。“我渴望把和平与平等的使命带给这部分灾难深重的‘人世’。我想让你知道,我愿尽我所能去帮助这所学校,如果我能去你们那里访问,并去鼓励那里的学生,我将感到荣幸。”
一小股希望的火焰在法蒂玛胸中燃起,但现实浇灭了它。“请原谅我这样说,”她说,“您的出现只会得罪许多老脑筋的人。请允许我这样坦率地说话,殿下。这里的人叫你神奇女郎,而在别的地方,人们只把你看作一个炫耀自己身十体、想招摇出风头的女人。在那有人称之为‘天堂岛’的神秘国土,你也许是一位公主,可是有些人却嘲笑你是个无父、无叔、无兄弟的女人。你对你们崇拜的十精十灵称之为神,而在和我同样信仰的人们看来,你是个异教徒。你说你是个具有巨大力量去帮助他人的凡人,但有些人认为你是一个具有女人外形的邪恶的十精十灵,被派来把男人引上歧路的。你对世界大讲女人的力量。而我们的人所在的世界,如果把一个男人称之为只有女儿的父亲,那就是羞辱了他,侮辱了他。”
“我对你们国度的十习十俗有所了解,”公主的语气平静,戴着金冠的美丽的脸孔镇静自若。“我的母亲——我们的女王——曾告诉我,她和她的亚马孙人很久以前如何受男人们的十奴十役,直到诸神把她们带回到现在的老家。从此以后,她们生活在平静之中,因为她们知道,仇恨与暴力只能摧毁世界;而她们则保存了我们的人的知识与智慧。诸神在寻找一名战士到‘人世’来时,我争得了这个差使。
我向母亲告别时,她哭了,但人们需要我,我不能在避难所留下去。她并不愿意我离开塞米斯锡拉这块安全福地,来同你们住在一起,但诸神给予我的天份,是人世所急需的。所以说,好心的女士,我曾面临的问题同你的问题可不一样。”
“那么,我来告诉你,我母亲临死前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愿上帝永远不让你知道这样的悲哀。”法蒂玛的喉咙发紧,仅仅回忆一下往事就会给她带来痛苦,即使时间已过去了一年。“她对我说,我选择什么地方可以生活下去就留在那里不要回来,她要我选择一个可以作为一个她永远无法做到的女人能生存下去的地方。她对我说,不要用虚假的希望来欺骗自己;不要为不切实际的梦想牺牲自己的福祉。她很明白,同情心与理想主义可以使我生活得更有意义。”
“有时,一个人必须反对母亲的意愿,不管她对母亲的十爱十有多深。”
“请原谅我,殿下,也许您应当听您母亲的话,留在天堂岛。您有没有想到,有些人放弃希望,只因为她们知道希望必然要破灭。神圣的可兰经教导说,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妇女,都应当受到公正对待,然而,不公正的现象仍到处存在。我这个名字法蒂玛,就是先知的女儿的名字。愿先知得到平静。当我还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对我讲了法蒂玛的故事,说她如何揭开面纱,在一个清真寺里,在许多男人面前讲话,又骑马同她丈夫阿里并肩作战。如今,酋长国里没有一个妇女具有这样的自十由,数百年来,
都把这样的故事叫做寓言或谎话。你们亚马孙人是另一种传说,在你来到我们世界以前,这种传说受到大多数人的轻视与蔑视。我怀疑,世界上会不会有很多人听信你们的使命?”
“我必须怀有希望。”黛安娜说。
“我不会这么幼稚去怀抱希望,殿下。我奇怪的是,你在这里看到了一切之后,居然相信在这世界上还值得你去奋斗。”
黛安娜眼中的光亮暗淡下来。刹那间,法蒂玛在这张高贵的脸上见到闪过一个怀疑的十陰十影,她几乎要后悔不该那么说。她痛苦地看到,这个亚马孙人诚实、无私的目光中有一片失望的云彩。她都打算撤回她刚才说的话了,至少要表示重新考虑一下,然而又想起她的朋友艾哈迈德几大前说过的话。
他的声音似乎在围裹十着她,但掺进了她房后大街上远远传来的十交十通嗡嗡声。“你要走的话,真是个傻子,法蒂玛。”就像他正坐在她身旁低语着,她的目光转向一边。“你会回来的,你哪儿也去不成。你的学生会因为你唤醒了她们虚假的希望而恨你。埃米尔会失败——反对他的人太多了——而当他的梦结束时,你也完蛋了。”
法蒂玛知道,每当一个男人同一个女人相遇时,魔鬼总会到场,许多人就会说这样的话。但是,艾哈迈德赢得她的信任是因为他从不把他的观点强加给她。在她同他相识的一个月中,他只表示自己的友谊。她很快相信了这个年轻人,因为这个年轻人看来非常关心她。他曾对她说,他们所在的地方的动乱越来越严重了,他为她的安全担心,但她不想放弃自己的工作。他想尽力说服她,但没有成功。
公主忽然抬起头来。一只白色的小鸟在头顶上扑打着翅膀,然后又盘旋起来。使法蒂玛惊奇的是,小鸟朝着黛安娜落下来,栖落在她伸出的手臂上。
“怎么回事?”法蒂玛问,“难道殿下能吸引家养的飞鸽吗?”
“这只鸽子是从我老家飞来的。我想它在你的花园中见到我以前,本来是要飞往朱莉亚的房子去的。”黛安娜从鸽腿上解十开一处包扎,然后展开一个小小的纸卷。“是我母亲送来的口信。”
“也许你想单独一个人看。”黛安娜点点头。法蒂玛立起身来,同卡帕特利斯一道朝屋旁的玫瑰花坛走去。
“但愿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朱莉亚说,“有时我真替黛安娜担心——她在某些方面是一个容易轻信的、天真无邪的年轻女人。不是说她照顾不了自己,可是她几乎成了我的另一个女儿,所以我很关怀她。”朱莉亚停顿一下,又说:“噢,法蒂玛,眼下你有什么打算?”
“有几家计算机公司为我提供了慷慨的条件。等我结束了博士后的学业之后,我要从中选择一家去就业。”
“那么说你不打算教书了。很可惜,你很有教书的才能。”
“你一定对我失望了,”法蒂玛说。
“你不要这么去考虑。我并不责怪你想留下来。我知道你如果回去,是要冒风险的,那里的事情很不确定。也许你父亲以及埃米尔设想过高了。”
“也许我下一次有机会时再回去,根据上帝的安排吧,如果情况好些的话。”法蒂玛似乎自己也不相信这些话。“我可以肯定,会找另一位妇女来领导那所女子学校的。”
朱莉亚把一绺短短的、正在变灰白的金发沫回去。
“那里没有多少人有你的学历与经验。恐怕——”
“亲十爱十的朋友!”黛安娜朝她俩奔跑过来。“我母亲要我尽快回去。”公主说,“她说是众神亲自召唤我回去的。
我必须立刻走。”
卡帕特利斯教授紧十握黛安娜的双手。“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不好。喔,朱莉亚,对不起——口信上暗示我也许要逗留一些日于。但愿我能向范尼萨告别。”
“告别,”朱莉亚说,“听起来太严重了。你最好在范尼萨结束野营回家的时候就回来,或者——”黛安娜紧紧拥抱她,使她说不出话来了。
法蒂玛垂下双眼,被两人的感情打动了。等她再抬起头,见公主已把她的长袍十交十给朱莉亚,穿着无数杂志封面和电视镜头已使人们非常熟悉的服装,站在她俩面前。
“同你们十交十谈真高兴,”黛安娜说,“希望我们再次见面。”
“上帝同此愿望,”法蒂玛回应道。
黛安娜双腕十交十叉,用亚马孙的礼向她俩致敬。她平地腾空而起,直奔夜空,黑发长曳着,鸽子紧紧地抓牢在她肩上。
法蒂玛心想,黛安娜公主有多自十由啊!她似乎看到一景象,在她老家,女孩子们和年轻妇女们围着她坐着,堂岛的故事,在那个社会里,妇女们可以自十由地显示自己的力量与勇气。这个景象是完全不可能的!然而她设想,到了某个时候,她的人民也许会受那种勇敢十精十神的吸引,生发出自己的希望与灵感。
希波莱特站在波塞冬的悬崖峭壁上,凝视着地平线;地平线上,绿海与蓝天已相接到了一起。远处白云下有一个黑色的小点。今晚的夜空显得比往常更黑,海洋更加躁动不安。她正思索着梅纳里普的梦,思索着诸神十交十给这位高级女祭司的口信。女祭司梅纳里普夜间来到宫殿,唤醒希波莱特,把梦境说给她听。诸神说到另一个恶魔正在威胁人世。希波莱特尽量不去想这件事。诸神的口信会把女儿黛安娜十交十还给她。
黛安娜飞近悬崖时,梅纳里普抬起了她那淡黄色的脸。希波莱特请求梅纳里普留下来由她亲口告诉黛安娜诸神的意志。她们在这里迎接黛安娜回到老家,然后再去宫殿,亚马孙人都在宫里集合,准备欢迎黛安娜公主。
塞米斯锡拉的每一位妇女都喜十爱十黛安娜,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女儿。她是诸神送来的礼物,她是由大地造形,被赋予超人的威力。作为三百个世纪以来亚马孙人仅有的孩子,是由她们大家哺育、教导、成长起来的。然而,众神给了希波莱特渴望的孩子不久,又夺走了这件礼物。因为战神——疯狂的阿瑞斯又在以毁灭来威胁人世,而世界上许多人竟还愿意为战神的目的服务。诸神召集起亚马孙人选择一个最好的人派到人世去反对阿瑞斯。黛安娜违背母
亲的意愿,赢得权利当选为诸神的战士。
但是现在,诸神通过梅纳里普要求黛安娜回家来。希波莱特不愿去细想口谕的其余部分,那些可怕的文字,其中提到她们已见到塞米斯锡拉以外的世界正在隐隐出现新的黑暗。
黛安娜漂亮地降落在悬崖边上,把捎去口信的鸽子从肩头上抓下来。鸽子扑腾着翅膀飞向一棵树;希波莱特奔跑过来,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母亲,”黛安娜喃喃低语。希波莱特双手抚十摸十着黛安娜长长的黑色卷发,欣喜过望。“你的口信要我一定回来,说是诸神要求的,可是为什么这么急呢?我从人世飞回来的时候,见到导向这里的大门口的暴风雨比平常更凶猛了。这里有什么麻烦了吗?”
希波莱特摇摇头,让她女儿放心。“我们很平静。‘死亡之门’仍关闭着,我们必须看紧邪恶。”
黛安娜拥抱梅纳里普,随着后退一步。“那么,为什么把我召回来呢?”
“梅纳里普会对你讲的,”希波莱特回答,“你必须听从众神的神谕,然后,全体塞米斯锡拉人将欢迎你。”她用手势指指悬崖顶上的高山,有大理石圆柱的殿堂在山坡上矗十立着,晚霞给她披上了玫瑰色。家的形象驱散了女儿的疑虑。“许多人都要到这里来欢迎你,但是我要承认我是头一个想欢迎你的。”
黛安娜朝神龛走去。“好梅纳里普,”她说,“请告诉我众神的圣谕吧。”
“在我的梦里,”这位金发的亚马孙人说:“我听到雅典娜与阿耳特弥斯讲到对你的关怀,阿芙罗狄蒂也讲到对你的十爱十。快腿赫尔姆斯想奔到你那边去照顾你的安全;令人畏惧的冥王哈得斯也在喃喃地说,但愿凯隆永不把你摆渡去冥府。除此之外,伟大的宙斯本人也发了话,要求你回到我们的老家来。”
“可是为什么现在就要回来?”黛安娜问,“我的工作还正在开始呢。”
“众神见有一个新的危险正在威胁人世,对这一威胁,甚至众神也无能为力。众神要保护你避开这个危险。”
黛安娜的双手相向紧压。“可是我是被派到人世去帮助那里的人民的。”
梅纳里普说:“众神曾经希望,人们的思想经过战争将会改变的时代即将来到。现在,他们意识到另一种威胁,这种威胁也许会最后排除掉人们心中对众神的零星回忆,这种力量也许能使令人畏惧的阿瑞斯一时得逞,然而最终将剥夺他的权力。众神也许可以保佑我们免受威胁(他们必须如此,只要还有一线希望),然而他们无法帮助外面的世界。”神谕中断了一会儿。“伟大的阿波罗,他的光亮普照大地,见到更多的凡人梦见了死亡并把死亡称作是获救。只有少数人会听从你关于和平的呼吁,而你自己也许会在斗争中丧失自己的生命。留下来同我们呆在一起吧,黛安娜,要等待。”
“要等待?”
“等到我们转到和平的道路上来。”希波莱特说,“我们是战士,而一名战士必须懂得什么时候该后退。我的孩子,我们可以祈祷,求这个麻烦的时代赶快结束,祈求有朝一日,塞米斯锡拉外面的世界会听从你的言语。”
“这就是众神的愿望?”黛安娜低声问。希波莱特见到女儿眼中流露出来的苦恼,自己也感到了痛苦。黛安娜又问:“他们现在要求他们派到人世去的战士放弃那里的人民?”
梅纳里普瞥了希波莱特一眼。“我必须诚实,”这位高级女祭司说,“众神把选择留给了你自己,但是,等我把口谕的其余部分告诉了你之后,你只会做一种选择的。你离开此地时放弃的永生,如你留下来就将十交十还给你,这是众神所允诺的。等你下次去人世,还要过几百年——”
“几百年?”黛安娜在悬崖边上踱来踱去。“这就是我喜十爱十的众神给我的礼物?我可以在这里生活,而我已开始喜十爱十的人们却只能在他们的世界上受罪?我有充分的时间,而别人只能拥有命运派定的短暂时间?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礼物?向我提供一个庇难所而别人得不到保护;给我平静而以别人的生命作为代价?”
“我亲十爱十的——”希波莱特想说。
“我要拒绝,”黛安娜说,“我要回去。”
“要是你再次离开我们,”梅纳里普说,“你可能在今后的麻烦中丧生。人世将失去今后唯一可与阿瑞斯抗争的战士,到那时,人类也许已经准备听从你的和平呼声了。”
公主停止踱步,凝视着地上。“你们的信便找到我的时候,”她说,“我亲十爱十的朋友朱莉亚同我正在访问一位年轻妇女,她有一个可以去帮助她的人民的机会。
但是她的国度里部分地区正遭受暴力的蹂十躏,她说回去是没有用的,努力将归无效,她只能白白地丧失一切。她对我说,我本来就不应该离开天堂岛,她说人世不值得我去帮助,……她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我一度想留下,想解脱所有的责任,但看来众神听见了我的祈祷。现在,他们用水生来考验我,指出了我的弱点,因为我离开此地后,确实怕起死来了。”
“现在,你的责任是在这里,”希波莱特说,“帮助我们看守好禁闭在‘死亡之门’里面的邪恶,保护我们所建立的一切。你在人世打一场无效的战斗会有什么收获呢?
三千年以来,我们一直保持了我们的和平与公正的做法,直到全世界都来采纳,如果我们只需再等一等——”
“母亲,你没有对我讲实话,”黛安娜指指她挂在手腕上的用吉娅的腰带改制的金绳圈。“要是我用这个套索来套住你,强迫你说出真话,你就不会说什么我的责任是在这里的话了,或者说什么你也关心人世。你这么说,只是想要我站在你的一边。你只想到对我的十爱十。”
“难道一个母亲十爱十她的女儿有错吗?”希波莱特用双臂抱住了女儿。“你自己说过要回来的。”
“是的。人世有许多事情使我怀疑到我的宗旨。我曾见到给世界带来和平的诺言,但阿瑞斯讥讽人们做着新的战争梦。”她叹了口气,“我现在也无法决定该怎么办了。我一定要向智慧的雅典娜祈祷,她会指引我作出正确的选择的。”
梅纳里普领着黛安娜朝马匹走去时,希波莱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能说服黛安娜留下,可以使黛安娜相信她的使命不是失败了而只是推后了;水生教给人们的重要教训之一是要忍耐。她抬头看看在高塔、庙宇与宫殿之间婉蜒相连、两旁种着大树的宽阔台阶。当黛安娜同她的亚马孙姐妹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会愿意选择留下来的道路的。关于永生的允诺,也将促使她改变想法。
希波莱特听了黛安娜的话,心中有另一番苦涩。她的这个勇敢女儿是否已丧失了某些十精十神?黛安娜会满足于相信外面的世界极糟,承认自己失败而留下来吗?黛安娜重新恢复永生也许只能使她得出长寿的条件之一:不去关心凡人在有限的生命期限中蹈蹈而行。那么,她还能再做她们的战士吗?
艾哈迈德来到的时候,法蒂玛正在计算机小桌旁坐下来,反复思考上帝的神秘,端详着计算机屏幕上错综复杂的图像。她走到门口去迎接他,把他领进办公室;他进门时朝计算机瞥了一眼。
“你凝视屏幕有多久了?”他说的英语,带有很重的口音。他俩很少用阿拉伯语十交十谈,因为法蒂玛发现他多少有些古代的发音语调,很不好懂。
“我记不起来,”她在计算机旁坐下,“几个小时吧?”
“你瞧着它,”他坐到沙发上去,“应当能更放松一些。”
“最近不少地方使我感到很麻烦。”她凝望着屏幕上的细线与螺线,看到如此简单的一个计算竟能产生无限的细节,这些形象反映出宇宙中的混乱。
“有什么问题?”艾哈迈德问。
“我一直在思考,”艾哈迈德知道卡帕特利斯教授和黛安娜公主四天前曾来访问过她,但她至今还未向他谈过她们的来意,因为她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外面正起一阵大风,她站起来去把窗子降下来。她说,“也许我犯了一个错误。”
“一个错误?什么错误?”
“我先前以为我做对了,”法蒂玛重新坐回传椅子上,“现在我怀疑了。留在这里帮助那些机会不如我的女孩子,看来有点自私。”
“你又在想这件事?”艾哈迈德挑十起了眉十毛十。“我以为你已经作出了决定。”
“朱莉亚·卡帕特利斯希望我重新考虑。我一直在想那位亚马孙公主在这里对我说的话,她讲到她怎么离开天堂岛来这里和我们共同生活的。她放弃了许多东西来——”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你不是已经告诉我,她离开这里回老家去了吗?从那以后,她再没有露面。也许她不会回来了。那个姓卡帕特利斯的女人一直在担心她。”
她没有问他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她知道,艾哈迈德有一种看出隐事的本领。他看电视没有一次不是新闻广播员没有说出来的东西他能说出来的。她每次向他转述一桩流言蜚语,他都能把“真实故事”说出来。也许他偷十听到了
朱莉亚对她某个同事说的话。
“这个神奇女郎突然来看你,真是件稀奇事,艾哈迈德接着说,“她有点疲倦了,你不这样认为吗?——这么诚心诚意。”
外边打起了雷,暴风雨正在靠近。计算机虽然连着一个起保护作用的电池,法蒂玛宁可把信息储存起来后就把计算机关掉。“我在想,”她转身朝艾哈迈德说,“接受那所学校提供给我的位置。”
他的一双黑眼瞪得鼓鼓的,髭须骤然一十抽十,怒容满面地说:“你疯啦,法蒂玛,你要放弃这里的机会,去参与谢赫·阿里·奥玛阿卡的新黎明吗?你想这会持续多久?”
“仅仅是开端,”她重复了朱莉亚的话。
“一场无望努力的开端。我不相信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会跌倒在那种无望前途的迷惑之下。分散财富,培训医生、教员、工程师去帮助我们贫穷的阿拉伯兄弟,教育妇女去参与建立一个新社会,说些忍耐与理解的吃语——如果埃米尔走得太远,每一个守旧的人都会起来反对他的。”
“父亲说,殿下说他已受到许多曾有过怀疑的人的支持,这些人现在已懂得我们必须为将来做好准备。真正的穆斯林怎么能说埃米尔想反对上帝的意志?可兰经告诉人们要共享财产,不要十浪十费。先知——愿他的名永受祝福——尊重信徒中的妇女,给她们以荣耀。”
艾哈迈德倾身朝前。法蒂玛本来以为对他是了解的,但是他现在的一双闪烁发光的凶猛的眼睛看上去已使他成了一个陌生人。“那么,就回去。听从你的父亲与埃米尔的话,以后在他们的梦想破产后,不要忘记你现在放弃的是什么。埃米尔认为他有时间去实现他的梦想,让大家都跟从他,但是我了解的更多。他相信他在这里能赢得许多朋友,但是这些人只想着他的石油而不是他的公正的社会。我们的不幸的弟兄们不会等待他把礼物送给他们,而只会自己去夺。埃米尔也许想要和平,但只有剑、只有一个强壮的人挥舞着剑,才能带给我们十十团十十结与荣誉。世界只尊重它所畏惧的东西。”
“我们这部分世界都让战争给糟踏掉了。”她说,“肯定的是,另一条道路——上帝的意志——才行得通。”
“你有多么幼稚,”他说,而法蒂玛则想到她对公主说的那些话,显得多么的不恭敬。“另一条道路是不存在的。
也许有朝一日我们会让全世界看到我们的伟大,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是伟大的斗士。如果我们必须同全世界对立,埃米尔必须同我们站在一起,否则,他将被推翻。你愿意同他一道被推翻吗?”
雷声大作,沙发边上的灯灭了。黑影扭曲了艾哈迈德的脸,他的眉十毛十显得更粗,牙变长了,当他嘲笑时,还可看出牙是尖的。
“你吓着我了,艾哈迈德,”灯重新亮起来时她说,“我禁不住想,你盼望出现这样的局面。要是你相信这样的事,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来到这个国家?”
“你也相信的,”他说,“你来这里的理由和我相同。
你明白前途是什么,斗争是无效的。所不同的是,你害怕,你只见到前面是灾难;而我见到的是我们的人民将有一个新的时代。当一位强有力的领袖向全世界显示我们的力量,当恐怖使全世界都向我们臣服——到了那个时候,
我就将回去。这是上帝的意志。”
这场未预料到的宣泄使她十分不安。看来她对他很不了解,她只知道他的家族住在某个偏僻的村庄,偶尔谈起他在欧洲和美国上过学。如果不是她遇到了进退两难的问题,希望有人帮她考虑作出决定,也许就不会同他来往。
如今她很警惕,想到了一些躲在十陰十暗处的十十团十十体,一些神秘人物有可能搞破坏,制造死亡。
闪电一下子把窗户照得雪亮,大风把院内的树刮得弯了腰,雷声轰隆。“也许你是对的,”法蒂玛小心谨慎地说,“我以为凭我的努力就可以实现任何事情,是有点自欺欺人了。”
“我一直在为你着想,”艾哈迈德说,“那是我最关心的事——你的利益。”她想,要是在他那场宣泄之前说这番话也许还有可信之处。艾哈迈德继续说:“我不忍想到你抛弃你的牛命,”他伸出一只手臂。“请你——离开你心十爱十的机器,同找坐到一起来。”
她的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她立起身来走向沙发,心想她刚搬进这座房子的时候不该这么干脆地拒绝她父亲要为她配一名保镖的提议。“我的确非常深切地关怀你,法蒂玛,”她坐下时,他说,“但是我以前怕说出来。我知道你最不愿意的事情就是把我的关怀强加到你身上。”她必须哄哄他,好让他快点离去。“但是现在我必须说出我的真实感情了。我现在不要求你超过做我朋友的程度,但允许我今后可以抱有这样的希望。”
她怕刺激他。她心想:对他说些他想听的,然后等他走了以后……“这太突然了,”她喃喃地说。
“对我来说,这是我企盼的归宿。我曾在沙漠里漫游,祈求你的十爱十,如干旱之望云霓。”他把自己打扮成童话中的害相思病的王子,以掩盖好战的本质。“一想到你可能离开我回老家去,就使我非常痛苦。把你的友谊给我,或者让我做你的保护人。”
她已打算给他这种允诺,好尽快打发他走,然而想到又出现这么个人以为用几句好话就能哄动这个傻乎乎的女人,不由得怒从中来。没等到她想出来怎样回答,巨雷把屋于的四壁都震动了,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法蒂玛眨眨眼以便适应屋内的黑暗。有一双发光的红眼睛在凝视着她,艾哈迈德的脚底下迸跳着火花。
“以国王和先知苏莱曼的名义!”她喊道:“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
“那么我是谁,法蒂玛?”他的声音充满了屋子,盖过了大风穿过窗户的尖十叫十声。
“愿上帝怜悯你!你不是凡人——你是一个十精十灵!”
黛安娜同伊诺尼骑马疾驰,跑在希波莱特的前面;她们正在穿越树林。希波莱特本希望她女儿此时已作出决定,但黛安娜仍在犹豫不决,尽管亚马孙人对她的回来表示了十分欣喜,众神也允诺重赐给她永生。公主很少露出笑容,她的目光常在远处,似乎在想念她离别的人们。
希波莱特心想: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不能忍受拥有你只是让你飞出去遭遇连众神都害怕的新危险。
“你一定要想到你自己,”她曾对她女儿说。
“噢,是的,”黛安娜曾回答道,“我一定要想到我自
己。我生活的地方周围的人常这么说。这句话的怠思是讲话的人正在考虑一项实际行动但也许是不正确的行动。”
希波莱特的马在斜坡上慢了下来,在她前面,黛安娜与伊诺尼被树挡住看不见了。这天的早些时候,希波莱特发现她女儿同尼莫悉尼在图书馆里。她曾鼓励她女儿去图书馆对馆长讲讲她在人世读过的书,但也许这是一个错误的建议。希波莱特曾希望黛安娜把那个世界的悲惨讲给尼莫悉尼听,将会有利于劝说她留下来。结果却是尼莫悉尼提醒她不要放弃那个世界的人。
黛安娜同尼莫悉尼坐在桌旁,桌子靠近满是书架的一面墙。“黛安娜一直在同我讲她回来前见到过的那个妇女,”馆长对希波莱特说,“她说她们那里的妇女出门后必须从头到脚藏在面纱后边,甚至不能同男人在一起吃饭。”
希波莱特点点头。伟大的雅典在英雄时代结束,众神在塞米斯锡拉诞生亚马孙人以前,妇女们也过过这样的生活。受人尊敬的妇女生活在与人隔绝的黑屋子里;而十妓十女反倒因出卖身十体相对较自十由。看来人世从那时以来许多方面也很少变化。
“是这样的,”黛安娜说,“那个年轻妇女的国家统治者想让她去担任一所女子学校的校长,但她怕失去在新的地方已获得的自十由。然而,即使在这个国家里,妇女要求自十由,而有些人还情愿要锁链,有些人只拥有无家可归、带着孩子流落街头的自十由。我听到许多人说,要自十由太困难了,说女人最好找个男人做她的庇护人,即使这样做要放弃她们自己的梦想。还有些人说,要想保持住妇女已赢得的东西,就必须牺牲仁慈与和善,要像一些男人那样坚十硬。”
“对我来说,”希波荣传说,“你已提供了更多的证据,说明那样的人是不理睬我们的呼吁的。”
“当然,大多数人还是要争取自十由的,”尼莫悉尼说。
“有些人确实那样。我的有学问的朋友朱莉亚就是这洋的。”黛安娜的脸孔发出光亮;在提到黛安娜的凡人师尊时,希波莱特总感到一丝嫉妒。但这种感觉是没有多少意义的。要是这位朱莉亚知道黛安娜面临的选择,她是会站在希波莱特一边的。“可是别的人觉得自十由是痛苦的,”公主继续说。“她们谈什么选择太多了,她们已忘记有些人曾艰苦奋斗才争取到公正的权利。”
“把你对那个麻烦世界的思念搁到一边去吧,”希波荣特说。“你跟我说的这些事都证明了众神要求你回来是明智的。那些人甚至在自己人之间也在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