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琴杨士焯译
在冰雪覆盖的灰色11月的破晓时分。拥挤的汽车载着从博洛尼亚来的飞机乘客们越过群山。意大利米兰机场笼罩在白雾之中,那架信使飞机,如同那些商用喷气机。也不得不在博洛尼亚着陆。这些在冬季都是很平常的事。
谢恩·艾沃特下车时眼角瞄到了一根小手杖的图案,不明显地刻在街灯柱的底座。
他不敢直愣愣地盯着看,但是,从旁边瞄一眼也就够了。他拦了一辆的士,告诉司机他要去这城市的阿拉格总部。
“欢迎来到米兰。”司机说道,把车子驶过几乎无人的清晨街道。
谢恩带着瑞士口音做了简要的回答,以示同意。11月的米兰确实很冷,冷得刺骨。南方的佛罗伦萨应该还是十陽十光明媚,晴空万里,十温十暖宜人。司机很希望能谈点什么,他想知道他的人类乘客来到外星人总部的原因,要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事。普通人类不喜欢那些为阿拉格工作的人类。谢恩想,如果我什么都不说的话,他会起疑的。从我的瑞士口音中,他也许会猜测我在这的一个亲戚有了麻烦,所以谢恩不想说话。
司机又谈起了逝去的夏天。他很怀念游客来往如梭的好时光。
对他所谈的一切,谢恩只给了最简短的回应。车里一片寂静,除了车子前进时发出的噪音。谢恩以一个更舒适的角度把右腿和左肩靠在他的手杖上,以便能更好地适应窄小的车厢。他抚十着褐色的大衣,盖住膝盖。手杖的图案仍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这图案,与他半年前画在丹麦奥尔堡墙壁上的记号一模一样——这墙壁就在三叉吊钩之下,吊钩上吊着一个死人。
但是,街灯柱上的那个不是他做的记号。事实上,在过去的八个月,他瞄见过很多手杖的图案,而那些都不是他做的记号。他的脑海里充斥着一个图像,这个图像在他脑海里生根、发芽、繁殖,不论他是睡是醒,都像梦魇一般缠着他,十陰十魂不散。提醒自己没人会把他和最初的涂鸦联系起来,无济于事;提醒自己过去的八个月里做里特·安的仆人他干得无可挑剔,也无济于事。
如果里特·安或者任何其他的阿拉格成员有任何理由相信他与其中任何一个乱涂的图案有关系的话,任何上述的事实都于事无补。
是什么愚蠢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冲动促使他经常把自己打扮成朝圣者的模样,以此作为反对外星人的符号呢?毕竟任何其他形象也可以。可能是他肚子里的丹麦白兰地酒在作怪,那一刻他毫无理智可言。他忆起了广场上高大的阿拉格父子,他记起了他们的对话,那群人之中只有他一人能听懂这些对话。
因此。他的记号现在已经流传开来并成了反对阿拉格的秘密记号。这个记号的存在,预告了与它沾上边的人类的血腥悲剧。依照阿拉格人自己的标准,他们是绝对公平的。但是他们把人类当做“牲畜”,牲畜的主人是不会以“公平”的原则来衡量它们的,如果它们得病了或者具有潜在危险而成为农场的问题的话。
“到了!”司机说道。
司机报价的时候谢恩打量了一下四周,看到了外星人总部。一块完美的反射十性十防护物罩着它,就像是披着一层水银。很难看出它最初是什么样的结构。也许是一座办公大楼,也许是一个博物馆,这都有可能。里特·安,地球第一上校,在总部俯视着曾经是明尼阿波利斯中心的圣安东尼瀑布,嘲笑着防御力量太过明显的布局。尼科尔岛上的灰色混凝土工事虽然只用轻便武器来保护,但它们可以在几个小时之内便把整个城市夷为平地。谢恩付了钱,下了车,走进了米兰总部的大门。
厚重的双重门后面和办公桌上的普通守卫,都是人类,并且绝大多数都是像谢恩一样的年轻人,但是他们的体格大得多。因为即使是最大个头的人类在八英尺高的阿拉格人面前也是矮小而脆弱的。这些守卫都像警察一样穿着普通、整洁、单调的黑色制十服。尽管谢恩身高五英尺十一英寸,但在他们中间却显得很矮小。身处高墙之中,与这些庞然大物在一起,谢恩感到一阵荒谬的安慰。像他一样,他们也是在总部的桌上吃饭,他们受命保护他。以使他免受人类的威胁。在令他恶心的主人的屋檐下,他的身十体却得到了保护,安全无虞。
谢恩在值班台前停下。从腰带上的皮包里拿出钥匙,文件还是留在包里。值班的官员把钥匙拿过去检查了一下。钥匙是用金属做的(一种普通地球人不允许拥有和携带的金属),方形的把十柄十上刻着里特·安的记号。
“先生。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官员看着记号,用意大利语说道。他突然变得亲切起来。
“我临时前来报到。我为地球第一上校里特·安递送信息。现在我有些信息要报告这里总部的司令官。”谢恩用阿拉伯语回答,因为官员的话明显受到意大利语中喉辅音的影响。
“你真是巧舌如簧啊!”官员用阿拉伯语说道。他把值日本和笔递给谢恩。
“好了。”谢恩签了字。
“这里的司令官是官阶六级的拉艾弘上校。他接收你的信息。”官员说。
他转身叫了一个身材较小的人类守卫:“带这个给司令官送信的去拉艾弘办公室的候客室。”
守卫敬礼后,带着谢恩走了。电梯旁有几段楼梯,即使没有守卫的陪伴,谢恩也知道如何使用它。沿着楼梯往上,是一个走廊,经过两扇大的拱门。就到了米兰阿拉格司令官私人办公室的候客室。
守卫敬礼后离开了。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一位官阶二十二级的阿拉格人坐在远处角落的办公桌后,阅读着写在可支持多层底色图案的塑料纸上的报告。谢恩左边的墙上开有一个窗口,透过阿拉格产的单向玻璃,映出了少许的十陰十影。从这个窗口隐约可以看到隔壁的办公室。里面有可供人坐的长椅。然而,办公室却是空的,里面只有一个金发女孩,穿着宽松的长达脚踝的蓝色大衣,细十腰处系得紧紧的。
这里没有谢恩坐的地方。他已经十习十惯了悉心伺候里特·安和其他阿拉格高级官员,他常常得站着等上好几个小时。
他一直站着。大约二十分钟后,坐在办公桌后的阿拉格人注意到了他。
“过来告诉我吧。”他举起帐篷桩般大小的大拇指说道。
他是用阿拉格语说的,因为大多数的人类仆人懂得他们主人语言中的基本命令。谢恩回答的时候。他脸色表情微变,因为很少有像谢恩那样能够用流利、不带口音的阿拉格语回答的人类。谢恩毕竟和那些少数人一起工作,一起生活过。
“圣洁的阁下,我直接从里特·安那儿带了消息给米兰总部司令官。”谢恩走到办公桌前说。
谢恩没有出示袋子里的文件。阿拉格人听到“消息”二字的时候,就伸出了他粗十大的手,抓住了文件。而当谢恩说出里特·安的名字的时候,他已经把文件取出来了。
“你是一头值钱的牲畜!拉艾弘很快就会接收你的信息的。”他说。
他说的“很快”有可能是几分钟,也有可能是几个星期。但因为这信息是里特·安亲自给的,所以很可能只要几分钟。
谢恩回到角落。门开了,进来两个阿拉格人。他们都是中年男人,一个官阶十二级,一个官阶六级。官阶六级的只可能是拉艾弘。官阶那么高的上校管理这么一个单一的总部,太大材小用了。居然有两个大人物在这种地方,简直不可思议。
来人没有理睬谢恩。他想,他们把眼光投在了他身上。证明他们没有完全忽略他。他们看了他一眼,打量着他,又把视线移开了。他们走到单向玻璃窗前。那个极有可能是拉艾弘的人用阿拉格语问到:“这是?”
他们审视着那位穿蓝色大衣的女孩,她坐在另一间房里,不知道他们正看着她。
“哦。圣洁的阁下,广场值班官员看见她正从我曾经和你们提起过的那块墙壁离去。值班官员注意到那墙上有刮痕,仔细检查后,发现是新刻上去的,所以又转身去找这女孩。他往身后一看,发现她在不远处,正急忙离去。值班官员打晕她后,就把她带到这来了。”
“他的官阶?”
“圣洁的阁下,三十二级。”
“已经审问过她了吗?”
“没有,阁下,我等着和你讨论审问程序。”拉艾弘站了一会,没有回答,凝视着那个女孩。
“你说三十二级?你知道这头特别的牲畜先前在广场上看到过她吗?”
“他不确定,阁下。但是他记得她衣服的颜色。那附近没有其他人穿那种颜色的衣服。”
拉艾弘转身面向窗口。
“我想先和他谈谈,叫他来见我。”
“先生。他现在在值班。”
“哦。”
谢恩理解拉艾弘此刻的思虑从何而来。作为一名指挥官,他能轻而易举地命令那个官员换班,亲自向他报告。但是阿拉格人的天十性十和十习十俗却是,除非有什么天大的理由,不然是不可以下这种命令的。一个在值班的阿拉格人,不管官阶的高低。都是很神圣的。
“在哪儿值班?”拉艾弘问道。
“圣洁的阁下,在当地机场。”
“我去那和他谈谈。奥塔昂上校,我命令你和我一起去。”
“遵命,圣洁的阁下。”
“我们立刻赶过去吧。这件事看过去很重要,但可能未必,我们还是得确认一下。”
他转身朝门走去,奥塔昂跟在后面。他的视线又一次扫过谢恩。他停下来看着那个阿拉格人问道:“这是谁?”
坐在办公桌后的阿拉格人站起来回答说:“阁下,他是一个信使,从里特·安那儿为您带来信息。”
拉艾弘转过来看着谢恩说:“我一小时后再收你的信息,我一回来就要。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憧了,圣洁的阁下。”谢恩答道。
“在那之前,尽职做你的工作去吧。你也可以放松一下。”
拉艾弘领先走出了房间,奥塔昂紧跟其后。办公桌后的阿拉格人又坐下继续看他的文件。
透过单向玻璃,谢恩又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她坐在那儿。浑然不知一个小时后将发生什么。他们会借助化学药品审问她。当然,这还只是开端而已。在那之后,他们会拿她的身十体来做文章。阿拉格人的十性十格中有虐十待狂症。如果任何一个外星人出示一点这方面的证据,他的同胞们就会把它视为一个不当的缺点并因此而杀了他。但是众所周知,如果牲畜受够了苦就会知无不言。而阿拉格人把这种技巧发挥到了极致。任何一个外星人,如果在承受巨大折磨后还不把他本不想说的秘密说出来,那么就算他想寻死都很难。
汗水悄悄地爬上了胸膛,谢恩感觉上身都粘着大衣了。那个女孩侧身坐在那,看上去和蔼十温十顺,有着披肩的金发,异常苍白的肤色(因为地处这个纬度的缘故)。她最多不过二十岁。谢恩想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以使他不再想象她将要面对的一切。但他无法把头转开,就像一年前看到三角吊钩上的死人后他首创了那个记号,那时他也无法把头转开。
他现在知道原因了,那是因为他心中的狂魔。它源于对那些巨大的类人动物潜在的厌恶和恐惧,他们蜂拥而至。把地球占为己有。他们就是他所服务的主人,在大多数人类饥寒十交十迫的时候,他们让他吃饱穿暖,故意屈尊向他亲切地问候,就像和动物打十交十道一样,聪明的十宠十物为了一个善意的眼神、一句亲切的问候,随时都准备摇尾乞怜。当他想起这些主人的时候,对死亡的恐惧就像一块冷却了的铁制铸模一样压在他的心底,对活活被折磨至死的恐惧也像那块铸模,不同的是它的四周利如刀片。但是与此同时,他心底的狂魔蠢十蠢十欲十动,如果不采取些许行动的话,他恐怕会控制不住而爆发出来。把那些急件摔到阿拉格人的脸上。他怕终有一天,他会像猛狗扑向老虎一样,掐住他的主人里特·安——地球第一上校的咽喉。
狂魔确实存在。即使是阿拉格人也知道被他们征服的人类心中存在着狂魔。他们甚至有自己的一个词来表示狂魔。狂魔使一年前被挂在吊钩上的人在绝望中保护他的妻子免受阿拉格人的野蛮虐十待。每一天,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人因为狂魔的缘故向武装到牙齿的征服者扔棍棒或石头。这没有任何用处,而且他不可能逃得掉,结局无疑是遭受摧十残。在一年前,狂魔就撞击了谢恩的脑袋,试图逃脱出去。现在它又跃跃欲试了。
谢恩情不自禁地看着她,又不能忍受继续看她下去。结束这一切的唯一选择是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阻止拉艾弘归来,阻止女孩受折磨。阻止会把他自己致于死地的狂魔发作。
拉艾弘说他一个小时后就会回来。汗珠像小溪般滴在谢恩大衣下十裸十露的肌肤上。他的脑筋转得飞快,就像不可控制的心跳一样。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吗?肯定有的,只要他想。他们对付这个女孩还有一种可能:他们不会向她施虐。阿拉格人毁灭财产是有目的的。如果没有目的,他们不会十浪十费一头有用的牲畜。他们不会因为她当场被抓这种情感因素而拘留她。她太微不足道了。而他们是很讲实效的。
谢恩很兴奋。他不敢肯定他的计划会奏效,但三年来与阿拉格人近距离接触的点滴充斥在他的脑海里。沸腾不已。他走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阿拉格人面前。
“有事吗?”阿拉格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圣洁的阁下。上校司令官说他会在一小时后回来接收我的信息,我应该尽职地工作到那时候,而且,他也说我可以放松一下。”
谢恩用灰黑色的眼睛盯着他,与他的眼齐平。
“你想放松一下,是吗?”
“圣洁的阁下,如果有个地方能让我坐一会儿或躺一会儿,我将万分感激。”
“是的,司令官确实有过这样的命令。去你们牲畜区找个十床十位吧。记得一个小时内要回来。”
“圣洁的阁下,非常感谢。”
灰黑的眼睛里映出他黑色的眉十毛十拧在一起的样子。
“这只是命令。我不是那种牲畜可以随便阿谀奉承的人。”
“阁下,我服从命令。”
眉十毛十舒展开来了。
“这才像样点。去吧。”
他出去了。现在他移动得飞快。就像以前在丹麦,他最终被当场追赶的那次一样。现在已经不再有任何怀疑和任何犹豫了。他迅速冲下外面废弃了的走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任何人都保持高度警惕,特别是对外星人。他穿过电梯的时候,停下来观察四周。
没人在注意他。只要进了电梯他就能直接下到街道层面或更下的楼层而不被发现。除了他进来时走的大门外,还有其他的门。在其他楼层,那些次要的楼层,他可能会找到它们。那里有一处阿拉格人自己和他们最信任的仆人才能使用的入口,他们能在那来去自十由。没人会注意。
他用力按着电梯。一会后。电梯来了。门慢慢开了。门开着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假装只是经过电梯的准备。如果电梯里有阿拉格人的话。但是电梯里空空如也。
他走进去了。现在对他来说唯一的危险就是下面楼层中的阿拉格人碰巧也要搭乘这部电梯。如果电梯在中途停下,进来任何一个外星人,发现他在里面,他就有麻烦了。至少是怀疑他有罪,因为他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也因为他擅离职守,他现在本该躺下或者放松自己。只有阿拉格人才允许使用电梯。
有那么一会儿,他认为他搭乘的这部电梯有在一楼停的迹象。他的脑海里像夏夜无雷声的热闪电一样闪过很多计划。如果电梯确实停了,门确实开了,一个阿拉格人走了进来,那么他打算掐住那外星人的咽喉。但极有可能的是,外星人会反射十性十地杀了他,那样的话他就可以逃脱他为什么会在电梯的审问了。
但电梯没有停。它继续往下运行,显示灯照亮了电梯往下走的楼层数字,表明现在他已经到了街道层面以下了。谢恩按键叫停。电梯停了,门开了,他走进了一个小的方形走廊,走廊直接通向一扇玻璃门和往上走的楼梯。这是他偶然发现的一种外星人离开这栋楼的方式。
他离开电梯,迅速走进了通向玻璃门的走廊。当然。门锁了,但是他口袋里有里特·安的钥匙,或者至少是里特·安的特殊人类仆人才允许拥有的那种钥匙。它能打开属于外星人的建筑物中任何一扇普通的门。
他用钥匙试了一下,奏效了。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随后他出去了,上了楼梯,走上了街道。
他在街道上走着,以仅次于跑步的速度步行前进,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往右拐,寻找一个集市。走了四个街区后,他到了有许多商店的一个大广场。在广场的尽头有一排柱子支撑着一个人行道拱廊。一个阿拉格人在那儿,坐在他的骑座上,高高在上,对他周围的人群漠不关心。这个外星人是在值班还是在等人。无从得知。但是对谢恩来说,现在利用这个广场上的任何一家商店都是不明智的。
他急速向前。又走了几条街后,他发现了一个死十胡十同,两边林立着一些商店,其中一家是卖阿拉格人允许人类使用的简单衣物。他走了进去,门前的小钟发出柔和的声音。
“先生?”一个声音传过来。
谢恩让自己的眼睛适应店里的昏暗。他看见柜台上面堆着叠好的衣服,一个矮小的男人坐在柜台后,他脸色泛黑,有着像刀身一般尖尖的鼻子。奇怪的是,在外星人统治的这些日子里,这个店主宽松的黄色工作服下,居然有一个微凸的肚子。
“我要一件全身长的斗篷,正反两面都可以穿的。”谢恩说。
“没问题。你要哪一种?”店主开始走向柜台。
“你们最贵的外衣是多少钱?”
“七十五里拉,另外,你也可以用等值物品来十交十换。先生。”
谢恩把手伸进挂在他腰间绳子上的钱包里,再把阿拉格人发行的用来做国际货币的金属硬币丢到柜台上,这些长方形的金币和银币都是他作为里特·安的职员工作所得。
店主观察着他的每个动作。他的视线转到硬币上,然后又转回到谢恩的脸上,以一种不一样的眼光看着他。只有那些在外星人政十府中有很大权利的人类,或者是那些参与非法黑市的人,才用这种硬币来付款。而那些硬币很少流入到他们这种小店里来。
他把手伸向硬币。谢恩用手拦住了它们。
“我要自己挑。把你所有的库存给我看看。”他说。
“哦,当然,当然,先生。”
店主从硬币边走过,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他打开了通向后面房间的门,请谢恩进去。里面有很多桌子,上面都堆满了衣服和布料。在一个角落的煤油灯下,有一张裁缝的缝纫桌,上面满是零碎的布料、工具、细线,还有一些白色和蓝色的粉笔。
“这些全部是大衣,在这两张桌子上。”他说。
“好的,”谢恩说,然后他又严厉地说,“到那边的角落去,转过身去,我会挑出我想要的。”
店主迅速走过去,肩膀稍稍耸了一下。如果他的顾客来自黑市的话,与对方争辩或激怒对方都是不明智的。
谢恩在一堆大衣中寻找正反两面都可以穿的,他费力扒十开这些衣物,选择了他找到的最大的一件。衣服一面是蓝色,一面是褐色。他把它套在自己的大衣上,蓝色的那面朝外,系紧腰带。他走到缝纫桌前,拿了一截白色的粉笔。
“我会放一百个里拉在你的柜台上,不许转身,不许出来,直到我走了五分钟以后。明白吗?”他对着店主的背面说道。
“我明白。”
谢恩转身走了。经过柜台的时候,他扫视了一下。他随意在袋子里抓了一把硬币,柜台上大概有一百五十多个金银里拉。如果让店主过于关注这件事就不好了。谢恩又迅速捡起五十个里拉,出了门,朝着他来时看到有个阿拉格人骑坐在马上的广场方向走。
他意识到时间过得飞快。他绝不能在总部消失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内是值班官员允许的。如果那个阿拉格人离开了广场……
谢恩满头大汗再一次出现在广场上。那个大个头仍然坐着没动,漠不关心,一如从前。
因为职务的关系,谢恩被允许携带一种阿拉格人的永久十性十时钟。它现在在他的袋子里,但是他不敢看还剩多少时间。如果被旁边的普通人类看到,他们就会认出他是外星人的仆人,那样他们会对他产生强烈的敌意。那种敌意,在此时此地,会要了他的命。
他快速挤过云集在广场的人群。当他走近坐在骑座上的阿拉格人时,肾十上十腺素产生的勇气似乎停止作用了。但是一想起那个关在总部的囚犯,他又继续向前了。
他故意跌跌撞撞地走到那匹马的头下,使得它急忙把头抬起来。它的动作很小,但这已足够引起那个阿拉格人的注意了。他把眼光投向谢恩。
谢恩低着头继续走,把头发尽可能地放到额头以下,从那个外星人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他并不真想以这种方式来隐瞒身份。很少有阿拉格人能分辨出人类来。即使近距离地接触了两年,里特·安从其他信使和翻译人员中认出谢恩来,更多的是凭借谢恩报告的时间而不是根据他个人的身十体特征。
谢恩急速跑开了。那个外星人旁若无人,他抬眼看远方,陷入沉思中。谢恩继续走了几步,走到最近的柱子下的时候,他停下来了。他用自己的身十子挡住那个外星人的视线,开始行动。他把从裁缝那里拿的白色粉笔从他袋子里拿出来,用颤十抖的手在柱子的石块上画了一个带着斗篷的人和他的棍棒。
他往回走。身后的人群中突然发出一致微弱的呻十吟,这引人注目的动作吸引了那个外星人的注意。谢恩早就猜测到了这点。外星人立刻骑马过来,伸手拿出了制十服那个被抓的女囚犯用的那种吓人武器。
但谢恩已经开始前进了。他跑进人群,扑倒在地以使身边的人群能挡住外星人的视线。他打了个滚,疯狂地把里外两面都能穿的大衣扯下。
几乎是反射十性十的,其余在他附近的人类,都保护他躲开外星人。外星人一只粗十大的手里拿着武器,正在人群中搜寻他的藏身之处。那件大衣卡在了谢恩的腋窝下,但最后他还是把它脱十下来了。把衣服丢在地上。蓝色那面朝上,他手脚并用快速向远处爬去,快到广场边缘才冒险站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次没有引起外星人的注意。
他气喘吁吁,浑身是汗,把那些故意不去看他的人类甩在后面。朝阿拉格总部半跑步式地前进。在谢恩自己的感觉中,从他第一次从那个骑马的阿拉格人眼皮底下走过到现在,至少有一个小时了。但理智告诉他,那整个事情最多才花了几分钟。他在一个喷泉前停了下来,上帝保佑,幸好意大利有喷泉,可以让他洗把脸。清洗一下脖子和手臂。理论上,那些阿拉格人是不会关心他们的牲畜身上是否有异味的,但实际上,他们希望这些人类的身上尽可能不要有气味(即使他们从不知道人类对他们身上的气味也很讨厌,就像他们讨厌人类身上的气味一样)。但对谢恩来说。他理应在睡觉,如果臭气熏天地回去。会让人怀疑他在离开办公室的这段时间里干什么去了。
他用钥匙开了那扇他刚才出来时经过的门,走了进去。这次他没有用电梯,而是爬楼梯上到了总部入口的那层楼。没人发现他进入这层楼。他停下来看了一下表,发现他还剩十二分钟。
他问了一个普通守卫哪里有可供牲畜使用的休息。场所。他走到那,然后又折回来,到他刚来的时候在那儿等待的那个办公室。在办公室门外,他发现还剩四分钟。他站在那。直到他被告知应及时返回的十精十准的时刻。
他进去的时候,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外星官员抬头看了一眼门对面的时钟,然后又默不作声地转到他的文件上去了。虽然如此,谢恩还是有股小小的成就感。在阿拉格人的眼中,十精十确服从命令是他们喜欢的人类的做事方式的一个方面。他回到那个他离开前一直站着的位置,继续站着。
大概四十五分钟过后,门开了,拉艾弘和奥塔昂走了进来。因为主观上的敏锐直觉,再加上与外星人近距离接触两年所得到的经验,谢恩一下就认出了这两位官员。他们直接走向单向玻璃,盯着那边的人类囚犯。谢恩的心沉入谷底,他惊慌了。
很难相信他一个小时前在广场做的一切到这时还没有报告过来。但是这两个高级官员好像不打算处置这个女孩了。拉艾弘说话了。
“确实是同一种颜色。肯定是有许多牲畜穿一样颜色的衣服。”这个总部司令官说道。
“非常正确,圣洁的阁下。”奥塔昂答道。拉艾弘又研究了那个年轻女孩好一会儿。
“她知道她被带到这里的具体原因吗?”他问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圣洁的阁下。”
“它是一头健康的牲畜,没必要十浪十费了它。让它走吧。”思考了一会,拉艾弘说。
“遵命。”拉艾弘转过身来,扫视了一下房间,把视线落在谢恩身上。他朝谢恩走来。
“你是那头从里特·安那带来急件的牲畜?”
“是的,圣洁的阁下,我给您带过来了。”谢恩说。他从口袋中把信件拿出来递到司令官巨大的手掌前。
拉艾弘接过信件,展开读完后把它们递给了奥塔弘:“按照上面的执行下去吧。”
“遵命。圣洁的阁下。”
奥塔昂拿着这些信件走到值班的官员办公桌前与他十交十谈了一番,把信件十交十给了他。拉艾弘的目光锁住了谢恩。
“你口音很纯正,你是地球第一上校第一批翻译和信使牲畜中的一名,是吗?”
“我是。圣洁的阁下。”
“你使用我们这种真正的语言多久了?”
“按地球上的时间来算,有两年了,圣洁的阁下。”
拉艾弘看着他。大衣下,谢恩的脊背冒着冷汗。
“你是一头值得拥有的牲畜,我恐怕我不能再找到一头像你一样发音清晰的。你值多少?”司令官慢吞吞地说。
谢恩的呼吸卡在了喉咙里。作为受地球统治者外星人喜欢的群体中的一员,他是他们的个人财产,他几乎不能忍受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了。他害怕的狂魔很快就要冒出来,但是那样的话,他就会被困在这栋满是残暴的内部守卫的大楼里。
他不敢迟疑,马上答道:“圣洁的阁下,据我所知,我值半块属地?”
奥塔昂这时已重新走到司令官身边了,一听到这个价钱就皱起了眉。但拉艾弘却仍是一副沉思的样子。
“——还值我的主人里特·安对我的喜十爱十。”谢恩说道。
拉艾弘脸上的沉思不见了。谢恩心跳加快。虽然他回答时说了“据我所知”,但事实上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价钱与他主人对他的喜十爱十有关。他所知道的是。他值半块属地,也就是方圆四十英里的样子,在阿拉格人的眼里刚好是一个地区的合适大小。这对任何一头人类牲畜来说都是个天价了。在阿拉格占领地球前的日子里,那价格相当于一辆镶满珍珠、牌照用黄金打造的特制的最贵的跑车。即使贵成这样,拉艾弘也打算考虑一下。谢恩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一个昂贵难得的玩具。不同的是,这次他把自己的价格与里特·安对他的喜十爱十联系起来了。“喜十爱十”是一个高于任何价钱的词语,它的隐含意义就是他的主人个人对他很感兴趣,出的价格可以是任何东西,但至少也得里特·安对这东西感兴趣到甘愿放弃他已经拥有的东西。那种出售中的“喜十爱十”,指买主签好有效的一张空支票,在将来任何时候卖主都能兑现物品或行动。以阿拉格人不可违背义务的道德标准做担保。
谢恩从来没被告知他很得里特·安的十宠十。只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里特·安对他的参谋长说。他要让谢恩所在的那个特殊群体中的每一头牲畜都得到他的恩惠。如果拉艾弘向里特·安求证的话(他以前从来没有那么做过),那么谢恩就会被认为是一头会撒谎的不可信任的牲畜。而且就算是要广施恩惠的话,里特·安也会问谢恩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
然后,这个地球第一上校,像平常一样忙于阿拉格政十府的许多重大事务,可能就会只做以下结论:他以前确实向谢恩提过这事,只是他忘了。声明自己的权利是生活在外星人中的人类在日常生活中进行的必要赌十博。
“把收据给他吧。”拉艾弘说。
奥塔昂在值班的官员面前核对了一下,把信件的收据递给了谢恩。谢恩把它放进了口袋中。
“你是直接回到里特·安那儿吗?”拉艾弘说道。
“是的,圣洁的阁下。”
“代我向他转达崇高的敬意。”
“我会转达的。”
“你可以走了。”
谢恩转身离去了。身后的门关上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快速走向楼梯,下到入口那一层,往入口方向走去。
“我要回到地球第一上校的住处,”他告诉入口处的普通守卫,“你能给我在飞机上安排一个座位吗?当然。我有优先权。”他就是那个讲意大利语时夹有浓重阿拉伯语口音的守卫。
“已经安排好了。你将和一个负责信件的主人搭乘一架小型军用飞机,两小时后起飞。要我给你叫车去机场吗?”他说。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谢恩简要地回答,他没必要把他的理由告诉这个穿制十服的走狗。
他在这个守卫从容的注视目光中抓到了一闪而逝的羡慕。这个守卫如果想独自走在米兰的大街上,他必须穿着他那永远也不允许脱十下的制十服。像他们这种守卫,无法想象谢恩有来去的自十由,虽然表面上他也只是他们中的一员,只是这个城市的普通人类;他们也无法想象这些短暂的对自十由的幻想时光,即使对谢恩来说,可少的。
“很好,带你一起走的主人叫艾内齐·阿金。你到航空集散站的时候,那里主人们的办公桌会指引你找到他的。”他说。
“谢谢。”谢恩说。
“一点也不用客气。”
谢恩悲哀地想,他们不可避免地学会了他们主人的谦恭,连语调都学得入木三分。
他从入口处那两扇厚重的大门中的右边那扇穿过,下了楼梯,没看到的士。当然了,没有需要的话,没有人类会在外星人的总部晃悠。他走向了通向那个广场的街道。
他还没走到第二个拐角处,就有的士慢慢经过。他招了一下手,上车了。
他机械地打开门,看了一眼这个身材瘦小、穿着大衣的司机。
“去机场。”他说。他跨脚上车,被车上什么东西绊倒了。车门砰地关上了,的士疾速离去。他发现自己被两个人抓住了双臂,感觉有一个尖尖的东西顶在喉咙上。他们刚才蹲在的士后座的地板上。他们没费多少劲就抓住了他。
他往下看到了一把所谓的玻璃刀,事实上就是一把用木制匕首的两半捆绑在一起,中间夹十着一块长条玻璃做成的匕首。匕首的刀刃是用成形加工后的玻璃做的,就像这块,肯定已经用砂纸擦得如刀片般锋利了。
“躺下别动!”其中一个用意大利语吼道。
谢恩躺着没动。他闻到了紧十抓住他的那两人身上脏衣服发出的熟悉的讨厌臭味。的士载着他疾驶在不知名的街道上,谢恩不知道他将被带到哪儿。
他们至少行驶了二十分钟,尽管谢恩不知道这中间哪些是到目的地必须走的路程,哪些路是他们故意给谢恩错误的印象,使他不能正确判断路程有多远。最后,的士转了个弯,颠簸着驶进一条不平坦的人行道,穿过一扇拱门后停了下来。那两个人把谢恩赶下了车。
他瞥见一个四周是建筑物的庭院,黑乎乎的,不怎么干净。他被推了两步,穿过门进入了一个狭长的走廊。走廊里满是浓重的旧漆味,夹十着阵阵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