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初晴译
这是一出风趣诙谐的后现代太空剧,场面宏大,节奏飞快,别出心裁,令人眼花缭乱。故事里一位生活在遥远未来的自十由战士为了躲避压迫者逃向更加遥远的未来,但她遇上一些意外,一些挑战,还有一些机会,这些都是她始料不及的。
詹姆斯·帕特里克·凯利1975年卖出了第一个故事,在那以后的25年里逐步成为科幻世界中最受尊重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尽管凯利在小说方面获得一定成功,特别是最近出版的《野生动物》,但到今天也许可以说他在短篇长篇方面影响更大,这主要体现在《冬至夏至》、《夏兰囚徒》、《玻璃彩云》和《家庭前线》等作品中,因此他通常被认为是一流的短篇科幻小说家。他的短篇《恐龙般思考》很受好评,为他赢得1996年的雨果奖。凯利的第一本长篇小说《私语星球》在1984年发表,颇受冷落。随后他又发表了和约翰·基泽尔合写的长篇《自十由海滩》,再后来又是一部长篇《直视太十陽十》。他最新的一本书是以《如恐龙般思考》为题的短篇小说集,目前他正致力于另一部长篇小说的创作,即将推出的是一本新集子《陌生但不是陌生人》。凯利和基泽尔合作的成果已在本年选的第一辑中推出,而完全由凯利独自创作的短篇小说则曾经收录于本年选的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八、第九、第十四、第十五和第十七辑中。凯利生于纽约州的明尼奥拉,现和家人住在新罕布什尔州的诺丁汉,目前为《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志做因特网相关资料的评论工作。
一、恐慌袭击
飞船尖十叫起来。船上的屏幕告诉玛达,她被包围在三度空间里。一群乌托邦小行星向她步步十逼十近,来者是集合智能,是一种非独立智能生物,善于布设地雷,住在一大块一大块空心含碳的球状陨石里。其中任何一个个体产生的想法都会得到同类的响应,所以任何一个都能弄到足够多的支持票,在所有十度空间里毁灭玛达。
“我要死啦,”飞船大声嚷嚷,“我要死啦,我要……”
“可我不会死。”玛达不耐烦地挥挥手,扬声器就停止了发音。她扫描回溯时间。她发现那群乌托邦人已经在时间维度中过去五分钟处埋设了一个身份识别地雷,如果她试图回到过去拆除陷阱,她的记忆就会被炸个灰飞烟灭。再看看未来时间。未来没问题,至少她能看到的未来没问题,只不过她只能看到下一个星期多一点。当然,他们就是希望她朝这个方向跃进。如果她成了他们曾子玄孙的麻烦,他们准会高兴死。
那些乌托邦人又发射十了新一轮恐慌之箭。飞船试图吸收它们的动能,但它的缓冲器已经满了。玛达感觉喉咙都绷紧了。突然问,她忘了怎么拼“Luck”(运气)这个词,觉得自己已经魂飞魄散,简直可以感觉到神智正从耳朵里不断向外冒。
“那么让我们向前方的时空跳跃吧。”她说。
“你敢肯……肯定?”飞船问道,“我不知道是否……向前多远?”
“远到让那些家伙全都变成化石。”
“我没办法这么做……玛达,我需要一个确切的数字。”
恐惧如针尖般刺着她,足以让她的一切反应能力烟消云散。“跳啊!”恐慌让她完全没有了数字的概念。“现在就跳!”她的声音像拳头那样紧。“你跳就是啦!”
飞船风驰电挚般冲向虚无一物的空间,时间也为之战栗。在三度空间,玛达左摇右晃一路猛十冲。千百万年在毫秒之间一闪而过,而后,回到固态空间,一下子僵住了。
她和飞船一起迅速估量受到的破坏。“你都干了些什么?”她最怕的就是熵的增加。
“我……我很抱歉,是你说要这么跳跃的……”飞船还在战战兢兢地颤十动着。
尽管她很想把飞船的感觉中枢一脚踢掉,但她还是强压怒火,没这么做。这一天里,他们犯的错误已经够多的了。
“没关系,”她说,“我们总是可以回去的。只是先得弄清楚我们到底在什么时间。启动星图。”
二、十分之二的旋转
飞船花了至少三分钟才让星图和导航屏调谐同步,真是个坏兆头。调谐后的数据表明,飞船已经在时间上向前跨越了银河系十分之二的旋转弧度。在玛达出生的世界里,相当于经过了将近两千万年。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地壳弯折变形,隆十起新的山脉,使绿海成为平原,让冰川消融。这么长时间,也足以让玛达曾经热十爱十或痛恨的一切事物一切人灰飞烟灭,甚至还绰绰有余。
玛达的十胡十须不停地颤十动着,她扫描着回溯时间。看到的一切使她一下子从栖木上跳了起来,离开指挥舱的屏幕,漫无目的飘浮在空中。飞船的空气准是出了点问题。空气像一潭死水,她的肺里潮乎乎的。她命令飞船检查这些混合气体。
飞船甲板流动着,变成一只巨型塑料手掌,和血液一样十温十暖。它十温十柔地把玛达托在掌心,高高举起,让她能够直视它的屏幕。
“一切正常,玛达。一切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这种说法肯定不对。正常情况下,她可以呼吸飞船内部的大气。“再检查一遍。”她说。
“对不起,玛达,确实很正常。”飞船答道。
其实玛达很清楚并不是空气有问题,而是她通过扫描看到——那个身份识别地雷始终咬住他们不放,现在仍然在他们后面五分钟,真让人恼火透了。无法绕过它,也就无法重返跃进前的时间。她现在陷入了未来,时间长得足够银河系旋转十分之二个弧度。知道这一点就像在她胸口打了个洞,比乌托邦人的心理战可能对她造成的任何创伤更加可怕。
“我们现在怎么办?”飞船问道。
玛达不短该怎么回答。搜索敌人?开一个欢乐派对?煮一锅热十滚滚的美味炖肉?许多指令在她头脑中翻十江十倒海,纠缠反复,最后都一一自我否定了。
她考虑了一下——时间不长——叫它把所有气密门都向真空打开。它会服从吗?她认为它很可能会照办的,尽管她自己会因为说了这么怯懦的话而后悔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她和她的同胞们不是一致投票,要把革命推进到全部十度空间么?他们不是宣誓要为三大普遍权利而战,不管乌托邦高智能种族让他们付出任何鲜血和痛苦的代价么?
但这一切都发生在银河旋转十分之二度之前。
三、豆子的思想
“你上哪儿?”飞船问道。
玛达飘浮着穿过飞船控制舱的泡泡门。她将脚趾环绕在外面的栖木上站稳。
“玛达,等一等!我需要一个指令,一条航道。”她沿升降扶梯猛十冲下去。
“我是一个非独立智能,玛达。”通过话筒发出的声音理直气壮,“我有权得到恰当、及时的指导。”
飞船在她前面上撒下幕帐,她一走近,这张网就绷紧了。这就是非独立智能的思维方式:飞船坚信,玛达一碰到这张网就会被弹回到它的世界里来。玛达却挥动爪子,撕十开一个半米宽的洞十口。
“我也有权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她说,“别烦我。”
她落在另一个栖木上,将它朝十温十室方向一转。她抓住气泡状十温十室门旁边的栖木,停了一会,让新的气泡进入肺部,这样就能抵消缺氧十温十室里二氧化碳空气混合物给她带来的不适。每当驾驶飞船让她头晕脑涨的时候,生命的气息总能让她恢复生机。飞船总是需要照料,她却总是一个人。总不能老是照料飞船,一点儿也不休息吧。
如果当初是以小组形式就好了。那样的话,她的兄弟瑟拉斯就会在她身边,也许就能顶十住乌托邦人带来的恐慌……不!玛达不再想他。瑟拉斯不在了,他们都不在了。不管到过去还是到将来寻找安慰,都没有半点好处。她所拥有的就是现在,就是时光一分一秒无情流逝的现在,充满泥土又苦又甜潮十湿气息的现在,充满源源不断流淌着的黏十稠汁液的现在,充满盛放鲜花沁人芬芳的现在。她飘荡在十温十室之中,绿叶轻轻拂面而过,就像恋人的十爱十抚。她在放满花盆的长凳边驻足流连,打开一个容器,挑出一粒蚕豆种子。
玛达两手捧着它吹气,希望自己的体十温十能让种子从蛰伏中苏醒。她努力使自己的意志和种子幸福的无意识状态融合起来。蚕豆开始振动,开始从胚十乳十中吸收养分。一粒豆子不会在意什么三大普遍权利:每个独立的个体都有保持独立的权利;自主改变身十体结构的权利;穿行时间维度的权利。玛达放慢自己新陈代谢的速度,迎十合豆子有条不紊的生长节奏一哪个鸟托邦人做得到这一点?他们相信个十性十会制造混乱,决定身十体构造的是而且只是身十体功能,改变过去则是亵渎神明。作为乌托邦人,他们几乎无法消灭特鲁波恩和它的寥寥几个属地。于是他们另辟蹊径,以包围特鲁波恩周边地区的办法阻止传播三大权利。
玛达刺激手掌上的汗腺。从她皮肤渗透出来的水分进入种子内部的胚根。胚根尖端开始慢慢顶着种子的外皮,像玛达在特鲁波恩的同胞们努力冲破乌托邦人的封锁,要将三大权利传遍银河系。
只有一小撮成功冲人开阔空间。在集合智能一路追踪之下,大多数人都丢脸地被迫返回特鲁波恩。但他们却拿玛达没办法。要知道,她可是机智灵变的玛达,英勇无畏的玛达,现在心跳一分钟只有一下的玛达。
种子的胚胎膨十胀起来,根十茎十穿透了包衣。它向玛达手心弯卷,像时间维度那样不断分枝分岔,挠得玛达手心十痒痒的。
玛达迫使自己的汗腺重新吸收大部分的钾和钠,这样就改变了汗液的化学成分。她两手微微分开,举向生长光。嫩叶舒展开来,叶绿体使自己尽量朝向光线。双手捧着新叶舒展的豆子时,玛达头脑里只有豆子的想法。从她枝干的节点上长出更多的叶片,她的叶十柄十弯成弧形,扭曲着伸向光线,光线。只有光线——紫罗兰般的蓝色和橙红色——才是最重要的。神奇的光子阵雨般倾泻而下,刺激她的叶绿素,通过起搬运作用的分子传送电子,制造腺苷二磷酸和烟碱腺嘌呤双核子……
“玛达,”飞船说,“你发布的‘别烦我’的命令与程序主要目标冲突,现已抛弃。”
“什么?”
“你进人十温十室已经四十天了。”
无意识中,玛达攥紧拳头,把幼小的植株捏个粉碎。
“我有保护你的任务,玛达,”飞船说,“吃饭时间到了。”
她低头看手里那已经没有生命的东西。“是的,好吧。”她把手里的东西扔到放着盆子的长凳上,“我有些东西得先清理一下,马上就到。”玛达抹了抹眼角说,“与此同时,找出回家的线路。”
飞船完成了对环绕特鲁波恩星系的包围圈的扫描,玛达这才开始担心。在她开始时间跃进之前,这个区域满是集合智能的战斗小行星。而现在,乌托邦人全都不见了。当然,经过这么长时间,这是理所当然的。但玛达还是不寒而栗。跟控制舱的十温十度无关。因为飞船这时已经重新进入了故乡的星系,一路将多余的动能倾倒进其他维度的空间。
特鲁波恩的光谱类型是G3V,按最初发现它的种族的说法是HR3538。扫描显示,绿海已经成为一片落叶阔叶树的森林。真的出现了新的山脉,从离火岸大约80公里的地方开始,连绵起伏,刀锋般的山脊切开常绿不凋的森林。这样一来,亨诺克港完全被陆地包围了。当年的布莱尔着陆城现在变成了一片茂密的雨林。
飞船的扫描发现了大量生命。大海盛满特鲁波恩的本地生物,空中也到处都是,像滚滚乌云一般遮天蔽日,它们当中有基皮、有蓝翼、有沃伯拉,还有属于候鸟一类的长脚鹬。动物重新占领了三大洲,不管是低地还是高地,不管是沼泽还是苔原冻土带。从近地轨道上,玛达可以看到一群群食草类的阿勒姆奔跑时踢起的尘土。森林中回响着西迪的嘈杂和布劳哈的尖十叫。平原上随处可见卡和迪维这种大型猎食动物。新的物种也有,大多是无脊椎生物,但也有一些蜥蜴,还有能拱出五米高土堆的十毛十十茸十茸的巨鼠。
但是,引进的物种没有一种存活下来,狗、火鸡、羊,等等。飞船看不到城市、乡镇、建筑物一一甚至连废墟也看不到。既没有管道,也没有道路,只有动物走过后留下的痕迹。飞船搜索遍了整个电磁光谱,没有任何智能讯号,只有自然产生的背景噪音。
特鲁波恩没有人。从他们看到的情况判断,仿佛从来没有智能生命似的。
“推断一下。”玛达说。
“我不行,”飞船说,“没有足够的数据。”
“用你现有的数据。”玛达自己都能听出声音里的愤怒,“这是什么特鲁波恩,好像我们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银河旋转十分之二弧度是一段很长的时间,玛达。”
她摇摇头。“根基都毁掉了,甚至废墟都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剩下。”玛达狠命抓住控制杆,脚趾的关节都发白了。“一个假设,”她说,“乌托邦人受够了我们制造的麻烦,把我们全部消灭了。想想看。”
“有可能,不过这可是和他们核心思想背道而驰的。”大多数非独立智能生物的想像力很差。他们不会说笑话,但同时也不会犯罪。”
“假设:他们把所有人都驱逐出境。,把我们分散到各个充当监狱的殖民地上。研究这种可能十性十。”
“有可能,但在后勤供应方面,这种方法非常棘手。乌托邦人喜欢的是漂亮的解决方案,一劳永逸。”
她猛地一击,把自己行星的图像从屏幕上抹掉,好像要抹掉它那种让人心惊胆战的不可思议。“假设因为革命成功,再也没有乌托邦人了,那又怎样?”
“有可能,那大家都上哪儿去了呢?而且为什么他们把星球恢复原状呢?”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也许我们并不存在。”她用一根手指轻击自己的额头,“如果我们跳进了另一条时间维度,又会怎样?在那个维度中,特鲁波恩从来没有被智能种族发现过?也许在这个时间维度中根本不存在乌托邦帝国,没有大扩张,没有太空时代,也许连人类文明也没有。”
“随随便便一跳是不可能进入另一个时间维度的。”听到这样的假设,看来飞船也不高兴了,“进入各个空间的过程我监控得非常仔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切都发生在我们目前的时间维度中。”
“你是说没有这种可能十性十哕?”
“如果你想编故事,犯得着来问我的意见么?”
玛达勉强笑了一下,“那好吧,我们需要更多数据。”自从她被困在未来时间里,这是她第一次发笑,“就从最近的乌托邦星系开始。”
四、追影
HR683星系已经被放弃了,一切人类居住的痕迹都已灰飞烟灭。飞船有关乌托邦系统的数据库内容不全,玛达无法确定一切是否已经被还原到扩张前的状态。HR4523也是这样被放弃了。还有距地球只有11.9光年的HR509,又叫陶则提,曾经是大扩张的第一个前哨。它的行星系统同样也没有智能生命和人类制品——但有个非常显眼的例外。
新LA,俯卧在斯特林海沿岸,就像吃了一半的野餐。建筑的屋顶已经被什么东西侵蚀掉了,墙面被同样的东西吞了。码头上的金属支架已经生锈,十交十通工具变成褐色或金色的污斑。一度令人骄傲的林荫道早已面目全非,活动的东西只有被风刮在空中的零星垃圾。
玛达庆幸自己是从近地轨道俯瞰这一片废墟。如果更靠近些,她准会被吓着。“是战争么?”
“可能打过仗。”飞船说,“但这不是战争造成的。我认为是故意破坏。”放大到最大限度后,屏幕上出现一堵混凝土墙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小十洞十洞,里面不时喷十出尘土。“尘土的成分是石灰石,沙子和含铝的硅酸盐。建筑物中到处是纳米机器人,就是它们在吞吃混凝土。”
“这种情形持续多久了?”
“估计有一百年了。”
“这是谁干的?”玛达问,“为什么要这样?推测一下。”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的结果,看来胜利者想消除战败者的一切痕迹。看来双方十交十战并不是为了争夺资源。我看,战争起因是双方的思想意识的重大冲突,不过,变十态到这么极端的程度,可能十性十不大。”
“我希望你是对的。”玛达打了个哆嗦,“那么是他们自已干的喽?也许他们决定和这个地方清账走人,让它恢复成刚被发现的样子?”
“有可能。”飞船答道。
玛达认为,自己和新LA也清账了。她真希望能在哪个地方发现自己的敌人仍在作威作福。那样的话,她马上就能明白自己的责任。但是,玛达相信,眼前难以索鼹的一切表明,两千万年的光十陰十同时征服了革命和乌托邦人,她和她的同胞的奋斗到头来完全是一场空。
尽管如此,她仍然努力寻找自己种族的下落,除此之外,她无事可做。
五、永无尽头的假日
现在的大西洋比太平洋还要大。地中海因为非洲、欧洲和亚洲的碰撞已经被挤得不见了。北美洲已经在大洋上飘浮,不再和南美洲紧密相连,开始迫近西伯利亚。澳大利亚则漂向赤道。
据飞船说,地球人口和公元15世纪时相差无几。五亿人口统统居住在本土星球,而且就玛达所见,他们都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做。生产、运输、发电及废物处理,这一切都由跟玛达的飞船相似的非独立智能生物控制。尽管不断扫描,飞船没有看出任何具备独立感知能力的生物在监控这个系统。
只有几个城市,人口最多的也只有二十五万。在非独立智能生物控制下,城市打扫得干干净净,井然有序。玛达不禁联想起结构完善的数据库,只不过这些像数据库的城市中装的不是信息,而是人。人口大多集中在湖畔,海滨或山上,人们住在漂亮的小村庄里,或住在古雅的城镇上,过着田园般的生活。
人类正享受着一个永无尽头的假期。
“也许控制非独立智能生物的是集合智能。”玛达说,“那就可以理解了。”
“我怀疑。”飞船说,“非独立智能生物会在第六维度形成信号干扰。”
“在人类中是否可能存在秘密独十裁者,一种隐藏的寡头政治?”
“我没有发现任何领十导十人的迹象。你呢?”
她摇摇头。“是他们自己选择住在博物馆里,”她说,“还是被迫这么做?三大权利的第一项这里连个影子都找不着,这些人只不过看上去像独立个体而已。第二项权利也谈不上。这些人千人一面——他们还是自己生物形态的十奴十隶。”
“那里没有疾病,”飞船说,“单从功能来看,他们是永生的。”
“功能,他们的功能可不太多呀,对不对?”玛达哼了一声,“也许这是一个什么计划,重新开始人类文明。再不然,他们就像种子,储存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栽种。”她挥挥手,图像消失了。“我要下去仔细瞧瞧。我应该怎么办?”
“比如说衣服。”飞船在屏幕上展示了一系列当今风格的衣服。从鼓鼓囊囊像气球一样的彩色衣服到闪光金属紧身外套,从带有羽十毛十的迷彩服到像用干泥巴做成的伞兵服,种类之多,令人目不暇接。“时装设计是他们的主要消遣之一。”飞船说,“除了衣服之外,你也许还需要女十性十的生十殖系统和第二十性十征。”
她花了大半天时间为自己装备了十卵十巢,输十卵十管,子十宫,子十宫十颈,十陰十户,还重新改造了十陰十道。这些多余的器官让她觉得很累赘。她觉得十乳十房是对组织细胞的十浪十费,所以弄得越小越好,只要飞船觉得能勉强过得去就可以了。还有头发的事,她也和飞船发生了一番争执。显而易见,打理这些头发会大耗十精十力。她不介意把自己的爪子弄成指甲,但她非常不愿意把十胡十须弄掉。没有十胡十须,她几乎无法感知空气的存在。一开始,走起路来觉得自己的新十陰十门痒得难受,但她还是十习十惯了。
夜晚,飞船进入地球大气层,降落在曾是加拿大萨斯喀彻十温十省的地方。飞船把自己的大部分重量倒进另一维空间,自己则改变形态,滑十进一条肥十大的黑裤子里,再穿上一件青苔颜色的水手服和一双棕色皮鞋。至于感觉中枢,它藏在一条帆布腰带里。
玛达慢悠悠地走进和谐挣扎之村,时间是公元19834004年6月23日早上9点14分。
六、魔鬼苹果
这个村庄有五家服装店、六家餐馆、三家珠宝店、八家画廊、一家乐器店、一家工艺品店、一家织造工坊、一家陶器店、一家木器店、二家蜡烛店,四家座位从二十个到三百个不等的剧院,还有一个圆顶的微型体育馆及其附属的一家大型体育器材商店。看起来这些地方都有公寓,其中许多都能看到附近的兔子湖。
坐落在沿湖的十四行诗大街上有三家餐馆,分别叫做哈森丰富宫殿、魔鬼苹果和劳雷尔之家,挨得紧紧的,仿佛在竞争大街上的有利地盘。每家餐馆外面都有侍者注视着手提屏幕。玛达刚从拐角处露面,他们不约而同地跳起来。
“早上好,夫人。用过餐了么?”
“真高兴遇上您,美丽的客人。和我们一起进餐吧。”
“朋友,都是天然食品!十精十心烹制,用心服务!”
服务生朝玛达嚷嚷的时候,她闪到街道中央,暂避风头,也好研究一下眼前的形势。就是说我可以任意挑选我要的东西?她默默地问飞船。
在以注意力为基础的经济制度下,飞船无声地答道,他们只希望得到你的关注。
就在哈森餐馆过去一点,可以看到一位魔鬼苹果的服务员。他骨瘦如柴,穿着带垫肩的衬衫,脸上挂着狡黠的微笑,黑头发一直披散到肩膀上。他的皮靴长及膝盖,上面是铁锈颜色的宽松短裤。但使玛达做出决定在这里用餐的是他穿的那件红色小披肩。
玛达路过哈森餐馆时,那里的女招待简直冲她吼了起来:“夫人,请您好好瞧瞧,他们的牛十奶十鸡蛋面粉糊可差劲啦!”她朝玛达扬扬手中的显示屏,“您读读评论吧。谁在松饼里头放虾仁?”
魔鬼苹果的服务员叫欧文。他们小店里只有三张桌子,他把玛达带到其中一张边上。在他的建议下,玛达要了用桃子酱和十奶十酪做成的鲜十奶十慕思,芦笋早餐蛋糕,带橙子核桃的法国吐司,还有水煮蛋。欧文上了慕思,不过来收拾碗碟的是从厨房里出来的店主兼大厨埃德里斯。
“夫人,您可喜欢这道甜点?”她问道,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不错。”玛达说。
她笑容立刻收敛了一半,“您是不是想说柠檬皮放得太多了?”
“嗯。它的味道很好。”
玛达的回答看样子让埃德里斯更加扫兴。她出来收下一道菜的碟子,把玛达没动的早餐蛋糕掰十开一个角。
“我就知道,”她一把把碟子拿走,“不够松十软。”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捻着那不听话的一小十十团十十。
玛达举起手来表示反对。“不,不,味道很好。”她注意到欧文已经缩进了房间一角。
“也许科尔比干酪太多了,瑞士干酪又放得太少了?”埃德里斯喊叫起来,“但你还是什么意见都没有?”
“我觉得就这样挺好。完美极了,挑不出十毛十病。”
“夫人您太大度了。”她说话时嘴唇几乎一动不动,退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欧文把冒着热气的法国吐司端到玛达面前。
“对不起。”玛达拽住他的袖子。
“怎么了?”他挣脱开来,“有事找埃德里斯说去。”
“没事。我只不过想请你告诉我到当地图书馆该怎么走。”
埃德里斯从厨房里蹦出来。“你在于什么,你这喜欢十胡十说八道的小子?你在叽叽喳喳分散我客人的注意力,知不知道?滚蛋,现在就给我从店里滚出去!”
“不,你在开玩笑吧,他……”
但欧文已经走出大门,上了大街,把玛达的胃口也全带走了。
你做错事啦。飞船默默说道。
玛达垂下头,我知道!
玛达拿着一片吐司,在盛着枫糖糖浆的碟子边划来划去好几分钟,就是吃不下。“对不起,”她喊道,突然站了起来,“埃德里斯?”
埃德里斯用肩膀顶开厨房的门,手里端着个托盘,盘子上是个蛋杯。她看到法国吐司和她眭一的顾客的状态时,不由得惊呆了。
“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玛达后退到门边。她才不要吃蛋呢,不管是水煮的还是用别的什么办法做的。
埃德里斯把托盘放在玛达原来坐过的位子前面。“好厨艺也需要顾客的舌头。”她冷冰冰地说。
玛达伸手摸索着门把手,“每道菜都非常非常好。”
七、无可奉告
玛达沿着抒情小巷落荒而逃,这是体育馆后面的一条街道,竭力想搞清楚自己究竟怎么冒犯了别人。在这个以注意力为基础的经济制度下,仅仅付出注意力显然是不够的。她和飞船一定忽视了某些其他约定俗成的文化十习十俗。也许她应该做的是回去好好看看服装店,或者挑一个陶罐或几根蜡烛,看能椭邕十胡十打乱撞碰上什么有启发十性十的信息。但是,为了学到一点东西,把自己搞得像个傻瓜,这种做法对玛达向来没有多少吸引力。她想要一张地陶,一名当地向导——随便有点什么优势都好,如果这种优势是秘密的,那就最好不过。
扫描中,飞船默然说道,有人在跟踪你。就隐蔽在你右后方12.3米的篱笆后面。就是那个服务员欧文。
“欧文,”玛达喊道,“是你吗?我很抱歉让你惹上麻烦。其实你是个很不错的侍者。”
“其实我不是侍者。”欧文从篱笆上面偷偷看她,“我是个诗人。”
她给他一个最甜美的笑容,“你说你会带我去图书馆的。”本来笑笑就行了,但不知为什么,笑容始终停留在她脸上,“现在去可以吗?”
“先听我朗诵一些我写的诗。”
“不行,”她坚决地说,“欧文,我觉得你没听到我的话。我说我想去图书馆。”
“那么好吧,不过我不会和你做十爱十的。”
玛达吓了一跳,“真的吗?为什么?”
“我对十乳十房小的女人不感兴趣。”
平生第一次,玛达感到愤怒的荷尔蒙潮水般涌起。“过来跟我说话。”
附近刚好没有出口,欧文只好吃力地从篱笆眼里挤出来。“我这个人你不会喜欢的。”他一边对付篱笆一边说。
“是吗?”她想了一下,“我喜欢你的披肩。”
“不会吧,那个你应该不喜欢才是。”他总算摆脱篱笆的束缚,把短裤上的树叶掸掉。
“我想我不喜欢你的狭隘思想。对诗人来说,这个特点可不太好啊。”
欧文两眼放光,踮起脚尖,开始高声朗诵:
“那年春天你走了,
也许我的生命就此完结,
丧失你留给我的十爱十恋。
但我却是那么渴望再一次拥抱你,
在我把自己十交十给死神以前。”
为了强化效果,他夸张地比划着。念到“十交十给死神”的时候,他两手并在一起,好像要做祈祷,歪着头靠在手上,紧闭双眼。他静静地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一动不动,让人痛苦不已。
“不错,”玛达最后说,“挺押韵的。”
他长叹一声,不再踮着脚尖。他垂下双臂,用责备的眼神瞪着她,“你不是本地人。”
“对。”她说。我是哪里人?她默默地问。某个得让他查询一番的地方。
玛伯巴。这地方在澳大利亚。
“我来自玛伯巴。”
“不,我是说,你不是我们的同类。你连一点评论都没有。”
在那一刻,玛达明白了。我要回溯跳四分钟。我需要重来一遍。
飞船风驰电掣般穿越各个维度,无数空间变得如同梦幻流动不已。树叶模糊成一十十团十十,建筑物聚到一起。欧文的脸旋转着。
“他们希望得到批评。”玛达说,“他们乐意把自己想像成艺术家。又对已有的成就没有把握。他们希望受众能像自己一样投入,帮他们十精十益求十精十——所以他们全都期待他人的评论。”
“现在我明白了,”飞船说,“可是,这么个落后的人,值得我们同头再来一遍吗?我们不如上别的什么地方另起炉灶。”
“不,我有个主意。”她开始让更多脂肪细胞进入她的十乳十房。从她跃入未来以后,玛达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使命。“我需要你作出最大努力,完成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但只能提前很短时间通知你。随时做好准备,我一下令,你就能复原船体。”
“先听我朗诵一些我写的诗。”
“好吧。”玛达双臂十交十叉抱在胸前,“念吧。”
欧文踮起脚尖,开始高声朗诵:
“那年春天你走了,
也许我的生命就此完结,
丧失你留给我的十爱十恋。
但我却是那么渴望再一次拥抱你,
在我把自己十交十给死神以前。”
为了强化效果,他夸张地比划着。念到“十交十给死神”的时候,他两手并在一起,好像要做祈祷,歪着头靠在手上,紧闭双眼。他保持这样的姿势还不到一秒钟,玛达便打断了他。
“欧文,”她说,“你看上去真滑稽。”
他大吃一惊,好像脑袋上被铁锨狠狠敲了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