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桩桩》作者:理查德·马西森(1 / 2)

杨汝钧译

(一)

那天下午一进屋,鲁思就说道:“这幢大楼的看守人神情迥异,非同一般。”

我此时正在专心致志地撰写小说。当我抬起头时,她正好把购物包摆到了桌子上。

“那个看守与常人有别,是吗?”我心平气和地说道。

“是的,是这样,”她答道,“他在楼上楼下转悠时慢条斯理,鬼祟神秘,就象……就象……”

“就象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老鼠。”我边说边又埋头写作了。

“亲十爱十的,”她恳切地说着,“这可是真的!我每次见到他,总觉得不是滋味,简直讨厌极了。”

我坐直了身十子说道:“看来,你对他不会有好感的了。对此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生来就是一副鬼头鬼脑的模样。唉,你去责怪他的母亲吧。”

她坐进了桌旁的一张椅子之中,开始从购物包里取出一个星期所需的食物。

“听着!”她用低沉的音调开始了话题。

我已十习十惯了她的这种语言信号,故而在等待着她道出那个深沉的秘密。

“听着!”她又以同样的语调重复了一次。

“我已经听着啦,亲十爱十的。”我瞪着一双大眼说道。

“你大可不必故意装出这种神情,”她说,“当你不相信我的陈述时,总是显露出这种姿态。”

我淡然一笑。

“你总有一天会遗恨终生的。”她说道,“当他在某个夜晚,手中拿着一十柄十斧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我们的公寓房间……”

“他无非是一个穷苦的平民,看守着这幢大楼的所有房间,干着拖擦地板、洗涤墙壁的活儿。我用笔杆子工作,他用水桶干活。我同他又有多少区别呢?”

她丝毫也未曾流露出高兴的神色。

“好吧,”她说道,“好吧,你既然不想知道这些事实,那就算了。”

“究竟是什么事实呢?”我问道。

鲁思的脑海中装的事实已呈饱和状态。看来,让她一股脑儿地把它们倒出来才是上策。

她的双眼睁得又大又圆地说道:“你给我听着,那个人已经在付诸行动了。他只是在等待着时机……我对此一清二楚。他压根儿不是什么看守人,依我看……”

她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依我看,在这幢大楼里深藏着鲜为人知的、邪恶的隐秘。观其外表,它显得完美无缺,尽如人意;究其实质,这些公寓房间……只有鬼才知道……反正是藏垢纳污的场所,是一个无法解十开的谜。人们在干着什么惨绝人寰、丧尽天良的事呢?制造假十钞?杀戮妻子?啮食婴儿?”

鲁思已经走进了厨房,把那些食物一一地扔到了桌子上。

“好啦,好啦,”她用那种看破红尘的腔调说道,“今后可休得怪我。”

我走过去伸臂抱住了她,并吻了一下她的颈项。

“少来这一套,”她说道,“我还得老调重弹,那个看守人……”

“你真的确信所有这一切吗?”我问。

她脸色十陰十郁地答道:“当然,这是毋庸置疑之事。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啦。”

“你看的书籍太多了。”我说道。

“你今后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又亲十吻了一下她的颈项。

“我们用餐好吗?”我说。

她大声地叫嚷着:“我干吗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给你摆出来呢?”

“因为你十爱十我呀!”我答道。

她闭上了双眼,咬紧了双十唇。

我又吻了她一下。

“忘掉这一切吧,”我说道,“我们面临的麻烦事已经够多的了。”

“嗯,好吧。”

“这就对啦。我问你,菲尔和玛吉何时来此呢?”

“六点钟。”她答道,“我已经把肉类买来啦。”

“行!那么,我得和钢笔、纸张打十交十道去了。”

随后,我听到她在厨房里自语着。我听得不太清楚,但有一句怨言则明确无误地传进了我的耳际:“我们总有一天会在睡梦中被宰掉的。”

(二)

当晚,我们邀请了菲尔和玛吉夫妇一起进餐。

“这幢大楼里有着某种不祥之兆。”鲁思又说开了。

我向菲尔微笑了一下,他也用同样的笑容看着我。

“我对此有同感。”玛吉附和着说道,“象这样豪华富丽的公寓房间,每月只需化上六十五美元的租金。你们听到过此种奇事吗?看看所有这些讲究的桌椅板凳吧,还有厨房里的各种电器……简直象是天方夜谭!”

“女士们,”我说道,“你们何苦要杞人忧天呢?我们难道不能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吗?”

“这可确实有那么一点儿怪异呢,”菲尔说道,“你不妨仔细想一下,里克。”

我迅即沉思了一刻。五个宽敞的大间,里面全是些崭新的陈设,还有碗碟、电器……也许,真有些非同一般呢。对于她们的设想,我从内心深处给予了认可。但是,我的嘴巴仍然不肯服输。要我就此轻易让步吗?甭想!

“可我却认为,他们的要价过高了些。”我说道。

鲁思象往常一样,深信我讲的是实话。她随即说道:“啊呀呀……我的上帝!他们的要价过高了。啊,五个大间!电灯!取暖设备!你还想得到什么呢?难道想得到一架私人飞机吗?”

“一架小型飞机就行了。”我冷冷地说道。

鲁思看着玛吉和菲尔说道:“我们三个人可以切磋琢磨,畅所欲言。至于第四个人的声音嘛,犹如树丛中刮起的一阵风。”

“我是树丛中刮起的风?”我问。

“你们听着,”鲁思说道,“他们也许在大楼里藏有什么东西呢。他们把这儿建筑成象个普通的公寓楼,没有什么特别,未见任何异常。当然,他们需要有人住着。这样,我们这些人就被引十诱了进来。这是对低房租的一个极妙的解释,你们还记得大楼刚开张时,那些蜂拥而至的人流吗?”

我当然记得一清二楚啰。那天,我同鲁思凑巧步行经过这个地方,那位看守人刚刚把一块招牌挂到外面的墙上,我们立刻进去付了第一个月的房租,当时我们确实是幸运万分的第一批住户,翌日,这儿简直就象发生了一场战斗。在那个时候,人们想要得到一套住房,简直比登天还难啊。

“我还得说,这儿的情况很不寻常,”鲁思准备结束她的讲演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个看守人的怪异举止呢?”

玛吉笑着说:“当然注意到啦。他就象是一部坏片子中的某个角色。你看他的眼睛吧,只要一见到他,我总是感到分外地不好受。”

“啊哈!”鲁思不由得乐滋滋地笑了起来,“玛吉同我讲的如出一辙,不谋而合呀!”

“异想天开的诸位!”我抬起手说道,“如果有什么神秘莫测之事要发生,就把它忘掉吧。它伤害了我们吗?没有!我们做了什么错事吗?没有!我们住在一个房租理想、环境适宜的地方。你们想干什么呢?难道把这些全部丢弃不成?”

“也许,某种不测的事情即将伤害到我们了。”鲁思说道。

“什么事情?如何伤害?嗯?”我笑着问道。

“我不知道。”她答道,“可是我已预感到了。”

“上个月,你就‘预感’到走廊里存在着某种怪异。当时确实有一种‘怪异’存在着——那是一只猫!”

她开始收拾起碗碟,并端进了厨房。

“菲尔,请你说句实话,”我尽量轻声地说着,免得让厨房里的女士们听到,“你难道真的认为有什么异常吗?”

“我可不得而知,里克,”他说道,“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象这么华丽的公寓,其租金确实太低了。这是件怪事。”

“嗯。”我答道。我觉得,我似乎终于茅塞顿开,恍然大悟了。

这可确实离奇之至,使人十大惑不解。

(三)

次日上午,我在途中停下同警察约翰逊十交十谈起来。约翰逊是这一带街区的巡警,待人友好亲切,和颜悦色,嘘寒问暖。他平时接触到的最大麻烦事是汽车和儿童。他愉快开朗,幽默风趣。我每次出外,总得同他聊上一番。

“我的妻子认为,在我们的大楼里将有骇人的事情发生。”我告诉他。

“她这样想的吗?我也颇有同感。”警察带着微笑说道,“在这些隐秘的大墙里侧,孩子们被迫整夜编织篓筐。这就是我想象中的内容。”

“还有一个凶恶的老妇人,拿着一根又长又粗的棍子……”我也开始信口十胡十诌起来。

“你的妻子在十胡十乱猜测。你可不能在外乱说,好吗?”

我拍拍他的臂膀说道:“放心吧,我才不会呢。”

“我对此很高兴,”他转而问道,“你的夫人究竟感觉到了什么呢?”

“她在大楼的每个角落里都看到了秘密。”

“喔唷,”他说道,“一切都一如既往,平安无事嘛!”

“你说得对极啦。她看的小说太多了,就在那儿凭空想象,无中生有。”

“这次她又提出什么论据了?”

“嘻嘻,”我笑着说道,“她怀疑起公寓房的租金价格啦,说是太低廉了。她说,人们每月只化六十多美元就能租到一套房间。”

“真是那样吗?”约翰逊问道。

“这倒是真的,”我答道,“你就不必同别的人说三道四了,要不他们会提高房租价格的。”

(四)

我一进家门,鲁思就冲着我说开了:“我已经知道啦。我已经知道啦。”

她在一大桶湿衣服的彼侧严峻地盯着我说。

“你知道什么来着?”我问。

“这个鬼地方!”她同时举起手说,“不要打断我,你得听我把话说完。”

“是,亲十爱十的。”我坐了下来,侧耳倾听。

“我在大楼的底部发现了大型引擎。”她说道。

“什么样的引擎,亲十爱十的?是汽车引擎吗?”我问。

她的双十唇紧闭着,接着说道:“反正我已见到了。”

“我也曾经去过底楼,可是未曾见到任何引擎呀!”

她向周围窥测了一下说道:“不是在底楼,是在它的下面,在大楼的底下。”

我张了一下嘴,旋即合上了。

她站了起来说道:“这样吧,你跟我一起去一趟楼下。我指给你看。”

我们在过道上走着。她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一起下了楼梯。

“你什么时候见到的?”我平静地问道。

“今天早晨。我从街上返家,那扇门正好开着。”

“你进去了没有?”我问道。

她盯着我看了一下。

“这么说来,你进去了。”我说。

我们下了台阶。

“我当时在下台阶时,那儿有灯光呢……”

“你就见到引擎了?”

“见到啦。”

“很大的引擎?”

我们已经到达了大楼的底部。前面的一块墙堵住了去路。

“就在这儿。”她说道。

我敲了二、三下墙壁,接着看了她一眼。

“你见到过屋门会建在墙壁中的吗?你敢说,你曾见到过吗?”

“门究竟在何处呢?”

她的手指头在墙壁上摸索着,随即用双手击打着墙壁。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瞧着她。

“要我帮你一下吗?”附近传来了那位看守人的低沉而又浑厚的嗓音。

鲁思惶恐得猛十十抽十了一口气,我也不由自主地惊跳了起来。

“我的妻子说,这儿有……”我结巴着说道。

“我还以为这儿有通往街道的出口呢,看来这是不可能的。这儿没有门。”鲁思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

那位看守人也在报以微笑。

“再见啦!”我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们重新上了楼,回到了房间。

家中旋即卷起了一场“引擎风暴”。

“好啦,我可什么也未曾见到。”我说。

“大型的引擎!巨大无比的引擎!”

“行啦,行啦,我根本就没有……”

“你难道不相信我吗?”她步步紧十逼十地说道,“回答我,究竟相信还是不相信。你难道真的不相信我吗?”

“当然,你读过很多……”

“见你的鬼去吧!”她狠狠地说着,“见你的鬼去吧!”

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答复。

“今晚我们再下楼一次。我一定得把那些引擎指给你看,只要那个看守人在睡觉就得啦。”

“讲得轻些吧,轻些吧。你还是冷静些为好。你难道真要让我激动起来不成?”

“好啊,”她说道,“只有烧起一场森林大火,你才会真正警觉起来呢。”

我整个下午对着空白的字页在发呆。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缘由来,确实难以理解哪。也许,她真的看到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呢?这是东区第七条街……一幢满是公寓房间的大楼……大楼的底下有一个空前巨大的引擎……

难道是真的吗?

(五)

“那个看守人长有三只眼睛!”

她面如土色,张惶失措,冷汗涔十涔,宛如一个经历了极度恐惧的孩子。

“啊,我最亲十爱十的。”我边说边用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的全身似筛糠般在瑟瑟发十抖。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当你的妻子诚惶诚恐,栗栗畏惧之时,你还能说些什么呢?

她在不停地颤栗着。

接着,她说话了。声音极为纤细轻柔,低弱无力:“我知道,你是不会相信我的。”

我把她拥抱得更紧了。

“今晚我们一定得下楼察看究竟,”她说道,“那儿肯定存在着非同一般的东西。”

“我看,我们不需要……”

“我可非得下楼不可,”她的声音越来越显得狂乱和慌张了,“我告诉你啦,那儿有巨大的引擎。上帝哪,难道你还在置若罔闻,执迷不悟吗?那儿有引擎!”

鲁思开始号哭起来,全身依然在剧烈地震颤着。

“好啦,亲十爱十的,好啦!”我劝慰着她。

她竭力想跟我讲话,可是由于过分激动和慌乱,一时难以把话说出。我倾听着,我现在只有认真谦恭地听取,才是最为妥当的办法。

“我刚才在楼下的过道里走着,”她开始陈述起事情的原委,“而且一定得从看守人的身旁经过。”

“我在认真地听着,说下去吧。”

“他在微笑着,”她继续说道,“你是知道那种微笑的样子的:笑中带十奸十,善中露恶。”

我不想同她争论。我仍然认为,脸长得丑陋绝非他的罪过。

“是这样吗?接下去呢?”我问道。

“我从他的身旁经过……你不管怎么认为都行……反正我感觉到,他正在盯着我瞧呢。”

我抓住她的手问道:“后来呢?”

“我转头望了他一眼。他已经从我的旁边走开了。他的脸已经掉了过去,可是他依然在看着我。”

我似乎听到了一个从我的喉头发出的声音:“那怎么可能呢?”

“在他的后脑勺长有一只眼睛!”

我坐了下来,呆若木鸡,惶恐不安。

“啊,我最亲十爱十的!”我说道。

她脸色煞白,紧闭着眼睛,合十拢了双手,手指紧紧地扭结在一起。

“我看见它啦,”她缓慢地说道,“啊,上帝,我见到了那只眼睛!”

我尽量想忘掉所有这一切——那个看守人,那些巨大的引擎,那只眼睛——可是,我无法做到。

“我们以往怎么会没有见到呢,鲁思?”我问道,“我们过去见过那个看守人的后脑壳呀。”

“以往吗?”她说道,“以往吗?”

“嗯,亲十爱十的,我想,别的什么人也准定会见到过的。难道以前从未有人从背后见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