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
窗外总是漆黑一片。父母和老师有时会含糊地把那归咎于一个叫“深绿”的恐怖组织,但乔纳森认为那多半是编出来的故事。战栗俱乐部的其他成员也都这么看。
在家里、学校以及学校校车窗玻璃外的黑暗是第二种黑暗。在第一种,也就是普通的那种黑暗里,你多少还能看到点东西,也可以用手电筒将黑暗驱散。而第二种黑暗是绝对的黑暗,在那里就算最亮的电筒也发不出可见光束照亮任何东西。每当乔纳森看着他前面的同学迈步走出校门时,他们就像是步入了一堵坚实的黑墙。而当乔纳森自己也跟着他们,盲目地沿着扶手走向等在门口的回家的校车时,包围他的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黑色的空气。有时你在室内也能找到这样的“超暗”区域。
眼下乔纳森就正摸索着沿一条黑暗的走廊前进。这是校内的一个“闲人止步”区。
现在是课间休息时间,按理说,乔纳森应该在外面的十操十场上(奇怪的是那里一点也不暗,还能看到头顶的天空),在四面的高墙中间,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然而户外可不是举行战栗俱乐部的绝密入会仪式的合适场所。乔纳森一步步走出长廊的尽头,走出那片黑暗。他静静打开那间小储物室的门。这个房间是他们在两学期之前发现的。那里面的空气十温十暖、充满灰尘而且还带着一股霉味。
其他人早就到了,他们都坐在纸盒子或者破烂的课本堆上。
“你迟到了。”加里、茱丽和卡利德齐声说道。
那位新的入会申请人希瑟往后捋了捋头发,对他一笑。她的笑容紧绷绷的。
“总有人是最后一个。”乔纳森说。这句话已经成了仪式的一部分,就像是口令,以此来证明最后到来的人并不是什么外人或密探。
当然他们彼此都认识,不过假如,有个密探,他擅长伪装……
卡利德庄严地拿起了一本毫不起眼的活页夹。这是他的特权。俱乐部是他的主意,在学校复印机里发现那张恐怖画片的也是他。或许他读了太多的关于考验、磨难以及秘密入会仪式的故事。当你历经磨难,通过了如此重大的考验之后,你必定会想到发明一个秘密会社来应用它。
“我们是战栗俱乐部,”卡利德吟诵道,“我们是能够经受磨练的人。二十秒。”
乔纳森的睫十毛十一扬。二十秒可不是闹着玩。胖男孩加里只是点了点头,聚十精十会神地看着他的表。
卡利德打开活页夹,盯着里面的东西。“一……二……三……”他几乎成功了。当他的双手,继而是上臂开始十抽十搐战栗时,计数已是十七。而最终书本落地,加里报出的时间是十八秒。他们停了一会儿,等卡利德停止抖动恢复正常,然后才向他表示祝贺,恭喜他创造了一项新记录。
茱丽和加里没什么野心。他们选择了十秒的考验并且通过了。不过在数到十的那一刹那,她脸色惨白而他则汗流浃背。所以乔纳森想他最好也选十。
“你确定吗,乔?”加里说。
“上次你只到八,没必要太着急。”乔纳森引用了那句誓词,“我们是能经受磨练的人,”并且从加里手里接过了活页夹。“十。”
在其它时候,你根本想不起那张恐怖画片的具体模样。它看上去总是新的。这是一幅黑白的十抽十象图案。它旋转,它闪烁,就像是那种老式的行为艺术设计图。在它深入你的头颅让你震惊害怕就像触到了一根高十压线那样之前,它几乎是美丽的。它搅动你的脑髓。
乔纳森觉得他的眼后有强烈的静电……一场电子风暴正在那里肆虐……突如其来的热病在血液里歌唱……肌肉被锁住然后又打开……而老天爷居然只让加里数到了四?他努力坚持着,强迫自己屹立不动。他身十体的每一部分都想向着不同的方向十抽十搐。那幅恐怖图画的光辉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黑暗,是他眼中的十陰十影。他十分确信他就快昏倒,或是快要呕吐,或两者同时发生。当他最终放弃努力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感觉像是过了许多年),计数难以置信地到了十。他觉得虚弱无力。
希瑟走过来站在他身边。她努力着想通过俱乐部正式会员所必须通过的五秒考验。乔纳森觉得十精十力没办法集中。他看到希瑟举起颤十抖的手,擦十拭泪眼;听到她说她下次一定能成功。
这时卡利德用另一句引文结束了会议:“磨难杀不死我们,磨难只会使我们更强。”
在学校里,他们教给你的多数东西都与现实世界无关。乔纳森暗地里早就认定像二次方程这样的东西在教室之外是不存在的。因此,当俱乐部成员发现他们居然能在数学课上听到如此有趣的一件事时,他们确实惊讶极了。
维特卡特先生是个年纪介于祖父和退休年龄之间的老人。他并不介意偶尔抛开正式的数学课程聊聊别的东西。你必须用正确的问题来引十诱他。
小哈里·斯蒂恩——班里的国际象棋和战略游戏狂人,俱乐部正考虑吸收他——就他在家里听到的一件新鲜事问了个问题,从而成功地为维特哈特先生开了个头。那问题是关于“数学战”的,还有一种恐怖分子用的叫blit的东西。
“实际上我对维农·贝里曼略有所闻。”维特卡特先生说,这话听上去并不有趣。但它马上就变得有意思了。“他就是blit里的B。你知道,B-L-I-T的意思就是贝里曼逻辑映像技术。这是非常高级的数学。或许你们理解不了。在二十世纪的上半叶,两位伟大的数学家——哥德尔和图灵——证明了……嗯。从某个角度看,他们证明了在数学里也有饵雷。对任何一种计算机来说,必定存在一种程序,它能让计算机崩溃,然后死掉。”教室里有一半人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他们自己在家里写的程序就经常会那样。“贝里曼是另一位伟人,同时他又是一个难以置信的白痴。就在二十世纪的末尾,他对自己说,‘是不是存在一种问题会让人脑崩溃呢?’他研究,并且找到了答案。然后他又用他那该死的‘映像技术’把它变成了一个你无法忽略的问题。只要看一眼BLIT图形,只要让它进入你的视觉神经,它就能让你的大脑停转。”维特哈特先生捻了个响指。“就像这样。”
乔纳森和俱乐部的其他人相互对望了一眼。他们都想到了某种古怪的图案。还是哈里——他很高兴可以暂时抛开那些无聊的三角公式——率先举起了手。“呃,那么贝里曼看了自己的图形吗?”
维特卡特先生十陰十郁地点点头。“据说他看了。是不小心看到的,它立刻就把他置于死地。这真让人啼笑皆非。几世纪来人们写了许许多多的鬼怪故事,讲某件东西是那么可怕,以至于人们一见到它就会惊惧而死。而最终把这个故事变成现实的人却是一位数学家,一个研究最纯粹最十抽十象理论的人……”他嘟囔着谈起了那些BLIT恐怖分子——比如“深绿”。他们不需要槍炮也不需要炸药;他们需要的只是复印机,或是能让他们在墙上散布致命图案的模板。据维特卡特说,从前的电视都是“直播”而不是录像的。直到有一天,那个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剃零闯入了BBC的摄影棚,他对着摄像机举起了一张名为“鹦鹉”的BLIT图案。数百万人死于非命。在那些日子里,无论看什么都不安全。
乔纳森不得不问了。“那么,嗯,室外的那种特别的黑暗就是为了防止人们看到这种东西的吗?”
“嗳……是的,事实上是这样。”老教师抚十着他的下巴想了想。“等你们再大几岁,他们会详详细细告诉你们一切的。这件事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呃,还有问题吗?”
这次是卡利德举起了手。他看似漫不经心,但乔纳森根本就不信。他说:“是不是所有的BLIT,呃,都非常危险,会不会有几种你看了只会打个激灵?”
维特卡特先生一直看着他没说话,大概过了有俱乐部入会考验那么长的时间。然后他转过头,对着白板上那些潦草的三角图形说:“差不多吧。我刚才说过,一个角的余弦表示……”
俱乐部的四位核心成员碰巧在他们的那个特别角落凑到了一起。那是在室外,就在那个没人用的肮脏的攀爬架子旁边。
“原来我们是恐怖分子,”茱丽兴高采烈地说。“我们该到警察局去自首。”
“不,我们的画片有所不同,”加里说。“它不会杀人;它只会……”
四个声音齐声说道:“……使我们更强。”
乔纳森说:“那些‘深绿’想恐吓什么?我的意思是,他们不喜欢什么?”
“我想是生物芯片,”加里不很肯定地说。“植入人脑的微型计算机。他们说这是非自然的,诸如此类。实验室里的那些过期的《新科学家》杂志上有一些这方面的报道。”
“对考试有好处,”乔纳森建议道,“不过你没办法把计算器带进考场。‘所有带着生物芯片的人,请把脑袋留在门口。’”
他们都笑了,但乔纳森却感到了一丝不确定,就好像在上楼时一脚踏空。“生物芯片”这个词,他似乎在他父母的一次(很罕见的)大声争吵中听到过。另外他很确定他也听到了“非自然”这个词。请别把爸爸十妈十十妈十和恐怖分子搅到一块儿,他突然想。但这太蠢了。他们并不像那些……
“这也和控制系统有关,”卡利德说。“现在的人不愿意被控制。”
像往常一样,闲聊又转到了一个新方向,或者说是老方向:那些由二类黑暗构成的墙。学校方面用它们来隔离限制进入的区域,比如说通往储物间的走廊。俱乐部对它们的工作原理很好奇,并且做了一些实验。下面是一些已知的事实:卡利德的可见度理论,该理论由当事人的一段痛苦经历所证实。如果你只是想躲开其他孩子,那么黑暗区域是理想的藏身之所。但老师们总是能够穿透黑暗找到你,并且会由于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而把你训个半死。或许他们有某种特别的探测器,但没人见过。乔纳森的校车脚注,这是对卡利德的发现的简单补充。它是说,当校车司机盯着黑色的挡风玻璃好像在看什么东西的时候,他是真的在看。当然(这是加里的想法),校车也可能是由计算机导航,方向盘也是它自己在转,那个司机只是在摆摆样子而已——但为什么他要费那个事呢?茱丽的镜子是所有事情中最古怪的了。在此之前就算是茱丽也不信它会成功。如果你站在一个二类黑暗区之外,手拿着镜子伸进黑暗(看上去你的手就像是被截断了),你可以在那里点燃火炬,虽然你看不见镜子,但光束却会从黑暗处反弹回来,在你的衣服或是墙壁上形成亮点。正如乔纳森指出的那样,这也就是为什么教室的窗户即便全都面对着那保护十性十的黑暗,可十陽十光依旧可以在地板上照出亮斑的缘故。这是一种特殊的黑暗,光线可以在其中自十由穿行,而视线却被阻隔。没有一本光学课本提到过它。但现在,哈里已经接受了俱乐部的邀请,他正期盼着两天后(也就是星期四)他的第一次聚会。在他通过考验加入俱乐部之后,也许他会对这些东西有自己的看法。哈里特别擅长数学和物理。
“有趣的是,”加里说,“如果我们的画片真的像那些BLIT一样是基于数学的……那么哈里会不会因为他的脑袋瓜在这方面特别好使而坚持得长久些?或是由于这正好和他的波长契合而更困难?还是……?”
战栗俱乐部的成员一致认为——当然你不该拿真人做实验——这是个绝妙的辩题,正反两面都有充分的依据可供辩论。于是他们就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