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振民译
《火气球》是他杰出的短篇之一,描写地球上的神父到火星传教的故事。通过神父们的心理活动和对话,通过火星人的举止和对宗教的看法,小说讽刺了宗教的虚伪,赞颂了火星人的“美德”,暗示了宗教并不能拯救人们的罪恶。这种以宗教为题材的讽喻科幻小说,在60年代以前,曾经影响到许多作家。
夏夜,一十十团十十火在草坪的上方突然出现。人们看到叔叔阿姨的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焰火向下散落,照着门廊里表兄弟们亮晶的褐色眼睛;完全烧焦的焰火残体,噼噼啪啪地落在远处干枯的草地上。
最受尊敬的神父约瑟夫·丹尼尔·伯尔格林睁开了眼睛。多美的梦!仿佛多年以前,在祖父古老的俄亥俄州家里,他在和表兄弟们纵十情地玩耍!
他躺着,其他神父躺在小隔间里,倾听教堂沉重的钟声。在“十字架号”火箭发射的前夜,他们也躺着回忆七月四日吗?是的。这好像是独立日那天的黎明,人们屏住呼吸,等待第一个冲出去,涌十向清新的人行道,欢呼非凡的奇迹。
就在这微风吹拂的黎明,主教神父们乘焰火飞向火星之前,把香火撒在天鹅绒般的空间教堂。
“我们真的该走吗?”伯尔格林神父低声说,“难道我们不应该在地球上赎清自己的罪孽?我们不是在逃避这儿的生活吗?”
他站起来,笨重地走着;肥胖的身十体上长着莓状痣、十乳十白斑、一块块坚实的肌肉。
“要不就是懒惰?”他感到疑惑。“我惧怕这次旅行吗?”
他走进盥洗室淋浴。
“我要把你带到火星上去,身十体。”他对自己说。“把旧的罪孽留在这儿。到火星上去发见新的罪孽?”这近乎是个令人高兴的想法。这样的罪孽从来没有人想过。哦,他自己写了一本《关于其他世界罪孽的问题》的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没有引起他同教会人们的重视,认为它不够严肃。
就在昨天晚上十抽十着最后一支雪茄的时候,他和斯通神父曾谈过此事。
“在火星上,罪孽也许像是美德。在那里,我们一定要警惕那些过后可能被发现是罪孽的善良行为!”伯尔格林神父微笑着说道。“多令人激动!几百年来,一个传教士的前程伴随了多少险景!”
“我会辨认出罪孽,”斯通神父直截了当地说,“即使在火星上面。”
“哦,我们神父自夸我们是石蕊试纸,只要一出现罪孽颜色就发生变化。但是,如果火星人的化学是我们根本不能得到颜色的那种化学,结果会如何呢!假如在火星上存在新的意识,你必须承认有可能认不清罪孽。”伯尔格林神父反驳道。
“要是没有预谋,就没有罪孽,也就没有惩罚——上帝使我们确信这点。”斯通神父回答道。
“在地球上是这样。但是,也许火星人的罪孽以心灵感应的方式来唤十起无罪恶的潜在意识,使人们有意识的思想随意行动,看起来没有预谋!那又怎么样呢?”
“新形式的罪孽在那儿会怎么样呢?”
伯尔格林神父使劲向前屈了一下十身十体。“亚当独自不会犯罪。添了夏娃就增加了诱十惑。再添上一个人,他就使通十奸十成为可能。由于增加了十性十或人,也就增加了罪孽。假如男人没有胳膊,他们就不可能用手杀人,也就没有那种特定的杀人罪。增加了胳膊,就增加了新的行凶的可能十性十。变形虫之所以不能犯罪是由于它们通过裂变而再生。它们不渴想妻子,也不会互相凶杀。假如给变形虫添上十性十,添上胳膊和腿,它们就会犯凶杀和通十奸十罪。添上一只胳膊或一条腿或一个人,或去掉其中一个,它就增加或减少可能的罪孽。在火星上,如果我们想像不出有五种新的意识、五个新的器官、五个无形的躯体,结果会怎么样呢?会有五个新的罪孽存在吗?”
斯通神父气吁吁地说:“我看你很喜欢这种事情!”
“我对这种事很敏十感,神父;只是敏十感而已。”
“你又在耍戏法,不是吗?——镜子、火炬、盘子。”
“是的。这是因为教堂有时看起来好像那些已经摆好的杂技场,揭开台幕,男人,白色的,氧化锌的,滑石粉的塑像聚集在一起呈现出十抽十象的美人。绝妙极了。但我希望在这些塑像中间始终有我奔跑的地方。你呢,斯通神父?”
斯通神父走开了。“我想我们还是去睡觉吧。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要腾空而起,去看你的新的罪孽,伯尔格林神父。”
火箭随时可发。
神父们祈祷之后在寒冷的早晨走着,许多是从纽约、芝加哥或洛杉矾来的最好的神父——教堂都派出最好的神父——他们穿过城镇走向严寒的田野。伯尔格林神父边走边想主教的话:“伯尔格林神父,你作传教士的首领,斯通神父当你的助手。选择你去执行这个重要的任务,我觉得我的理由非常不明确,神父。但你写的那本关于行星罪孽的小册子不是没有读过。你是个灵活的人。火星就像我们已忽视了几千年的肮脏的密室。罪孽像古玩一样积聚在那里。火星的年龄是地球的两倍,因此周末夜晚的数量、酒醉的次数、以及对十裸十体女人光滑白十嫩的肉十体感到吃惊的次数,也增加了一倍。在我们打开那密室的门时,这些事情就会降临到我们头上。我们需要一个聪明灵活的人——一个十精十神可以超脱的人。任何有点固执的人都可能失败。我觉得你有恢复的能力。神父,这个任务由你去办。”
主教和神父们跪在地上。
他们祈神赐福,还给火箭撒了点圣水。主教站起来,对他们说道:“我知道,你们要去火星人中间传教,上帝会保佑你们。愿你们在旅行中多动脑筋。”
他们鱼贯地走过主教,共20个人。教袍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们握握丰教善良的手,然后走进经过净化的火箭自动推进器。在最后时刻伯尔格林神父说:“不知火星是不是地狱?专等我们到达那里,然后一下子变成硫磺和火焰。”
“上帝,保佑我们,”斯通神父说道。
火箭发射十了。
来到宇宙之外就像来到他们所看到的最美的大教堂之外。接触火星就像你对上帝膜拜5分钟以后走到教堂外面的普通人行道上一样。
神父们小心翼翼地走出热呼十呼的火箭,跪在火星的沙地上,伯尔格林神父感恩祷谢。
“上帝,我们感谢你让我们在你的空间中旅行。上帝,我们已到了一个新的国土,所以我们必须有新的眼睛。我们要听新的声音,所以必须有新的耳朵。这里还会有新的罪孽,所以我们请求赐给我们更好、更坚定、更纯洁的心。阿们。”
他们站了起来。
这儿就是火星,它像一个大海,在海的下面,我们好似海底生物学家,艰难地跋涉,寻找着生命。这儿就是罪孽隐藏的地方。哦,他们必须保持平衡,他们多么小心!好像是灰色的大雁,在这个新的自然环境里,深恐走路本身或者呼吸,或者仅仅是斋戒,都可能是罪恶!
这时,第一个城市的市长伸出双手来抑接他们。“你们来这儿有什么事呀,伯尔格林神父?”
“我们想了解火星人。因为只有了解他们,我们才能很好地规划教堂。他们有10呎高吗?我们就造高大的门。他们的皮肤是蓝的、红的还是绿的?把人物塑像放在彩色玻璃里的时候我们必须知道这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涂上正确的肤色。他们很重嘛,我们就为他们造结实的座位。”
“神父,”市长说,“我想你不必为火星人担心。火星上有两个种族。其中一个差不多死光了;剩下少数的也藏起来了。另一个种族——嗯,他们还不完全是人。”
“哦?”伯尔格林神父的心脏加快了跳动。
“他们是圆形的发光球体,神父,住在那些山上。是人是兽,谁说的清呢?但我听说他们很聪明。”市长耸了耸肩膀。“当然,他们不是男人,所以我想你们不会关心——。”
“恰恰相反,”伯尔格林神父迅速地说,“你说他们很聪明,是吗?”
“有一个传说,一个勘探者在那些山上把腿摔断了。他本来会死在那儿。发蓝光的球体碰到了他。当他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条公路上,他不知道如何到了那里。”
“是喝醉了,”斯通神父说道。
“这就是那个传说,”市长说。“伯尔格林神父,由于大多数的火星人都死了,只有这些发蓝光的球体,所以我直率地说,你住在这第一个城市的境况较好。火星正在开发,现在这是个边远地区。跟旧时在地球上一样,还在边远的西部和阿拉斯加。人们正在向这里涌来。在这第一个城市里,总共有2000名十爱十尔兰黑人机工、矿工以及做散工的人,他们都需要拯救,因为随同他们一起来的坏女人太多了,而且火星上还有过多的千年陈酒——”
伯尔格林神父凝视着柔和的蓝色的小山。
斯通神父清了清嗓子说,“嗯,神父?”
伯尔格林神父没有听见。“蓝色的球体在发光?”
“是的,神父。”
“哦,”伯尔格林神父叹了口气。
“蓝色气球,”斯通神父摇摇头,“一个马戏场!”
伯尔格林神父感到他手腕上的脉搏砰砰地跳动。他看到这个小小的边远城市有着原始的、刚刚形成的罪孽,他看到这些古山上有着最老的然而也许甚至是一种更新的罪过。
“市长,你的十爱十尔兰黑工人还能在狱火中再熬一天吗?”
“为了你们我愿意把他们翻翻身再涂一层油脂,神父。”
伯尔格林神父对着群山点了点头,“那末,那儿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人群中出现了一片嘁喳声。
“到城市去太容易了,”伯尔格林神父解释说,“我倒是认为,假如上帝走到这儿,人们说,‘这是一条路平了的道路。’上帝一定会说,‘给我看看野草在那里,我要辟一条新路’。”
“然而——”
“斯通神父,想想看,如果我们遇见罪孽而放手不管,那对我们该是多么沉重。”
“可那是火球呀!”
“我想我们人刚刚出现时,在其他动物看来也是可笑的。然而人有灵魂,尽管看着丑陋。所以,直到我们有另外的证据之前,让我们假设火球也有灵魂。”
“好吧。”市长表示同意,“但你会回到城里来的。”
“我们看吧。先吃早点,然后你和我,斯通神父,单独到山里去。我并不想让机器或人群惊吓那些火一般的火星人。我们吃早点好吗?”
神父们默默地吃着。
黄昏时刻,伯尔格林神父和斯通神父来到了深山。他们停下来,坐在一块岩石上,一边休息一边等候。火星人还没有出现,他们俩没有什么表情,感到有些失望。
“我不知道——”伯尔格林神父擦了擦脸,“你觉得如果我们说‘喂!’那些火星人会答话吗?”
“伯尔格林神父,难道你是在开玩笑?”
“除非上帝在这里。哦,请不要看上去这样害怕、上帝并不是非常严肃的。事实上,除了十爱十之外,要了解上帝还做什么是有些困难。十爱十离不开幽默,不是吗?因为如果你不能忍受某人,你就不能十爱十他,对不对?而且,如果你不能对某人发笑,你就不能经常地对他容忍。难道这不是事实?当然,我们是些可笑的小动物,沉迷于十精十碗里的甜食,所以上帝必然会更十爱十我们,因为我们迎十合了他的幽默。”
“我从来没有想到上帝是幽默的,”斯通神父说。
“鸭嘴兽、骆驼、驼鸟和人的造物主?哦,得啦!”伯尔格林神父大笑起来。
然而就在此刻,从暮色苍苍的山里,火星人出现了,宛如一串为给他们引路而点的蓝灯。
斯通神父第一个看到他们。
“瞧!”
伯尔格林神父转过身来,止住了笑声。
这些蓝火球在闪星中徘徊,隐隐约约,飘忽不定。
“怪物!”斯通神父惊跳起来。
伯尔格林神父一把抓住他。“等等!”
“我们本该到城里去!”
“别说话,你听,瞧!”伯尔格林神父恳求说。
“我害怕!”
“不要怕,这是上帝造的!”
“魔鬼造的!”
“不,不是的,别说话!”伯尔格林神父使他平静下来,接着,他们蹲下十身十子,火球越来越近,柔和的蓝光照着他们向上抬起的面孔。
又是一个独立纪念日的夜晚,伯尔格林神父想着,浑身颤十抖。他感到像个孩子,又回到7月4日夜晚,天空崩裂,一簇簇火星儿四向散射,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窗子震得叮叮作响,像是成千个浅塘中的薄冰正在断裂消融。姑母、叔父和表兄弟们大声喊叫“哦!”好像是求助于天上的医生。夏夜的天空五彩缤纷。宽厚的祖父把火气球点燃,紧紧十握在他非常十温十柔的手里。哦,回想起那些可十爱十的火气球,光芒柔和,翩翩飞舞,如薄绢,如羽翅,如黄蜂蜕皮后新展的彩翼,蓝的、红的、白的、十爱十国的——火气球!
祖父点燃的小蜡烛在十温十暖的空气里形成火球,在他的手里散发出光芒,他模模糊糊地看到死去很久的、已经发了霉的亲戚们的脸庞;那是光明的幻象,舍不得让它离去;因为它一旦离去就意味着生活又失去了一年,又失去了一个7月4日,又失去一种美丽的东西。从家里的门廊下,人们静静地望着火气球,红的、白的、蓝的,在十温十暖夏夜的星空中飘呀,飘呀,飘过伊利诺斯地区,飘过静静的河流,飘过沉睡的公寓大楼,最后消失在远方,永不复返……
伯尔格林神父感到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在他的上方,火星人犹豫徘徊,好像不是一个,而是上千个火气球在窃窃私语。他随时都可以发现早已死去的神圣的祖父站在身边,凝视着上方的美景。
可这是斯通神父。
“咱们走吧,神父!”
“我要给他们说话,”伯尔格林神父急速向前,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因为他过去对火气球没说什么,只不过心里想:你真美,你真美。现在这样做是不够的。他只好举起笨重的手臂,像从前常常愿意向吸引人的火气球呼喊那样,仰天喊道,“喂!”
然而火球只是燃十烧,像一块黑镜子中的影像。它们似乎永远是固定不变的、气态的、不可思议的。
“我们是随上帝来的。”伯尔格林神父对着天空说。
“傻瓜,傻瓜,傻瓜。”斯通神父用手捂着嘴说。“看在上帝的份上,伯尔格林神父,住口吧!”
可是磷火球现在飘到了山上。刹那间不见了。
伯尔格林神父又喊了起来,最后一次喊声在山上回荡。他转过身,看到一块山石滚滚而下,掀起一十十团十十十团十十灰尘;山石稍微停了一下,接着迸发出霹雳般的轰鸣,顺着山坡向他们压来。
“看你于了些什么!”斯通神父喊道。
伯尔格林神父差不多惊呆了,感到非常可怕。他转过身,意识到他们跑不了几呎就会被山石碾碎。他只能有时间咕哝一声:“哦,上帝!灾难来了!”
“神父!”
他们像麦壳脱离小麦一样分开了。圆球闪耀着蓝光,寒星转移,一阵呼啸,他们站在200叹以外的一块岩石顶上,眼望着他们差点被几吨石头碾成齑粉的地方。
蓝火消失了。
两个神父紧紧地靠在一起。
“发生了什么事?”
“蓝火把我们带到这儿来的!”
“我们跑来着,不是吗?”
“蓝火球救了我们。”
“不可能!”
“确实他们救了我们。”
天空一片寂静。好像一个大钟的鸣声刚刚停止,回声依然缭绕在他们的心头。
“我们离开这儿吧,否则你要毁了我们的。”
“多年来我一直是不怕死的,斯通神父。”
“我们什么也没证实。这些蓝光一听到喊声就跑了。没有用。”
“不。”伯尔格林神父满怀难以消除的疑惑。
不管怎样,他们救了我们。这说明他们是有灵魂的。”
“这只能说明可能是他们救了我们。一切都乱了。也许是我们自己跑掉的。”
“他们不是动物,斯通神父。动物不会救命,特别是陌生人。这里有仁慈和怜悯。也许明天我们会得到更多的证实。”
“证实什么?如何证实?”斯通神父现在非常疲劳了;古板的面孔上显出他在十精十神上和肉十体上都受到伤害。“乘直升飞机跟踪他们,找到他们的出处?他们不是人。他们不像我们,没有眼睛、耳朵,也没有躯体。”
“但对于他们我总觉得有些事,”伯尔格林答道。“我知道一个伟大的发现就在手边。他们救了我们。他们也这样认为,让我们活着还是死去,他们可以选择。这证明他们是自愿的!”
斯通神父点燃一堆篝火,他望着手中的柴枝,灰烟呛得他透不过气来。“我自己愿为幼小的雌鹅开一个女修道院,为圣猪开一个寺院,而且我要在一台显微镜里设置一个微型的拱点,以便革履虫可以参加礼拜仪式,用它们的鞭节祷言。
“哦,斯通神父。”
“对不起,”斯通神父隔着火眨了眨映红的眼睛。“这就像鳄鱼在吃掉你之前为它祈神赐福一样。你在让整个传教远征队冒险。我们属于第一个城市,任务是不让男人喝酒,不让他们乱搞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