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是当真的,”穿着粉十红色礼服的女孩说道。“再不拿出来我就报火警。”她用扇子轻轻地点着那个小伙子的鼻子;那些货真价实的西班牙式花边与她的裙子很相配。那个年轻人烂醉如泥,对着女孩的头发嘟哝着。
“你弄得我难受极了,我要叫了,”她又说道。“天哪,要是让十妈十撞着,她非暴跳如雷不可。”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是她并没有动,可以说,根本就没挪动。那男人还在她胸脯上乱十摸十着,而萨利看看周围,前屋很暗,散发着从佛罗里达花高价买来的桅子花香气。通过房门,萨利看见跳舞者随着乐队演奏的节奏旋转,这支黑人乐队是从姆哈莱雇来的。乐队正在演奏“不是行为不规”的曲子。十妈十十妈十,寻找着向屋外看。
“花花公子,”萨利边说边轻推了一下那个年轻人。他醉得不成样子,只这轻轻的一推,他就从椅子上掉了下去,他坐在地上,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模样滑稽极了。萨利把羽十毛十披肩披在肩上后,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当这个少女飞快走过时,一双小小的法国式高跟鞋在台阶上卡嗒卡嗒地响着,她十妈十十妈十开始说“我不赞成——”
“哎呀,十妈十十妈十,别扫兴好不好?”
“我得和你爸讲讲。这将是你最后一次在这举办这种恶心的晚会。挂在屁十股上的酒瓶子,男十女亲十吻抚十摸,还有低俗的音乐”。
萨利气冲冲地冲上楼去。母亲仍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天哪,那是1924年,所有的棒小伙早就不品茶,也不会信守三年的婚约。世界变化太快了,再也没有那种母亲说过的端坐在客厅中,忠守自己珍宝的女孩了。
萨利的头突然剧痛了一下,便倚在门框上。汤米在他的劣等威士忌里放了什么东西?天啊,这倒霉的酒喝得让她看什么都是双影的,她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黑暗的卧室,在丝绸窗帘前稳了稳身十子。在远远的墙角上挂着一面镜子,她在镜子中看见了她穿过的门,还有在十陰十影中,站着一个男人。
“楼下开舞会,”萨利说道。她想坐一会儿,让头脑清醒一下,再回去跳舞。楼下不断传来爵士乐声,还掺杂着男人们的高谈阔论和阵阵爽朗的笑声。声音太大了。母亲会发火的。那个男人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舞会在楼下。”那个男人只是茫然地站着,凝视着萨利,仿佛她是幽灵一般。他穿着古怪,根本就没穿礼服,一件白色的长衣,廉价的裤子和那种她从未见过的便宜货色的黑布鞋上系着副白鞋带。那可笑的鞋底一看就知道不是皮制的。他是商人还是小偷?房间里有一个小十陽十台,从窗帘的缝隙中她能看见一小块黑色的天幕。他该不是从十陽十台上跳进来的吧?
看了一眼他的面孔,她不禁要惊叫了。她现在已十习十惯了这种昏暗的光亮,而且完全能看清他的表情。萨利早就十习十惯了她情十人们眼光中哈叭儿狗般的神情,每次她都要嘲笑一番。
然而这个人脸上那种近似女十性十般的腼腆却让她觉得好笑。“哦,不过是一个乡下姑十娘十,”萨利想道,并十十婬十十猥地笑了笑。那个男人也回报以微笑。
他绝不是她在舞会上碰见的那种男人。现在她开始仔细端量他,黑头发,大鼻子,黝十黑的皮肤。犹太人。她父亲虽与犹太人做生意,但并不与其十交十往。多有趣呀!十妈十十妈十又该发火了。她又笑了笑,很诱人。
那人向她走近了一步,停了下来,就好像他不会再往前走了一样。直至此时她才明白这个人原来是在镜中,可她却不在,镜里也没有她的身影。她走向镜子伸出手去,但那人并没有伸手来接。她就像是走在梦中,就在她往前移动时,楼下的大钟开始敲起了十二点钟的钟声。当第一声钟鸣隆隆作响时,一列火车呼啸着驶过城市黑暗的街道和白雪。这是新年除夕,既将从1924年进入到1925年。火车开过,它的吼叫十声在公寓楼中振动,把曼哈顿的办公大楼抛在后面。
钟声又响了,缓慢悠长,火车驶在无止境的轨道上,驶出了夜幕。火车驶近她的卧室时,响起了孤寂的汽笛声。直至驶至门外,车才停了下来。
“你想看看gorks?”一个男人懒洋洋地坐在桌后说道。一个用橡胶和皮十毛十制成的玩具小妖十精十,张开着双臂,端坐在桌上一个临时记录本上,脖子上挂着的标签上写着:十爱十我。
鲍森医生并不赞成使用“gork”这个词,但他不想反对这位主任这样说。“gork”很有可能来自他的本族语波兰语。这个词意思是泡菜,一种油腻的带有大蒜味令人恶心的泡菜,但黑面包上要加上一点五香熏牛肉。他认为是这些患紧张症病人使他的同乡想起用“gorks”这个词,这些病人笨重、安静地躺在十床十上。这是一个轻蔑的词,鲍森医生从来不用。“我想在这些病人身上试用左旋多巴,”他说道。
“是的,噢,我听见了,”主任说道。“萨克医生的实验。
把他们唤醒,再催他们入睡。好像不值得这么做。“
鲍森医生并不同意。成年累月地躺在十床十上,让惹人心烦的护十士们帮助进食,让人像翻谷袋一样翻来翻去,这样的活法让人难以忍受。这是活着的死亡。萨克医生接受了这些活死人,他在他们的额头上写下上帝的名字,他们就会“醒来‘”。他们活着。如果几周后名字消褪,他们就又会入睡,无论如何,这是值得的。即使是伴随着痛苦的生活也要远远好于失去知觉的昏迷。鲍森医生是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长大的孩子,他知道对那些放弃的人们来说会有什么下场。人们称他们为贻贝人,他们已毫无生气,还不如那些用来添炉烧火的干柴。
“我还打算使用一下强力维他命疗法,”鲍森医生说。“据我推测,这些病人多年来营养消耗过多,导致了大脑失去了知觉。”
“我们的病人喂养进食全是依靠最好的食谱。”
“对,的确,”鲍森医生显然不这样认为,“可要治疗昏迷病人还远不止于此。他们不会动。我还打算开始实施一个锻炼计划。”
“他们接受身十体锻炼疗法,”主任说道,“一周两次。”是的,一周总有那么两次他们被推到花园并被留在那儿赏花。鲍森医生想。“我意识到这一点,但伴随使用左旋多巴,会取得长久效果的。”
“这些就是你们这帮科学家用来写新闻的材料,”主任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为什么不找个小实验室去折磨小老鼠,而别管我的计划安排呢?”
鲍森医生礼貌却目光坚定地盯着这个魁梧的男人。
“天哪!”主任最后道,“把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我已够费劲的了。我想:你有卫生部的推荐信吗?”
“对,”鲍森医生说。
“你们这种人就这样。好吧。我就分你一个病人。她得的就是那种你也许会称之为博士要研究的那种病。五十年来毫无改善。
“只一个?”鲍森医生说。
主任接着说,“从她身上开始,让我们看看你治得怎样。”
听到这儿鲍森医生只能同意。
他第一眼看见萨利时,那是在玫瑰园中。每周二和周五,所有得痉十挛病的病人都会被穿着整齐,再坐在轮椅上被推到花园里。他们垂着头,他们的手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曲着。他们在蔓藤围绕的架子下坐成一排,在那儿太十陽十光不会炙伤他们的皮肤。有些人嘴里嘟哝着无意义的话语,另一些人机械地扭来扭去,使他们的轮椅发出吱吱的声音。缺乏锻炼使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一种奇怪而又懒散的表情。他们的面孔,虽然好多人已很老了,却没有皱纹。岁月并没有在他们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即使上了年纪的人也没有多少白发。
萨利有着一头软十软的金黄色的卷发。鲍森医生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过并涂了指甲油。她母亲去世时,曾在遗嘱里标注,她的女儿不但要接受一定的身十体治疗,而且要让她活得有滋有味。因此,每周都有一名美容师来到疗养院为她修指甲,修脚,做头型,再给她喷上昂贵的香水。萨利好像并未注意到这些。
鲍森医生注意到萨利并不同于其他那些穿着被人丢弃的旧式军衣的病人,相反,她穿着华丽。她有一件领口有薄绸衬边的亮绿色上衣和一双银色的便鞋。她的颈上戴着一条嵌有紫水晶坠的旧式银链。她已是七十岁的高龄了。
“你好,萨利,”鲍森医生说。老妇人神态平静地凝视着前方。“你以后会经常看到我的。我就是你的新医生。”一阵微风吹过蔓藤。坐在队尾的一个中年妇女发出狼吞虎咽的咀嚼声,她的手痉十挛地十抽十动着。
“她听不见,”护十士说。
“我知道,但总有一天她会听得到。”鲍森医生把萨利从别的病人旁推走,一直推到她自己的房十中。在十床十边的玻璃花瓶中插着一束了香花。那幅厚厚的丝绸窗帘是萨利母亲卖掉了她们在纽约的宅第后买的,事实上,所有的装饰物都是从老房子中拿来的。它们都是1920年前的东西了。
鲍森医生心想,这些一定很值钱。萨利父母已经去世,但她还有一个妹妹,她的妹妹每周都坐着私人司机驾驶的小车,穿着巴黎的时装前来看她。
“哇!”葛拉底叫道,她是鲍森医生的护十士,她刚刚到这儿。“这么多好的东西而且又没人管。我最喜欢这些紫水晶。”
“别碰它们,”鲍森医生说。
“哇,头儿,”葛拉底没有礼貌地说。“你看看这个壁橱!
裘皮的衣服!真丝的衣服!看看这些鞋子!多可惜啊。“
“她要是醒来就不可惜了。”
“她是十精十神分裂吗?”葛拉底问道。
“不是,她得了一种沉睡病。
——晕睡十性十脑炎。那时她才二十岁。“
“我不知道在纽约还有舌蝇。”
“不是那种晕睡症,葛拉底,你到过哪儿啊?”
“我知道所有的事情,”护十士说。“它是一种病毒,在大流感时期到处传播。十年中,五百万人得了这种病。然后,就停止了。从那以后,就再没有传播蔓延过。”
“真是谢天谢地。她母亲在1925年1月1日早晨发现她站在卧室的镜子前,从此后她就昏迷不醒。
“天哪,”葛拉底说,并颇为同情地看着萨利。“也就是说,已七十岁了。可这不可能呀。她看上去没过30岁呢。”
鲍森医生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萨利。他知道她的真实年龄,所以他可以把她想象成七十岁的老人,但葛拉底说的没错。她的皮肤像年轻人一样光滑没有皱纹,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受过炉火的熏烤、怀孕的苦痛、感情的冲击之由吧。她的头发像少年人的一样惊人的柔软。她紧闭的双眼已经历了五十年的蹉跎岁月。
鲍森医生浑身一阵颤栗。很久以前,在一处涨潮的潭水里,他发现了一种复杂的生物,边缘是波十浪十状。蓝、黄、粉相间煞是可十爱十,他俯下十身去将其从水中捞出,打算仔细端量一下。在他的手中,它破裂了,所有的漂亮色彩碎成了粘十液,沾满了他的手指。
当然了,萨利可并不是池中的生物。他现在终于承认尽管她年事已高,但她确是一个美丽绝顶的女人。他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开始端详她平静而毫无表情的面孔。“明天我们就开始采用维他命和锻炼疗法,”他说。
以后的每天早晨鲍森医生都会为萨利注射维他命。接下来,葛拉底喂给她婴儿食品,并为她擦去从口中溢出的食物。
每当食物滑十入她的食道,萨利都会自动把它们咽下去。但有时她会被噎住。每当此时,葛拉底就向前扶起她的身于,好让食物流十出来。
“真是难以想象会有人五十年如一日地干这种活,”葛拉底道,边嘟哝边费力地把萨利扶起让她坐直。
“要帮忙吗?”鲍森医生正坐在桌后钻研一期医学杂志。
“她不很重,”葛拉底说,擦十拭着萨利流到下巴上的马铃薯泥。“这看起来是没希望的事儿。”
“这就是我们来这儿要搞清楚的。”
“她的手臂和腿看起来好些了。”葛拉底抬起了萨利的手臂并用手指弹着。手臂上的肉迅速地弹回了原状,不像原来葛拉底手指的印痕要几秒钟才能消褪那样。她弯曲了一下萨利的手指并分别弯曲着她的每个手指。令人奇怪的是萨利的手指总有种抵制的力量。当葛拉底停止时,手掌又恢复成鹰爪状。
早饭后,护十士做完了一天中众多锻炼例行工作中的第一项。她轮番抬起萨利的腿,并把她的脚前后弯曲。她用力地按摩着她的下巴并把萨利的手臂伸展过其头顶。“这也许对她没什么好处,但我相信情况会好的,”葛拉底说道。
“她看上去恢复得很好,”鲍森医生说。他走到十床十前。萨利躺在十床十单上,像一个蜡人。而葛拉底一下子坐在椅子上,筋疲力尽,气喘吁吁。
萨利原来矮胖的身十子在葛拉底的照顾下有了反应。她胸部变得挺拔了,她的腰部呈现出柔美的曲线。那在二十年代算不上合乎时尚也说不上妖娆的身躯,看来真有些妖媚。鲍森医生迫使自己移开了目光。
“我得把她打扮得漂亮些,”葛拉底说道:“她的妹妹今天要来。”
当萨利的妹妹见到她时,她哭道:“她看起来这么年轻,像个小姑十娘十。”她用一条手帕擦了擦眼睛。“我记得她原来的样子,充满活力。她做了所有我不敢去做的事儿。自从我丈夫死后,她就是我的一切。”她拿出了一把木梳子开始梳理萨利的头发。老妇人长满老年斑的手抚十摸十着萨利卷曲的孩子般的头发。两个女人看上去甚至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的萨利睡着了,”老妇人边哼着边摆十弄着连衣裙。萨利躺在十床十上像一个价钱昂贵的玩具,她的眼睛瞪着,熟视无睹。“我的小公主会醒来吗?”她的妹妹吸着鼻子,擦着眼睛。
鲍森医生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萨利是否正常地睡着。
她在想什么?她知道周围正发生的事儿吗?萨克医生的一些病人说他们清楚任何事情但不能做出反应。一个人怎能在这种状态下生存下来而不完全发疯呢?
当他小的时候,她的母亲给他讲过有关活死人的传说。
“这个活死人幸福吗?”他问母亲。“他喜欢这样活着吗?”
她笑了,“他谈不上幸福不幸福,他没有灵魂。”
“一个没有灵魂的东西怎么能活着呢?”
她朝外望着暗淡的华沙市的轮廓。在十陽十光的粉色余辉里一队飞机嗡嗡飞过。“那碰巧了,”她道。
究竟什么才能在萨利身上起作用呢?
他开始试用左旋多巴。什么都没发生。每天注射药物并急切等看结果。没有任何结果。
也许是刚开始的问题,或是要达到她血液度水准的问题。
他谨慎地加了剂量,还是没有结果。
然而他感到有什么事发生了。当他第一次走进房间时,它像一个博物馆,但是现在它有点,真的,有点像一个年轻女人的卧室。一盒滑石粉敞着盖子放在梳妆台上,盒子的边上轻轻地溢出了一些,好像有人刚刚把手指放进过一样。一个十乳十白色的镜子面朝下放在十床十边的桌子上。当他用手指抚十摸它时,它几乎还有点儿余十温十。一件质地极薄的睡衣斜搭在椅子上,它的花边在玫瑰园吹来的微风中飘动着。
鲍森医生把萨利从十床十上搬到椅子上。他抬起她时,一种意料之外的情感支配着他。很难形容这种情感。他做这种活已很多次了,而她不过和卷起的地毯一样不令人感兴趣,但是这一次她给人的感觉——有些不一样。她软十软的胸部抵着他的衣服,她的呼吸搅动着他脖子边的十毛十发。他迅速地把她放下,在她周围放了一些枕头以便她不致于倒下。
“你在哪里?”他问萨利,她十交十叉着双手,目视前方。接下来他又看见;她的双手,不再像海豹鳍状肢那样向里弯曲。
它们重叠着放在腿上。仿佛她正有礼貌地等着有人来请她跳舞。
“葛拉底!”鲍森医生喊道。
“喔,唷,”葛拉底说道,走上前来,用手抓住萨利的手。
她的手松松柔软地放着。“喔,天哪,我从没想到会发生什么。
她也许会真的醒来。“
“你认为我们一直在为什么工作?”
“那太可怕了。我的意思是,她二十岁时就睡着了。她的父母都死了,她的房子没有了,她所有的男朋友都成了老头儿。她能拥有哪一种生活呢?”
“她现在拥有的是哪一种生活呢?”鲍森医生说道。
“没有人知道,是吗?”葛拉底道。“她醒来照镜子时会发生什么事儿呢?人们真想不到她睡着时她只有二十岁。”葛拉底忙乱地整理原本已很整洁的房间。她从玻璃花瓶里拿出了褪色的丁香花,走出去要换成玫瑰花。她回来时,把十乳十白色背部的镜子放在梳妆台底部,一些十毛十衣下面。
“我更喜欢她手僵硬的时候,”美容师再次来的时候说。
“你得努力去修剪她的软指甲。”
鲍森医生不屑于回答。他看着她给萨利洗头发。当美容师涂上香皂进行清洗时,葛拉底不得不将萨利的头放在盆子上去。当水流到鼻子时,这个老妇人轻轻地发出嘟哝的声音。
“你小心点儿,”葛拉底说。
“做了这么多次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美容师从她的盒子中拿出一个吹风机。“她有一头漂亮的头发。使你很想在上面做些发式。一次我给她做了一个埃佛罗发式,但是她妹妹让我给它改掉。”
当美容师给她染睫十毛十时,老妇人眨了眨眼睛。“你看见没有?她从前从来没眨过眼睛。”
“别把睫十毛十液弄到她眼睛里,”葛拉底说。
在梳妆台的一个十抽十屉里有一个摆满香水瓶的架子。“我每次都用一种不同的香水。真是好东西。”美容师给萨利和她自己都喷上了阿尔佩芝牌香水。“你要点儿吗?”葛拉底选了乔伊牌香水,喷了起来。“一次我还试了皮衣和珠宝,但是给她妹妹抓住了,差一点丢掉这份儿工作。她妹妹每周都检查一遍。”
“我知道,”葛拉底叹了一口气。她把萨利推到窗前,挑剔地审视着她。她的头发乱蓬蓬地立着,眼眉用铅笔描过,使她的脸上有了表情。葛拉底给她穿上了连衣裙,在领口上别了一个银树叶的领针。
鲍森医生从后面走上来说,“她看上去真漂亮。”
萨利坐直了身十子,向他咧开嘴笑着。“舞会在楼下,”她说道。
她伸出手来,走向镜子。这时,楼下的大钟以最惊人的方式敲着。这正像留声唱机要停下来时那样。音调变低,歌词听不见了,直到你分辨不出它们。她喜欢和莉莉。旁兹一起唱那首意大利街歌。莉莉。旁兹有高昂音质美的嗓子,当她唱“啦啦啦”时,唱机就会停下来,听上去像井里的一只青蛙,莎利把它叫做“莉莉。旁兹”,母亲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钟的响声似乎慢了下来,直到不比外面刮着的风声大多少。时不时地风好像停了,一会儿又开始吹了。
萨利看着镜中的男人,现在她看出他和她父亲一样大的年纪。奇怪的是以前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风又开始吹了——很难讲,刮了多长时间。但这并不要紧。站着还是很舒服的。她感到很轻松,她的头也不痛了。“我醉得很厉害,”她笑着说。现在风又在吹了。但它现在更强劲了直到她注意到这是钟在敲,是新年的钟声。
“有人弄坏了唱机,”她傻笑着。钟又敲了,很正常地,最后一响。突然房间里充满了光亮。太奇怪了。她一定是整个晚上都呆在这儿了。他迷惑地看着她。
“舞会在楼下,”萨利说道。
“上帝啊,”在她右边有一个声音说。萨利转过身来,看见一个黑人穿着护十士的制十服。在她旁边是一个非常异乎寻常的人物。她有一头红铜色的头发,显然不是天生的,而且像刷子一样直立着。穿着一件可怕的破烂衬衣和男式的裤子。萨利听说过这样的女人,但是真正见到一个时还是很吃惊。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站在她前面的男人说。
“当然,”萨利说。“我长着耳朵,不是吗?天哪,是早晨了。我猜我晕倒在地上了。好了,警官,你抓住我了。是我吃了那片面包。”她无助地伸出了双手。
“她听上去十分正常,”那个黑人用一种惊异的口气说道。
“萨克医生描述过类似的病例——突然间地清醒,好像大脑里有个开关装置似的。”那个男人伸出手来抓住萨利的手。
她突然感到很害羞。他不像那些同她摸十弄的男孩;他同父亲一样大。她把手十抽十了回来。“你是一名医生,是吗?我猜十妈十十妈十以为我病了,但是我只不过是喝醉了。请保证不要告诉别人。好吧,”她站起来,两手十交十叉握着。“多么美的玫瑰,是给我的吗?”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医生。
他伸出手来扶住她。“你得小心会儿!”
“显然得小心点儿,”萨利说,从下眼睑看着他。她让他扶着她坐下。“怎么回事,这不是我的房间。有我的东西,但这小很多。我知道!我被送到医院来了。”
“你一直都病着,”医生开始说道。
“这该死的汤姆给了我什么东西。哼,我希望他娶一个老母猪。好吧,我的确觉得不好受,但是不要言败,小伙子们?”
她滑稽地转了转眼睛。“又一个灌多了酒的牺牲品。喂,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都瞪着我?”
“我想我得走了,”那个有着刷子一样红头发的女同十性十恋者说。她拿起一个小的白色手提箱,一句话也没说就逃掉了。
“你们两个呢?脱十下手套呆一会儿。”
萨利快速地说着,掩饰她那种拘束感。好多的事情都不太对头。透过窗帘她可以看到一个玫瑰盛开的花园,而她知道那是冬天。医生的鞋子看上去那么古怪,谁又听说过黑人护十士呢?
护十士服也很古怪——一太短太紧了。还有很多的小东西:电灯开关的形状,电灯泡,医生的钢笔,喝水杯不是玻璃的而是一些绿色的纸板。总之,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
“我是鲍森,”那个男人说。“这是我的护十士,葛拉底。梅森。你得了晕睡症。你听见过吗?”
“我不知道谁得过这种病,但我读到过。天啊,就像睡美人一样!有位了不起的王子把我唤醒的吗?或者——”她又垂下眉十毛十,“是你干的吗?”
“我想是我干的,”鲍森医生认真地说。
“在故事中,他只是用一个吻做到的,”萨利说道。一面活泼地把面颊测了过去。这种情形真是有意思。医生是一个相貌对犹太人讲很好的人,他是一个能够炫耀的战利品。
医生犹豫了一下,然后俯下十身来吻了吻她。“公主,醒来,”
他轻轻地说。
“这值得庆祝一下,”萨利说道,转向护十士。“下楼到厨房去给我们拿些茶和蛋糕。”
“你向那女人解释,”葛拉底说,“我不是佣人。”这是在晚上,距萨利睡下的疗养院几英里远。鲍森医生和他的护十士,每人手里拿着一杯白兰地,坐在他的起居室中。录音机放着尼娜西蒙的歌。一堆“萨朵上尉”的肯德基的鸡骨放在盘子里,推在一边。
“她时间错位了,”鲍森医生说。“在她的时代,她所看到的黑人都是佣人。”
“除了哈莱姆的黑人乐队。”葛拉底说,“记得他们吗?”
“她那时只是个小孩。”
“小孩!她已七十岁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鲍森医生说。“在她看来她只二十岁。”
“我二十岁时,我很有教养。”
“她得有好多事去应付,我得小心地慢慢来。”鲍森医生伸了伸腿。他感到轻松多了。“想想吧,葛拉底,就像一扇通向过去的窗子。她使我想起老影片中的女主人公,轻浮,放十荡,但是有着一种所有女人已经遗忘的可十爱十之处。”
“太谢谢了。”
“你是另外一种不同的可十爱十,葛拉底。她是一个没有抢劫,恐怖主义,种族主义的社会产物。这是一切事物产生的方式。”
他拥着她,但她并没有放松。
“她甚至没问及她的父母。”
“她不敢问。别那么苛刻了。她一切都没有了,而你拥有一切。”
“比如你?”葛拉底脱掉了她的鞋,来回摇晃着她的脚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