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条命》作者:[爱尔兰] 贝卡·德·拉·罗萨(1 / 2)

上次我遇见莱娜尔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蓝色的。她身上到处都是海洋,甚至连那些不应该是海洋的地方也是,而且她的手指是大海的手指,长得很长,还是蓝色的。莱娜尔的笑脸就像长着牙齿的盛夏天空。莱娜尔有很多大十陆,但是这些大十陆都在不断地缩小。

我们是在城里开出的最后一班列车上相遇的。我们都迟到了。我和莱娜尔以前经常都会是这样,空荡荡的列车和黑色的轨道。但是自从上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那次,我们发生了争执,就像茶杯在茶托里那样,我们在列车上一路争执不停。

“嘉米?”莱娜尔一副吃惊的样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很随意的,这样她就不会知道我在黑暗中来回坐车,为的就是能够像这样见到她。我很随意地说:“这是公共十交十通,莱娜尔。”但是这话听起来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聪明。

她离开她的座位,坐到我旁边。她身上穿着的那件长长的黑夹克散发出海藻和雨水的气味。她头发的分界处也是蓝色的,那是一处尚未被人们发现和命名的大洋,大概全都是冰。我想要知道的东西真是太多了,我想知道她的皮肤是否硬得像鸡蛋壳,或者是像蛇皮那样又凉又干燥;我想知道她全身是否仍然还是又蓝又绿。但是这样的问话是很粗十鲁的,所以我摆出一副最友好的笑脸,等她开口说话。

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莱娜尔根本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她的皮肤是皮肤颜色的皮肤,嘴唇是嘴唇颜色的嘴唇,头发是棕色的,梳成两条辫子。那个时候,我才是个怪物。我在夏天里戴皮手套,用红色的扎染印花大头巾和羊十毛十帽把头裹得严严实实。任何人只要看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我是要把一些东西藏起来的。我们是在一列空荡荡的列车上相遇的。当时,一位男子要卧轨自十杀,列车只能停下来,莱娜尔和我挨着坐在一起,为他编悼词。列车在两个站区之间停了好几个小时。救护车的呜叫十声透过车窗传了进来,外面有一个姑十娘十在叫喊着救他。

“这是你想结束生命的方式吗?”莱娜尔问。

“这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关系,”我不在意地说,“我有九条命。”我以为莱娜尔会被感动,但是她看起来却显得有点失望。

此时,就像一片雨云,就像一幅汇聚了所有我从未去过的地方的大地图,她坐回她的座位,双手抱在胸前。“我并不感到遗憾。”她说。

“我也是。”

“我是说真的,嘉米。”

“我也是说真的。”我说,但是并不真的很肯定。

她坐得这么近的时候,我可以看到她脸上和嘴上的欧洲大十陆。她眨眼的时候,我看到了芬兰。欧洲并不知道这点,但是地中海却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肩膀,渴望着再来一次洪涝。应该给欧洲发出警告。然而,我认为我不是做这项工作的人。

“不管它了。你好吗?”她问。

“不错。”我说。

我应该这样说:我母亲死了最后的一次的时候,我在一辆列车下面建造了一座房子,那座房子既暖和又干燥。白天,我一整天都在点着来来往往的鞋子。到了晚上,那辆列车和我就一起在车站里睡觉。我的房子就像一只海贝壳那样围着我越长越大。我用那些闪闪发光的香口胶锡纸来装修房子,用那些日报做了一张十床十,而且我从来都不用付钱买票。我还应该这样说:我不舒服,但是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在我第一次见到她之后,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在从城里开出的最后一班列车上相遇。莱娜尔总是穿黑色的羊十毛十裙和笨重的黑鞋。

“还记得你说过你有九条命吗?”她在我们第二次相遇的时候问。

“你为什么那样说呢?”我耸耸肩,眼睛往窗外看。从打开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像长着牙齿和指甲那么锋利。

“因为我在想着这事,”她说,“有九奈命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说你以同一个身十体重生九次呢,还是说你得变成其他人?或者是你得死九次才能活过来?”她弯腰向我十靠过来,我可以闻到潮十湿的羊十毛十味和带有花香的洗澡香波味。

“你死的时候,”她说,“你死了九次,是否有九个代表你的鬼在周围,等待着你最后的那个部分死亡?所以如果你有九条命,那是否意味着你每次都会变得小一点呢?是否一次比一次更像死亡?”她问。

“我不知道。”我说。

但是,在我们第三次相遇的时候,她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而我则脱十下皮手套,让她看我的手指。她仔细地验看着它们。“真是太奇怪了。”她说,好像很怀疑似的。

我摇晃着头让头发从头巾中掉落从来,让它们洒落在我的肩膀上。

莱娜尔紧紧地抓住我的一把头发。“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我可以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但是我没有那样做。

我认识莱娜尔几个星期之后,在她的鼻子和左眼之间长出了波罗的海。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小粒蓝色的泪珠。莱娜尔显得比平时悲伤了些。我倾身靠近她的脸,这时,我看到那滴泪珠被一些小绿点围住了,而且泪珠上端端正正地标注着“地中海”。我伸手去摸它,但是它给我的感觉像是皮肤。“这是什么?”我开口说。莱娜尔把我的手推开。

“是文身,”她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嘉米,但这是一副文身。”

我问她文身疼不疼。

“一点儿也不比我原来想象的疼。”她说。

世界在莱娜尔的皮肤上扩展。接下来的是北海。欧洲在她的脸和脖子下面。俄罗斯慢慢地越过她的右胸和手臂,与在她肩胛骨上的美国边界相会合。非洲和澳大利亚分别在她的两条腿上。南美在她左大十腿的后面。最后出现的是南极洲。南极洲结束后,她把鞋踢掉,将脚放在我的大十腿上,展现给我看,她的脚仍然留着针扎后的红印,但是却白得像是在面粉上走过似的。

“接下来是什么?”我问。她说是大洋。

我最后一次见到莱娜尔的时候,我们一起坐在那里,很长时间没有说一句话。我问她怎么样。

“不错。”她说,就像是一种回音。

“你丈夫好吗?”我很有礼貌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