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的方程式》作者:阿瑟·克拉克(1 / 2)

他并非孤单一个人。

除了他座前仪表板上那个小小的十温十度表的白色指针外,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说明这个事实。控制室里只有他孑然一身,除了发动机的嗡嗡声之外,别无其他声响——然而,白色指针却是移动了。当这艘小飞船从“星尘”号上发射的时候,指针指在零上;而现在,一小时之后,指针跳了上去。它说明:在控制室对面的供应室里有样东西,是散发十热量的某种躯体。

这只可能是一种躯体——一个活着的人十体。

他向后靠在驾驶椅上,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考虑着他非做不可的事情。他是个急救飞船的驾驶员,对死的景象已经熟视无睹,不以为然了。他早已十习十惯了无动于衷地看着另一个人活活死去。对于必须做的事情,他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不可能有别的办法——但是,即使对一个急救飞船驾驶员来说,思想上作好准备,穿过房间,冷酷而故意地去剥夺他尚未见过面的那个人的生命,多少也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当然,他会这样做的。这是法令,这是无情的星际条例第八章第五十节里极其率直而明确地规定的法令:急救飞船内一经发现偷渡者,应立即抛出舱外。

这是法令,而且是不容上诉的法令。

这也不是可以任人选择的法令。它是根据太空拓荒地带的情况而制定的必不可少的法令。随着超外层空间飞行的发展,银河系扩张了。由于人们在拓荒地带里东分西散,怎样和与世隔绝的第一批殖民地及探险队保持联系就成了问题。庞大的超外层空间巡航飞船是地球集体的智慧和勤奋的结晶,但是建造这样一艘飞船却花时长久,耗资巨大。巡航飞船数量有限,因此供不应求,小殖民地是分配不到的。巡航飞船按照排得十分紧凑的时刻表把殖民者运往他们的新世界,并对这些新世界作周期十性十的访问。但是,飞船不能停下来转而去访问安排在另一时间访问的殖民地,这样的耽搁会影响计划,造成混乱,产生不稳定十性十,从而导致古老地球和新开拓世界之间复杂的、互相依存的关系的破裂。

当未列入访问计划之内的某个世界发生了紧急情况,就需要采取某种方式提供物品或者援助。急救飞船就是派这个用处的。它们体积小,可以折叠,在巡航飞船舱架上不占地方。因为是用轻金属和塑料制成,由一架小型火箭发动机驱动,所以燃料消耗比较少。每艘巡航飞船载有四艘急救飞船。当距离最近的巡航飞船收到求援呼号,就立刻下降到正常空间内,停留足够的时间以发射载有所需供应物品或者人员的急救飞船,然后继续它的航程,再次消失在超外层空间里。

巡航飞船是由原子转换器提供动力的,而不是用液态火箭燃料。但是,原子转换器过于庞大复杂,无法在急救飞船内安装。出于需要,巡航飞船被迫装载一定量的笨重的火箭燃料。燃料的分配是十分仔细的。巡航飞船的计算机考虑到航线坐标、急救飞船本身的重量、驾驶员和货物的重量,决定每艘急救飞船的航程所需燃料的十精十确额。计算极为十精十确,一无疏漏。然而,计算机无法预见,因而也不能允许偷渡者的额外重量。

“星尘”号收到驻在沃登星球上的一个探险队的呼救,该队六名成员不幸被绿色卡拉摇蚊叮咬,正发高烧,而他们自己所携带的血清在龙卷风刮掉他们帐蓬的时候已经损毁。“星尘”号按照惯例,降到正常空间,发射十了载有退热血清的急救飞船,然后再次消失在超外层空间之中。现在,一小时之后,十温十度表却指出:供应室内除了一小纸板盒的血清外,还有别的东西。

他的目光注视着供应室窄小的白色房门。那儿,就在里面,另一个人活着,呼吸着,他甚至以为,驾驶员即使现在发现他,为时已晚,也无法挽回了。是太晚了——对于门后的那个人来说,现在比他想象的要晚得多,要相信这个事实,在某种意义上,将会是可怕的。

不可能有别的办法。飞船在减速的数小时里将要额外地消耗些燃料以补偿偷渡者的额外重量。只有当飞船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燃料消耗极微量的增加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于是,在离地面的某一高度,近至千英尺,远至数万英尺——这取决于飞船和货物的重量和前阶段的减速情况,燃料消耗微量的增加将显示出它的危害十性十。急救飞船会随着一声爆裂而耗尽最后一滴燃料,失去控制,呼啸着坠十落,飞船的金属和塑料,驾驶员和偷渡者的血肉之躯会在冲撞中混成一十十团十十,化为残骸,深深地陷入土中。偷渡者一旦躲进飞船,就是给自己签发了死亡证;不该让他再带走另外七个人的生命。

他又看了看那告密的白色指针,站起身来。他必须履行职责,对他和偷渡者来说都将是不愉快的。了结得越早越好。他穿过控制室,站到白色房门前。

“出来!”他的命令严厉而唐突,压过了发动机的嗡嗡声响。

他似乎听以了室内蹑手蹑脚的轻微声响,接着却又是一片寂静。在他的想象中,那个偷渡者畏缩在角落里,突然担忧起他的举动可能产生的后果,原先的自信正在烟消云散。

“我说了出来!”

他听到偷渡者遵从他的命令,走近门来,就一边警惕地注视着房门,一边把手移近身边的弹射器,等待着。

门开了,偷渡者微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好吧——我认输了。怎么样呢?”

是位姑十娘十。

他凝视着她,默默无言,手从弹射器上放了下来。眼前的景象对他来说仿佛是个沉重而意外的打击。偷渡者不是男人,而是位十几岁的姑十娘十。她站在他的面前,穿着白色吉卜赛凉鞋,棕色的卷发,个儿只有他的肩头高,身上微微散发着一股香味,抬着笑脸,莫名其妙而又毫无畏惧地对视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怎么样呢?”倘若这是一个男人用低沉而又带有挑衅的口气问的话,那么,他早就会用行动给予回答,干净利落。他早就会取下偷渡者的身份标签,命令他进入气舱。如果偷渡者企图违抗,他就会使用弹射器。要不了多少时间,一分钟之内,那个躯体就会被弹入太空——要是偷渡者是个男人的话。

他重新坐到驾驶椅上,并示意她坐到他身边靠墙的箱子似的发动机控制装置上面。姑十娘十听话地坐了下来。他的缄默使她收敛起了笑容,露出十温十顺而内疚的表情,宛如一只小狗在淘气的时候被抓住,知道要受惩罚一样。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她说,“我有罪。现在会拿我怎么样呢?罚款,还是别的处罚?”

“你上这儿干吗?”他问。“你为什么要偷渡这艘急救飞船呢?”

“我想见见我哥哥。他是沃登星球上政十府考察组的成员。我已经有十年没有看见他了。自从他离开地球参加政十府考察组工作,就一直没有见过他。”

“你在‘星尘’号上的旅行终点是哪里?”

“米默星球。那儿等着我上任呢。哥哥一直向家里汇钱给我们——我,父亲和母亲——他还为我的语言学特别课程付了学费。我毕业要比预期的早,他们就给了我去米默星球的这份工作。我知道格里哥哥要等到结束了沃登星球的工作才能到米默星球上来,这差不多还要一年呢。因此,我就躲进了供应室,就在那儿。那儿很宽敞,完全能容得下我,我也心甘情愿付罚款。家里只有我们兄妹俩——我和格里——我又那么久没见过他了。现在既然可以看到他,我可不愿意再等上一年。当然,我知道这样做会违反某种条例。”

我知道这样做会违反某种条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既然对法令一无所知,就不该责怪她。她是属于地球的,还没有意识到太空边界的法令必然与产生这些法令的环境一样严峻而冷酷。然而,为保护象她一样的人不至于因为对拓荒地带一无所知而遭遇不幸,在通向‘星尘’号存放急救飞船处的门上早有指示牌,字样清楚,十分醒目,足以引起注意:

未经许可,

严禁入内!

“你哥哥知道你乘‘星尘’号到米默星球去吗?”“喔,知道的。离别地球一个月前,我给他发了太空电报,告诉他我已经毕业,就要乘‘星尘’号去米默星球。我已经知道一年多以后他也将去米默星球工作。到那个时候,他就会晋升,就以米默星球为基地了,不再象现在这样不得不一年跑一个地方了。”

在沃登星球上有两个不同的考察组。所以,他问,“他叫什么名字?”

“克罗斯——格里·克罗斯。他在第二组——他的地址是这么念的。你认识他吗?”

第一组请求血清;第二组相距八千英里,在西海那边。

“不,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他说,然后转身朝着控制盘,将减速降到引力的一个小数。这样做的时候,他心里明白,这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然而,这是他为了拖延时间所能采取的唯一措施。飞船集体突然坠十落,姑十娘十情不自禁地吓了一跳,身十子从座位上半提了起来。

“我们现在飞得更快了,是吗?”她问。“为什么这样做呢?”

他直言相告。“节省一会儿燃料。”

“你是说,我们燃料不多?”

她那么早就问到了这个问题,这是必须回答的。然而,他没有马上回答。“你是怎么设法躲进来的?”

“没有人朝我看的时候,我就这么走进来的。”她说,“我当时在和本地姑十娘十练十习十吉兰语,她是巡航飞船供应办公室的清洁工,有人进来传达了向沃登星球上的考察人员供应物品的命令。急救飞船准备完毕,就在你进来前一会儿,我溜进了那儿的舱房。偷渡的主意完全是一时冲动,就为了能见到格里哥哥——不过,你老是用冷冷的目光盯着我,看来这个冲动好象并不聪明。

“不过,我会是个模范的罪人——也许该说是模范的囚犯吧。”她又对他莞尔一笑。“除了付罚款外,我也打算付我的生活费。我会烧饭,会给大家补衣服,我会做各种各样有益的事情,甚至也懂点护理。”

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知道考察人员要求提供的是什么东西吗?”

“怎么啦,我不知道呀。我想,总是工作中需要的设备吧。”

她为什么不是一个心怀鬼胎的男人呢?一个逃避法律制裁的罪人,希望到新开辟的原始世界里去隐迹;一个投机取巧的人,设法被运送到新殖民地去大发洋财;一个神经不正常的怪人,负有某种使命——”

也许,急救飞船驾驶员一生中总会在船舱里发现一个这样的偷渡者,一个失去常态的男人,卑鄙而自私,凶残而危险;然而,以前却从来也没有遇到过一位笑容可掬的蓝眼睛姑十娘十,她为了见见哥哥,心甘情愿地付罚款,并愿意用劳动来偿付旅途中的生活费。

他转向仪表盘,转动给‘星尘’号发信号的旋钮。打电话不会有什么用处,但是,他只有在那个徒劳的希望也落空之后,才会抓住她,把她塞十进气舱,就象他对付一头动物,或者一个男人那样。此时,急救飞船在小数引力下减速,因此,拖延点时间并不会产生危险。

通话器传来了讲话的声音:“‘星尘’号。先报身份,然后发报。”

“巴顿,急救飞船34G11。紧急情况。替十我接司令官德尔哈特。”

他的请求通过准确的频道传递着,线路里有轻微杂乱的噪声。姑十娘十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脸上不再有一丝笑容。

“你打算命令他们来带我走?”她问。

通话器卡嚓一声,一个遥远的声音在说:“司令官,急救飞船请求——”

“他们要来带我走?”她再次问。“那我仍然见不着我哥哥?”

“巴顿?”通话器传来了司令官德尔哈特爽直粗率的声音。“什么紧急情况?”

“偷渡者。”他回答说。

“偷渡者?”问话里含有一丝惊奇。“这倒有点不寻常——不过,为什么打‘紧急情况’的电话?你及时发现了他,也就不会有多大的危险了。我相信你已经通知巡航飞船档案室了。这样,他们就能通知他的家属。”

“这就是我不得不首先打电话给你的原因。偷渡者还在舱里,情况非同寻常——”

“非同寻常?”司令官打断了他,口气有点不耐烦。“怎么可能非同寻常呢?你明白你的燃料有限;你和我一样也知道法令:‘急救飞船内一经发现偷渡者,立即抛出舱外’。”

姑十娘十倒十抽十了一口冷气。“他是什么意思?”

“偷渡者是位姑十娘十。”

“什么?”

“她要见见她的哥哥。她还是个孩子,不懂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明白了。”司令官的声音不再那么粗率了。“所以你打电话给我,希望我能够帮帮忙?”不等回答,他又继续说。“对不起——我无能为力。巡航飞船必须按计划飞行,不是一个人的生命,而是许多人的生命取决于它。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我没有力量帮助你。你不得不履行职责。我给你接巡航飞船档案室。”

通话器里只剩下轻微的沙沙声,他转向姑十娘十,只见她向前靠在板凳上,呆若木鸡,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

“履行职责——他是什么意思?抛我出舱……履行职责——他是什么意思?听上去不象是这样……他不可能。他是什么意思……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的时间太少了,宽慰的谎言对她来说也已成为无情飞逝的奢望。

“他就是那个意思。”

“不!”她象挨了他打似地畏缩起来,半举起手,仿佛要挡住他,两眼充满了绝对不愿相信的神色。

“不得不这样。”

“不!你开玩笑——你疯了!你不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他缓慢而十温十和地对她说。

“我本应该早就告诉你——我应该那样,但是我不得先尽我的努力。我不得不给‘星尘’号打电话。你也听到了司令官的话。”

“但是你不能——如果你让我离开飞船,我会死的!”

“我知道。”

她打量着他的脸,不愿相信的神色从她的眼睛里消失了,慢慢地变成了迷糊的恐惧。

“你——知道?”她拖长着声音,麻木而惊疑地问。

“我知道。不得不这样。”

“你是这个意思——你真是这个意思。”

她瘫十软十了下来,靠在墙上,娇十小而柔十弱无

力,就象一只小小的布娃娃,已经不再有一丝的抗议和疑惑的表示了。

“你要履行职责——你要处死我。”

“对不起。”他再次说。“你不会明白我心里是多么难受。但是不得不这样,宇宙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改变这种情况。”

“你要处死我。而我却没有做过什么事该去死——一点也没有做过——”

他叹了口气,深沉而带有倦意。“我知道你没有,孩子。我知道你没有——”

“急救飞船,”通话器传来轻快的、金属般的声音。“这里是巡航飞船档案室。告诉我们犯者身份标签上的全部内容。”

他离开座椅,站到她的身边。她本能地抓住了座位的边缘,那张抬起的小十脸在棕色的头发下面显得灰白,涂口红的嘴唇翘十起,就象十爱十神血红的弓。

“现在?”“我要你的身份标签。”他说。

她松开了座位边缘上的手,颤十抖而不听使唤的手指摸索着颈上悬挂身份标签的链条。他弯下十身十体,替她解了扣子,然后,拿着标签,回到了椅子上。

“档案室,这是给你的资料:身份号码T837—”

“等一等,”档案室打断问。“这当然是归入灰卡档案了?”

“对。”

“执行时间?”

“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以后?这太反常了;必须先知道犯者死亡的时间才能——”

他尽力保持口齿清楚。“那么,我们就按太反常的方式处理这件事吧——你先听我念标签。犯者是位姑十娘十,她正听着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你能不能理解这一点?”

在一阵短暂的,几乎是震惊的静默之后,档案室的人十温十顺地说:“抱歉,念吧。”

他开始念标签,念得很慢,尽量拖延那无法避免的结局。他尽心尽力地帮助她,给予她所能争取到的点滴时间,让她从当初的恐惧中苏复过来,镇静地去接受和听从处理。

“号码T8374—y54。姓名:玛里琳·里·克罗斯。十性十别:女。出生日期:2106年7月7日。她只有18岁。身高:5.3米。体重:110磅。体重这么轻,但是加在蛋壳般薄的球状急救飞船的重量里竟是致命的。头发:棕色。眼睛:蓝色。皮肤:白色。血型:O型。下面是一些毫不相干的资料。终点站:米默星球波特城。下面是一些已经失效的资料——”

他念完之后,说:“我以后再打电话给你。”当他再次转向姑十娘十,只见她靠在墙上,缩成一十十团十十,用麻木而迷惑不解的神情注视着他。

“他们等着你来杀我,是吗?他们要我死,是吗?你和巡航飞船上的每个人都要我死,是吗?”她不再麻木了,声音里充满了惊疑的孩子气。“大家都要我死,我却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我没有得罪任何人——我只想见见我哥哥。”

“事情并不象你想的那样——根本不是那样。”他说,“没有人要那样。如果有任何人为的可能可以改变目前的情况,没有一个人会袖手旁观的。”

“那么,为什么呢?我不懂。为什么?”

“这艘飞船正载着卡拉退热血清,送给沃登星球上的第一考察组。他们自己的血清给龙卷风毁坏了。第二组——你哥哥的那组人,在西海外八千里,他们的直升飞机无法飞越西海去帮助第一组。除非血清及时送到,否则寒热必将会致人死命。除非这艘飞船按期到达,否则第一组的六个人都将死亡。这些小飞船总是只配给到达终点所需要的勉强足够的燃料。如果你呆在船上,飞船就多了份你的体重,这将使飞船在着陆之前就耗尽所有的燃料。它就会坠毁,我和你会死于非命,还有等着退热血清的六个人也会被夺去生命。”

整整一分钟之后,她才开了口,在她思忖着他的话的时候,麻木的表情从她的眼睛里消失了。

“是这样吗?”她终于问。“就因为飞船没有足够的燃料?”

“是的。”

“我可以一个人去死,或者我会带上另外七个人和我一起去死——是这么回事吗?”

“就是这么回事。”

“并没有人非要我死不可?”

“没有。”

“那么,也许——你肯定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人们能够的话,他们会帮助我吗?”

“每个人都乐意帮助你,可是都无能为力。我打电话给‘星尘’号,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可它不会回来了——但是,也许还会有别的巡航飞船,会有吗?会不会在某个地方,有某个人,他有办法帮助我,到底有没有这种希望呢?”

当她等待回答的时候,她的心情急切得把身十体都稍稍向前倾了过来。

“没有。”

这两个字就象冰冷的石块扑打下来,她又无力地向后靠在墙上。热切的希望从她的脸上消失了。“你能肯定——你知道你能肯定?”

“我能肯定。在四十光年的距离之内,没有其它巡航飞船;没有东西,也没有人来改变这一切。”

她呆呆的目光落在膝上,手指开始十搓十着裙褶,当她在思想上渐渐认识了这严酷的现实时,便默不作声了。

这样更好些。随着所有希望的消失,恐惧也会消失;随着所有希望的消失,她就会处之泰然。她需要时间,她只能得到极少的时间。到底还有多少时间呢?急救飞船没有船身冷却的装置;在进入大气层之前,它们不得不降到中等速度。它们以0.10引力减速着,以计算机无法计算的极高的速度接近目的地。当‘星尘’号发射急救飞船时,它离沃登星球就很近;他们现在的速度是以秒计算地越来越接近沃登星球。当他不得不继续减速时,就会面临一个关键的时刻。那时刻,姑十娘十的体重会由于减速的引力而成倍增长,突然变成至关重要的因素,这种因素是计算机在决定急救飞船燃料所需量的时候没有估计到的。减速开始时,她非离开不可,没有别的办法。这该是什么时候呢——他还能让她呆多久呢?

“我还能让她呆多久呢?”

这多么象是他自己思想的回响,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多久?他不知道。他将不得不问问巡航飞船的计算机。每艘急救飞船另外配给了一些极少量的燃料,以补偿大气层内的不利条件。这部份燃料暂时正被较少量地消耗着。计算机的记忆库仍然保存着关于急救飞船飞行航线的所有资料;这种资料只有等到急救飞船到达目的地之后才会被抹去。他只要向计算机提供一些新的资料:姑十娘十的体重和他减速到0.10的确切时间,就可以得到姑十娘十问话的回答。

“巴顿。”正当他开口要呼叫星尘号的时候,通话器突然传来司令官德尔哈特的声音。“我和档案室核对了一下,看来你还没有报告完毕。你减速了吗?”

显然,司令官明白巴顿的一片恻隐之心。

“我正以0.1减速”他回答说。“我在17∶50中断减速,姑十娘十的重量是110磅。只要计算机许可,我愿意保持0.1。是否请你问问他们?”

一位急救飞船驾驶员对计算机为他制订的航线或者减速程度擅自更动是不符合规章制度的;然而,司令官对此却一字不提,也不询问原由。他没有必要问。身为星座巡航飞船的司令官,他决没有失去理智,决没有丧失对人情的理解。他仅仅说:“我会把问题输入计算机的。”

通话器哑然无声了。巴顿和姑十娘十等待着,两个人都一声不吭。他们不必久等,计算机是一问就答的。新的情况将输入第一记忆库的钢肚,电流脉冲随带着信息通过复杂的线路,在计算机的某个部位,继电器卡嗒一响,小小的箝齿反转过来,无形、无脑,肉十眼看不见的电流脉冲就是找出答案的关键,它绝对十精十确地决定着他身边脸色苍白的姑十娘十还能在世上活多久。随着第二记忆库里的五个小小的金属片一个接一个地在色带上穿梭移动,第二根钢肚就会吐出印有答案的纸带。

当司令官再次讲话的时候,仪表盘上的计时器读数是18∶10。

“你在19∶10继续减速。”

她朝计时器扫了一眼,又立刻转向别处。“是那个时候……我离舱?”她问。他点点头,她又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膝上。

“我会让你知道修正的航线的。”司令官说。“一般来说,我决不允许这样。但是,我理解你的处境。除此之外,我也十爱十莫能助了。你可不能背离这些新的指示。19∶10全部报告完毕。下面是修正的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