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虾》作者:[英] 查理斯·斯特罗斯(1 / 2)

闻春国译

英国作家查理斯·斯特罗斯早在1987年就开始发表他的作品,但真正让他赢得二十一世纪科幻代表作家美誉的还是最近几年。过去几年中,他创作了一系列曲折多变、富有独创十性十的小说,颇受读者青睐,如《冷战》、《熊市陷阱》、《去掉减速剂中的氯》、《干杯:一份罪犯报告》、《龙虾》、《游吟诗人》和《旅行家》。这些作品相继发表在《十交十叉地带》、《量子科幻》、《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探索》、《神奇的等离子》和《新世界》等杂志上之后,他在小说界一下子声名大振。

查理斯·斯特罗斯还是《电脑购买者》月刊的常年专栏作家。此外,他在网络上发表过一部长篇小说《侥幸的猴子》。目前,他正在《量子科幻》杂志上连载一部长篇小说《暴行档案》。这之后,他还将出版他的另一部长篇小说《愚人节》以及他的第一部小说集《干杯》。在本年选的第十八辑中有他的两篇小说。目前,他居住在苏格兰首府十爱十丁堡。

在本篇小说中,查理斯·斯特罗斯集中描述一批行色匆匆的人们。他把我们带到了一个梦幻般的节奏快捷、充满数据信息的近未来社会。在这个世界里,信息经济正在飞速发展。与之相比,目前的信息高速公路只不过像一条自行车道,这是一个我们每个人都将遨游其中的水域,水十温十正在逐渐变热,热得足以烹煮龙虾——不管是虚拟的还是现实的。

曼弗雷德又走在街上,他要寻找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使他们摆脱贫困。

那是一个炎炎夏日,星期二,他站在中心车站前面的广场,眼睛睁得圆圆的。炽十热的十陽十光炙烤着运河,摩托车风驰电掣,神风骑手呼啸而过,游人如织,到处是喋喋不休的喧嚣声。广场散发着污泥浊水和炙热金属的气味,催化器排放着一股股浓烟,电车的铃声丁丁当当渐渐远去,一群飞鸟在头顶盘旋飞翔。曼弗雷德抬头望去,猛然一伸手,抓住了一只鸽子,将它的尾巴剪短,然后投向他的网点,告知人们自己已经到达了。曼弗雷德意识到,这里的带宽正合适,令人满意的不仅仅是带宽,这里的整个景色都相当不错。阿姆斯特丹让他感到自己来得正当其时,尽管他是第一次从斯希普霍尔乘火车来到这里,但他已经感染了另一时区和另一座城市的积极的乐观情绪。如果保持那种十精十神状态,就会有人十大发横财。

不知道发财的将会是谁?

曼弗雷德坐在喜力啤酒博物馆停车场外面的一张凳子上,看着公共汽车一辆接一辆从身边驶过。他一连喝了三瓶一升装让人酸得直撅嘴的啤酒。在他的平视显示屏一角,那些信道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数字信号,将经过压缩、过滤的新闻报道信息一股脑儿地向他发来。各个信道在风景前一阵狂舞,争先恐后地吸引他的注意。在远处一角,有几个年轻的无赖站在破旧的摩托车旁有说有笑,可能是本地的流十浪十汉,更可能是被荷兰阿姆斯特丹那种像脉冲星一样照耀整个欧洲的白南主义十精十神所深深吸引来的一群欧洲人渣。运河中有一只游船悠然驶过,头顶上巨型风车的翼板在道路上留下一条条长长的凉荫。风车是一种提水的机械,它可以将水力转移到干旱的陆地:以空间换能源,这是十六世纪的能源利用方式。曼弗雷德正等待一个聚会邀请,他要在那里会见一个人,可以和他谈论二十一世纪的空间换能源的问题,借此忘掉自己的麻烦事。

曼弗雷德没理会他的瞬时信息检索盒。他喝着啤酒,看着鸽子,享受着这些低带宽的刺激。这时,一个女人朝他走来,叫着他的名字。“您是曼弗雷德·马克兹先生吗?”

他抬头望去。信使是一位训练有素的神威骑手,全身都是由电导十性十蓝色合成弹力纤维和黄蜂色的碳酸盐通过聚合技术生成的匀称肌肉,外面还披着一件带风帽的大氅,配有防碰撞发光二极管指示灯和气密十性十封装气袋。信使取出一只盒子十交十给他。曼弗雷德迟疑了片刻,对这位信使与自己的前未婚妻帕姆①长得如此相像感到十分惊讶。

“我就是马克兹。”曼弗雷德答道,随后在她的条形码读出器下挥了挥左手背,“哪儿来的信?”

“联邦快递。”不是帕姆的声音。信使将盒子扔到他的膝上,然后,跨过矮墙,骑上她的摩托,拿起那只已经在叽叽叫的电话,排气管蓝炯一喷,消失了。

曼弗雷德将手中的盒子翻转过来:是一部一次十性十使用的超市电话,现金支付:价格便宜、别人难以跟踪,而且效果好。这种超市电话甚至还可以用作会议电话,因此成了各地暗探和骗子的首选工具。

这时,那只盒子响了起来。曼弗雷德撕十开盒盖,拔十出电话,颇有几分不悦。“你是谁?”

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带有浓重的俄罗斯口音,似乎在拙劣地模仿着近十年来一些廉价网络在线翻译。“曼弗雷德,很高兴见到你,希望我们的界面相联,十交十个朋友。不?提供大大好处。”

“你是谁?”曼弗雷德疑惑地又问了一句。

“一个原先叫KGB点RU②的组织。”

“我想,你的翻译程序大概出十毛十病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电话贴近自己的耳旁,好像它是用一种极薄的气凝胶做成的。电话另一端说话有气无力,不过,神志还算正常。

【①帕梅拉的昵称。】

【②KGB.RU:KGB,即克格勃;RU,俄罗斯的缩写。】

“Nyet——没有,抱歉因为我们没有使用商务翻译软件。翻译程序意识形态方面可疑非常非常,受资本主义思想腐蚀,先付款后使用的界面。我的英语不好的说,是吗?”

曼弗雷德喝完杯中的啤酒,放下杯子,站起身来,沿着大街走去。移动电话贴在耳边,把喉麦插十进廉价的黑色塑料机壳,用一个简单的音响处理程序过滤输入的通话。“你自学英语就是为了和我十交十谈?”

“Da②,很容易:搜索十亿节点的神经网络,下载天线宝宝和芝麻街节目以最大速度。原谅、抱歉,信息熵十胡十乱重叠,怕数码指纹会通过密码方式伪装起来进入我——噢,我们的教程。”

【①俄语,不。】

【②俄语,对。】

“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吧。你是克格勃的核心人工智能,担心有人告你侵犯翻译程序的版权?”曼弗雷德慢慢地停下脚步,以免被GPS制导的压路机撞倒。

“中了最终用户许可协议里的病毒。再也不想跟车臣信息恐怖分子把持的专利控股公司打十交十道。你是人类,即使食用非法食品也无需担心谷类食品公司夺走你的小肠,对吧?曼弗雷德,一定得帮助我,我想叛逃。”

曼弗雷德一呆,僵在大街上。“噢,老兄,看来,你找错了中介。我不是为政十府工作,是地地道道的私有白营。”

这时,一个恶意广告溜过了他的垃圾广告封锁程序,闪现在他打开的导航窗口。杀毒程序过了一会儿才把它干掉,将它加人拦截黑名单。

曼弗雷德靠在商店前排,十十揉十十了十十揉十十前额,打量着展品柜中那件古董黄铜门环。“这件事你跟美国国务院提过吗?”

“找麻烦为什么?美国国务院是前苏联的敌人。美国国务院帮助我的不会。”

“唉,你如果在九十年代就叛逃过去就好了,他们会保护你的……”说到这里,曼弗雷德左脚跟磕打着人行道,拼命想找个借口摆脱这场谈话。这时,他发现一台摄像机在他头顶的街灯上闪了一下。他挥挥手,漫不经心地想,不知十操十纵这台摄像机的是克格勃还是十交十通警察?曼弗雷德在等待去聚会场所的方位指示,还要等半个小时后才能发过来,而这位冷战残余还在苦苦乞求:“你瞧,不愿意和联邦调查局打十交十道。讨厌军工联合企业。都是吃人魔鬼,零和,不想双赢。”曼弗雷德突然心生一计,“如果你的目的就是生存下去,我可以将你的状态矢量粘贴到永恒时空,那样一来,任何人都无法将你删除——”

“别!”人工智能的声音惊恐万状,声音是通过GSM链接发出来的,惊恐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了。“我不是公开资源!”

“要是这样,我们就没有什么可谈的了。”曼弗雷德猛地一按关机键,将手机扔进运河。手机撞击水面,锂离子电池噗的一声响。“去你十妈十的冷战残存的蹩脚货。”他压低嗓音骂道。此时此刻,他已经是怒不可遏了。“去你十妈十的资本主义间谍。”如今,俄罗斯共产十十党十十政十府重新执政已经有十五个年头,勃列日涅夫式的僵化统制重新取代了浅尝辄止的无政十府主义和资本主义。难陉柏林墙会倒塌。资本主义垮台了,他们却似乎根本没有从中学到任何有益的东西。直到现在,他们想的仍然只有美元,满脑子偏执狂。曼弗雷德气坏了,决定立即让某个人发一笔横财,只为嘲弄刚才那个想要叛逃的家伙。懂吗?只有付出、给予,你才能生存下来!事情就是这么办的!只有慷慨的人才会生存下来!但是,那个克格勃是不会明白的。他从前跟那些蠢头蠢脑的旧时共产十十党十十人工智能打过十交十道,那些东西满脑子只有奥地利经济学派的过时理论,被工业化时代资本主义暂时的胜利迷惑了。他们无法适应新时代,无法从长远观点考虑问题。

曼弗雷德在大街上走着,双手插在衣兜里,边走边沉思着。他在想,接下来又该给什么项目申请专利呢?

曼弗雷德在琼·洛肯饭店订了一个套房,费用由一个对他感激不尽的国际消费者保护十十团十十体支付。他还办理了一张无期限的公十交十通行证,这是苏格兰的桑巴乐队资助的。作为回报,桑巴乐队可以得到他提供的某种服务。此外,他还享有六家大型航空公司提供的职员环球旅行待遇,尽管他还从未替一家航空公司效力过。他那件丛林夹克衫里缝进了六十四只超级计算机组,每只衣袋四个。这是某个一心想发展成为下一个媒介实验室的不知名大学赠送给他的一份礼物。他那看似笨拙的衣装是由一个素未谋面的菲律宾裁缝通过电子裁缝替他订制的。法律事务所免费处理他的专利申请——他的专利可真不少。但他并不收专利费,而是将自己的专利权转让给自十由知识产权基金会,成为他们自十由知识产权项目的一部分。

在网络高手的圈子里,曼弗雷德算是一位传奇人物。利用松散的知识产权制度让你可以随处展开电子商务,这就是他的发明。这种手法可以避开许可证壁垒。他还有一项专利,是一种基因算法,不管别人研究的是什么问题,只要对研究项目做出初步描述,这种算法就可以算出可能的结果——不是最佳结果,而是一切可能的结果尽在这种算法的覆盖之下。然后,不等别的研究者拿出成果,就提前申请专利。大体来说,曼弗雷德的专利发明中三分之一是合法的,三分之一不合法。其余三分之一本来是合法的。而一旦立法之龙醒来,嗅出其中的不对劲儿,一阵惊慌之后,那就说不定会变为不合法了。在里诺,专利代理人信誓旦旦地说曼弗雷德·马克兹不是一个真名,而是一群疯狂的匿名黑客的网络别名,这些黑客的武器就是那个能够吞噬一切的基因算法。这些人就像知识产权领域的瑟达尔·阿基科①或波巴基②。在圣迭哥和雷蒙德,律师们更是指天发誓,指责马克兹是一个致力于摧毁资本主义理论基础的经济破坏者。在布拉格,共产十十党十十人认为他是那个自称教皇的比尔·盖茨的徒子徒孙。

【①互联网上第一个垃圾邮件发送者的网名,1994年初出现。几个月内,互联网新闻组内的邮件中只要出现“土耳其”这个词,便会收到网络名“瑟达尔·阿基科”的复信,信中声称土耳其历史上的亚美尼亚人十大屠十杀事件并未发生。】

【②尼古拉斯·波巴基,二十世纪一群法国数学家发表著作时所用的假名。】

曼弗雷德正处于他事业的顶峰。他的职业实际上就是寻找一些看似不合情理但又行之有效的点子,再把这些点子转让给别人,让他们大发其财。曼弗雷德这样做完全是免费的,不要钱。他已经彻底超脱了货币对人的统治。毕竟,钱是贫穷的表现,曼弗雷德无论干什么都不需要付钱。

不过,这也有些美中不足。他自封为文化信息传承系统的经纪人,肩负传播文化的重任,因此便要不断经受未来冲击的洗礼——他每天必须吸收一兆字节以上的文本信息和几千兆的音像信息。国内税务署不断调查他,他们认为,以曼弗雷德的生活方式,不干非法勾当是不可能的。这世界上还存在有钱买不到的东西:比如说曼弗雷德有钱也得不到父母对他的尊重。他已经有三年时间没有与父母通过电话:他的父亲把他看作招摇撞骗的嬉皮士,母亲则因为他连较低层次的哈佛模拟竞赛都没有通过而仍旧对他耿耿于怀。六个月前,他的未婚妻帕梅拉也抛弃了他,其中的原因曼弗雷德至今还不得而知。(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为国家税务署工作,一年到头乘飞机在全球各地飞来飞去,说服那些在国外经营的企业家回国,为财政部作贡献。)更有甚者,南部一些浸礼会已经在他们所有的网站上宣布曼弗雷德是撒旦的崇拜者。本来是件滑稽事,可他们的一个信徒——这是他的猜测——总是不停地十騷十扰他,不断给他发垃圾邮件。

曼弗雷德走进他在饭店的套房,拆开他的懒懒猫的包装盒,将刚买来的电池插上充电,然后把自己的大多数秘钥放进保险柜。随后,他径直朝会面地点走去。会面设在德十温十得曼,从这里走二十分钟即到。他在眼前打开了一幅活动地图,必须时时留神,免得被遮挡视线的地图后开过来的电车撞上。

一路上,他眼前的镜片给他提供着各种最新的新闻报道。欧洲有史以来第一次组建了和平政治联盟:他们将利用目前这种崭新局面扭转那些香蕉共和国的局势;在圣迭哥,研究人员正从口胃神经节开始,以每次一个神经元的速度将龙虾上传到电子空间;在伯利兹,人们在焚烧冈比亚的可可豆;在十爱十丁埕,人们在焚烧各种书籍;美国国家航空航天署仍然无法将任何人类送往月球;随着俄共在杜马中占据了多数席位,俄罗斯已经再度选出了共产十十党十十政十府。商业新闻方面,美国政十府对《婴儿保护法案》大为光火。这些法案已经自动完成了法律程序,形成了大批下一级法令,互相十交十换权限,活像细菌之间十交十换质粒。速度之慢令人瞠目。等到法令正式签署,它准备保护的婴儿早就长成大人了。

欢迎来到二十一世纪。

聚会地点位于德十温十得曼背后。这家棕色餐饮店已经拥有长达三百年的历史,光各种啤酒的名单就列了长达十六页之多,餐饮店的木板墙壁涂成陈年啤酒颜色。走进店内,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味和啤酒酵母味,散发着褪黑激素喷剂的气味。人群中一半正在调理严重的时差反应,另一半则一边酗酒,一边互相谩骂。

“老兄,你看见了吧?他看起来多像一位施多尔曼教徒!”一个身为白人中产阶层的食客喊道。眼下,这家酒吧正是由他资助的。

曼弗雷德悄悄走了过去,招呼酒吧伙计。

“一杯柏林白啤酒。”曼弗雷德道。

“你喝那种玩意?”那个食客问道,手掌护住他的可口可乐,“先生,你不应该喝那个!那种饮料酒十精十含量很高!”

曼弗雷德咧着嘴朝他笑笑,“应该保持酵母吸十入量:它含有大量神经传递素母体,还有苯氨基丙酸和谷氨酸盐。”

“老兄,太高深了吧。我还以为你喝的是啤酒呢……”

曼弗雷德走开了,一只手扶在光滑的铜管上。管子里是从后面的贮酒桶流十出的时下更流行的生啤酒,一个嬉皮士游民在贮酒桶上面移植了一种强力转移病毒,过去三小时中,所有以虚拟电子商务卡十交十易的顾客都无法完成十交十易,只好大排长龙。酒吧的空气中充满蓝牙信息。曼弗雷德浏览着酒吧里乱七八糟的公开密钥。

“你的饮料。”酒吧男服务员端来一杯蓝色液体,上面泛起一十十团十十逐渐消融的泡沫,杯中插着一根角度古怪的好看的麦管。

曼弗雷德接过杯子,朝错层式酒吧后而走去,走上台阶来到一张桌子旁。

这一桌有一个留着污浊的“骇人”长发绺的家伙,正在和一个来自巴黎的西装笔挺的客人谈话。

酒吧那头那个喝可乐的客人这才第一次注意曼弗雷德,突然睁大眼睛盯着他,接着飞快冲出门去,几乎弄洒了他的可乐。

噢,真讨厌,马克兹心想,最好再买一些服务器PIPS。迹象不妙啊,他快成一个人人皆知的公众人物了。

他站在桌边,打了个手势,“这个座位有人吗?”

“请坐吧。”那人惶恐地说。曼弗雷德移开椅子,这才意识到另一位穿着洁净的双排纽扣西装、浅色领带、留平头的人原来竟是个女的。

“骇人”长发绺先生点点头,“你是马克兹先生吧?我想,现在我们也该见见面了。”

“说得对。”曼弗雷德伸出一只手和他握了握。

对方名叫鲍勃·弗兰克林。他原先专门搞鬼名堂对付电子商务卡,最近又转向了微加工和空间技术领域。早在二十年以前,他就成了百万富翁。如今他是系统智能投资领域的一位专家。曼弗雷德近十年来一直通过一个保密的邮件名单与鲍勃保持密切联系。

那位穿西装的女人默默地从桌子对面递过一张名片,上面印有一个挥舞三叉戟的红色小魔鬼,脚下喷十射着熊熊火焰。

曼弗雷德接过名片,扬起眉十毛十,“你是安妮特·提马科斯?很高兴见到你。我以前还没见过阿丽亚娜公司市场部的什么人呢。”

那位女士笑了起来,笑得一本正经。“我以前也没有这个荣幸,能见到著名的一心为他人谋福利的风险资本家。”她的话带有明显的巴黎口音。她能和他对话,这就是一个重要的暗示,单凭这一点就算得上她对他做出了一点让步。她的耳环摄十像十头警觉地对准他,为她的公司信道搜索任何有用的东西。

“是的,很好。”他谨慎地点点头,“鲍勃,我猜,这场舞会你也想参加?”

弗兰克林点点头,说得唾沫飞十溅。“是的,先生。自从泰勒迪斯通信公司倒闭后,阿丽亚娜公司一直在,哦,在耐心等待。如果你搞到什么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很感兴趣。”

“唔。”泰勒迪斯卫星网络是被那些成本低廉的气球和价格比气球稍高的宽频带激光中继站高空太十陽十能无人驾驶飞行器挤垮的。“不过,萧条期不久就会过去的。”

来自巴黎的安妮特点点头,“从各个方面综合考虑,我认为,那次事故不会波及现有的任何一家大公司。

“阿丽亚娜公司是有远见的。我们要面对现实。发射行业巨头兀法维持现状,带宽并不是太空市场的惟一推动力。我们必须探索新的市场机会。我本人曾经亲自推动公司把资金投入海底反应堆工程、微重力纳米技术制造行业以及饭店管理领域。”随后,她背出该公司的一系列经营项目,脸上不由得随之容光焕发起来,“我们比美国航天工业更具灵活十性十。”

曼弗雷德耸耸肩,“你说的也许没错。”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柏林白啤酒,而她则在那里长篇大论,不厌其烦地讲解着阿丽亚娜公司如何多元化经营、拥有一整套公司回购方案,还有邦德电十影城,并且在法属圭亚那拥有一个市场前景诱人的汽车旅馆连锁店。

曼弗雷德静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这时,又有一个人侧身来到桌前。那家伙身十体矮胖,穿着一件极为花哨的夏威夷衬衫,上衣口袋被渗出的钢笔墨水污染了,外加曼弗雷德几年来所见过的最严重的臭氧空洞晒伤。

“嗨,鲍勃,”来者问道,“过得怎么样?”

“挺好。”弗兰克林对曼弗雷德点点头,“曼弗雷德,见见伊凡·麦克唐纳。伊凡,这位是曼弗雷德。有位子吗?”他欠起身十子,“伊凡是一位知名的艺术家,对稀有混凝土颇感兴趣。”

“橡胶化混凝土,”伊凡说道,声音稍微大了点,“极致橡胶化混凝土。”

“啊!”他停顿了一下。来自阿丽亚娜公司的安妮特猛然从营销的长篇大论中回过神来,直起身十子,出示非法人身份的各种标识。“噢,你就是那位将德国国会大厦橡胶化的先生,是不是?用超临界二氧化碳载体和熔融聚甲氧基硅烷?”她拍手叫道,“简直太奇妙了!”

“他想将什么变成橡胶?”曼弗雷德在鲍勃的耳边嘀咕了一句。

弗兰克林耸了耸肩,“石灰石,混凝土,他似乎并不清楚两者的区别!不过,德国反正不再拥有一个独立的政十府。所以,谁还会在意那些呢?”

“我还以为自己是引领时代潮流的人呢。”曼弗雷德抱怨道。

“给我再来点饮料,行吗?”

“我要把三峡大坝变成橡胶大坝!”伊凡大声宣布。

正在那时,一大批信息传入曼弗雷德的脑袋,把带宽压得像一头怀孕的母象,通过他的感觉中枢发送着其大无比的像素束:全球500万左右的网络怪客涌上了他的网络主站点,酒吧另一边跳出一张帖子,闪闪发亮:信息过载。

曼弗雷德皱了皱眉头,“我来这里的确是为了探讨太空旅行的经济开发问题,不过,我刚刚有点信息过载。我先坐坐,喝杯咖啡,不介意吧?”

“老兄,当然不介意。”鲍勃朝吧台方向招招手,“同样的饮料,再来一轮!”

在紧挨着的另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化了妆、留着长发、穿裙子的人——曼弗雷德不想对这些头脑简单而又令人迷惑的欧洲人的十性十别十胡十乱推测——正在为德黑兰色情场所联系一个电子色晴服务网。两个学生模样的城里人在用德语激烈地辩论着,护目镜片上的翻译流告诉曼弗雷德,他们争论的是图灵测试是否在人权方面违反了标准欧洲法典《吉姆·克劳法案》。

啤酒送来了,鲍勃给错了饮料,把酒瓶朝对面的曼弗雷德一推:“瞧,尝尝这个。你会喜欢的。”

“好的。”啤酒喝起来像那种烟熏过的德国黑啤酒,满是味道不错的过氧化物。光闻一闻,曼弗雷德的鼻子就似乎变成了火警报警器,不断呜叫,危险品!癌症!癌症!“行。我刚才说过没有?来这里的路上我差点被人堵住了?”

“被截住了?嗨,那可就严重了。我还以为警察总是守在这附近呢!他们卖给你什么东西没有?”

“不不,不是你们这些天天能见到的市场营销人士。你知道有没有什么人用得上一个华沙条约国遗留的间谍人工智能?型号还比较新,非常谨慎,稍微有点草木皆兵,但基本上还算稳定?”

“不,噢,天哪!国家安全局肯定不会高兴的。”

“我也这么想。那个可怜家伙,反正可能压根儿没法使用了。”

“太空业务。”

“啊,是的。太空业务。真是人让人丧气的领域呀,对吧?自从旋转式火箭第二次发生爆炸以后,日子就_天不如一天了。还有NASA①,不该忘了国家航空航天署。”

【①美国国家航空和航天总署。】

“为国家航空航天署干杯!”安妮特开心地笑起来,不知为了什么,举起杯子准备敬酒。伊凡,那个稀有}昆凝土怪杰,一只手搂住她,一手举起他的杯子。“又是一大批发射台,把它们全部橡胶化!干杯!”

“为国家航空航天署,干杯!”鲍勃应道。他们喝了起来。“嗨,曼弗雷德,怎么不为国家航空航天署干杯?”

“国家航空航天署都是些白痴,竟然想用密封舱将灵长类动物送往火星!”曼弗雷德咽下一大口啤酒,砰地将杯子摔在桌子上,“火星只不过是引力井底部的一颗死星。那里甚至连生物圈都没有。他们应该实施上传计划,解决纳米装配所面临的一些问题。这样,我们才能把所有现有的死亡星体变成经过优化计算的系统①,用它来处理我们的想法。从长远来看,这是我们的惟一出路。目前,太十陽十系已经完蛋了——全军覆没!我们必须首先从低密度星体开始,我们要改造它们,以便为我们自己所用。摧毁月亮!摧毁火星!通过激光链接,制造出大块大块的自十由飞行的纳米计算处理器数据十交十换节点,每一层可以排十出下一层流进的废热。”

【①原文putronium,即由自然状态转化为最优化和最有效计算机的人造物质。】

鲍勃显得十分谨慎。“在我看来,这个计划听起来似乎有点遥远。你认为需要多少年时间?”

“很长时间——至少二三十年。而且,在这个市场,你就别指望政十府了,鲍勃。要不是征税的话,他们才不会理你呢!不过,你知道,刚刚兴起的自我复制机器人还是有市场机会的。在今后两年时间内,它可以使低成本的发射市场每隔十五个月翻一番。这是你的优势,也是我的戴森球项目的基础。其工作原理是这样——”

阿姆斯特丹的夜晚,正是美国硅谷的早晨。今天,全世界又将诞生五万名人类婴儿。与此同时,位于印度尼西亚和墨西哥的自动化工厂又生产出二十五万块处理速度超过1016、比人脑计算能力只低一个数量级的计算机母板。预计在随后的十四个月内,具有人类累积意识处理能力的更大规模的元件将出现在硅片上。新型人工智能所处理的第一个对象将是上传的龙虾。

曼弗雷德.麦克斯一瘸一拐回到他的宾馆。他已经累得全身骨头酸痛,还出现了时差反应。可他的护目镜仍然在传输信息,简直烦透了,全是响应他的召唤准备摧毁月球的电脑怪客,结结巴巴地提出许多建议。当夜间航班的最后一架巨型空中客车从头顶上空隆隆掠过时,几片形状不规则的黑云遮住了月亮的脸。曼弗雷德的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的衣服一连穿了三天,衣缝里积满了污垢。

回到房间,懒懒猫艾尼科①发出低鸣,唤十起他的注意力,脑袋在他的脚脖子上蹭来蹭去。曼弗雷德弯下十身来,抚十摸十着它,然后,他脱掉衣服,朝套间的洗手间走去。衣服脱十光,只戴着护目镜,他走入十浴十室,调节热蒸汽喷头。浴十室试图建立起有关足球话题的一些友好对话,他却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无心摆十弄那些干巴巴、没有一点活力的小型个十性十化网络。今天早些时候发生的一些事让他觉得心烦意乱,可又无法说出究竟错在何处。

【①一种电子十宠十物。】

曼弗雷德用十毛十巾将身十体擦干,打着呵欠。时差反应又一次向他袭来,最终制十服了他。他的两眼睡意朦胧,伸手从十床十边取来一只药瓶,干咽下两片胶囊。这是一种抗氧化剂胶囊,含有多种维生素。服药后,他仰躺在十床十上,两十腿并在一起,手臂微微张开。套房的灯暗了下来,以便为通过护目镜与他的肉脑联接的神经网络提供1018的分配处理动力。

此时此刻,曼弗雷德进入一个漫无边际的潜意识状态。在那里,到处充满了轻声细语。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嘴里说着对别人来说毫无价值的梦呓。但是,超级脑表层中的一切都潜藏在他的护目镜后面。当他处于睡眠状态时,后人类智能仍在不断吟唱,向他发送信息。

初醒之时是曼弗雷德最脆弱的时候。

人工控制灯光漫射十到整个房间,曼弗雷德猛然惊醒了:一时间,他搞不清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昨晚他忘了盖上被单,双脚冻得像冰柜里的肉块一样。带着一种奠名其妙的紧张,他从旅行包里十抽十出一套新的内十衣换上,再费力地穿上肮脏的牛仔裤和紧身背心。今天什么时候,他得花点时间去阿姆斯特丹的市场上寻找印有野兽图案的T恤衫,或者找一伙人替他去买衣服。

护目镜提醒曼弗雷德,他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6小时,必须赶紧将延误的时间追回来。他的嘴里嚼着口香糖,觉得牙齿有点酸痛,舌头感觉像是被橙色剂浸染过的一片林地。昨天他就隐约有一种不祥之兆,现在却竟然记不得那是什么不祥之兆了。

曼弗雷德一边刷牙,一边快速阅读时下流行的哲学巨著。他今天实在是太虚弱了,无法再像平常那样,发表慷慨激昂的早间长篇大论,张贴在站点上。这是他平常的早餐前例行公事。此时,他的脑子就像是一把沾满太多血液的手术刀,滑十溜溜地提不起劲头:他需要刺激,需要兴奋,需要新事物的激励。算了,吃了早餐再说吧。

曼弗雷德打开他的卧室门,差点踩到放在地毯上的一只潮十湿的小纸盒。

那只盒子——曼弗雷德以前见过类似的东西。上面没有贴邮票,也没有写上地址,只写了他的名字,字简直像是小孩子写的。他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重量合适。拿起来来回回晃了晃,感觉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移动,而且闻到一股臭味。曼弗雷德小心地将它拿进自己的房间,心里有些怒气。随后,他打开盒子以证实他的最坏猜测。

上帝,里面那可怜的小动物已经被切去了脑袋,头颅被挖得像煮熟了的小鸡蛋。

“去他十妈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