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译
在纽约市,离联盟广场不远,过去有一家专卖鞭绳练索的商店,店里的照片尽是些脚登高跟皮靴、戴着黑色皮制胸罩的女郎正在捆绑一些身著白衣的姑十娘十。这里绝没有明显的诲十十婬十十。海滨浴场上的女郎身上看不到的部分,她们身上也看不到。因此,店老板不会被指控诲十十婬十十而下狱(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西里尔对这里心驰神往。每逢经过东十四街时,他总要在赫·勒·(盖莱克塞)戈尔德的店里逗留,浏览一番最新样品集。我一向认为他会在某时某地利用这些……在他死后,我通过“鲨舟”,遇见陆地人类大量被屠十杀的情景,啊!我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浮游生物的春季潮汛到了。格伦维尔船队上的每一个男人、妇女,连同大多数的孩子们都在忙忙碌碌。在大西洋南部二度水域,乃条巨大无比的帆船正破十浪十前进,船头溅起飞沫。水下也是一片生机。春汛几个星期以来,水面以下的几米,十陽十光还能透过,使光合作用继续进行。肉十眼看不见的抱子迅速变成了微型植物,微型植物被微型动物吞噬掉,微型动物又被一股脑儿地卷进海中魔鬼的血盆大口中。其实,这些海中魔鬼从头到尾也只有十分之一时那么长,肉十眼刚刚可以看到。鲱鱼、青鱼、小虾又穷凶极恶地追捕它们,把它们成困地囫囵吞下。这些鱼虾把你眼前百埋碧绿的海面变成了一片融融荡漾的白银。
在银光闪闪的鱼群中,船队斜兜着风,成“之”字形向前行进。每条船把撒在船后的青铜丝鱼网不断收卷上来,从大海中捕捞那白银一般的鱼虾。
格伦维尔号上的船队总指挥在整个汛期就没有阖过眼;他和他的参谋们派快艇去侦察鱼群,研究气象员的字句,分析侦察艇源源不断送来的报告,他们通宵达旦地工作,一清早,就得发出信号。主桅上的信号旗将告诉船长们“船队航线偏右5度”,或者“偏左2度”,或者“船队航线不变”。这些黎明信号将直接关系到全船队125万人今后半年的生活。过去就发生过这种情况,一连串的失算使船队的收成降到维持生活的最低量以下,当然,这种时候并不多。有时,船队发现一些漂泊船,救援时,首批登船去清理人十体残骸的男人、妇女都必须是不怕恶心的。那种人类相食的惨状只有在恶梦中才出现。
在整个收获期,75位船长们也都得经受一番磨难:帆——网方程计算。他们的工作是算出帆上的推力和网的阻力,推力与阻力之差应该同维持船的航线和船位的力的大小正好相等。风速、风向、水十温十、鲱鱼群的粘着力、船体的光滑程度,每一个变化都得加以考虑。捞获物腌制完毕以后,船长们按照惯例聚集到格伦维尔号上欢宴庆祝一番。
等级就是特权。船长以下的司网、负责十操十作或维修的。主管食品加工储存的都没有这样的优待。他们只埋头干活,一天24小时地梳理鱼网,网的一端系在桅杆的缆绳上,另一端用小艇拖出去,让同口朝外张开,然后收卷到船中央的鼓轴上;他们得仔细地用刃器把卡在网上的鲱鱼刮去,不能把网弄十破了;一旦发现破损要立即修补;他们一面捕捞,一面将捞获物分别快速加工、蒸干、炼油,贮存在船上食品不易变质的地方,又要注意不能影响船体的平衡,还要防止被孩子们偷吃。海面上的银白色渐渐淡下来,时而露出一块块的绿色,最后终于完全消失了。可是,那些活计还得再延续几个星期。
在整个收获期,许多日常工作都是一成不变的。铁匠、制帆工、木匠、看水工、还有仓库保管员们,他们日复一日地照料着船的某部分机体,翻新、修换,于了一遍又一遍。船无非是那些黄铜、青铜、不锈钢的玩意儿。他们把磷铜线编织到鱼网、缆绳里;索具、桅杆和船体都是金属的。船上的大副每日巡视,他手下的男人、妇女对针尖大小的蚀斑也不放过。针尖大的蚀斑会扩大,一下子就会使整条船沉到海底。每次做礼拜的时候,船上的牧师们都这样提醒大家。一组又一组的油工忙碌着,他们用炼出的鱼油来防止出现那可怕的红颜色的铁锈斑和蓝颜色的铜锈斑。帆布无法保存,天长日久总要磨损,下舱的制毡机就把破旧的帆布剁成纤维,加进海草和鱼胶,搅拌以后又制成新的帆布。
浮游生物的汛期每年两次。格伦维尔船队就在南大西洋上左右舷各10海里的范围内航行。船队中75条船,没有一条船有锚。
第283次汛期结束后的船长宴会还在不紧不慢地进行着。左船队19号船船长迈克比对右船队30号船船长索尔塔说:“老实说,我真他十妈十的太累了,我才不希罕再去赴个什么宴会,只是不想叫老头子失望罢了。”
在客厅舱的另一端,总指挥正在接待来客,他装束整齐,一副古铜色的面孔,他已经是80高龄,却一点也看不出。
索尔塔说:“好好睡上一觉,一切都好了。收成不错,是不是?坏天气不算少哇,差点儿泡汤了,不过也有意思。记得276?那次可把我累垮了。真艰苦哇,那是有案可查的。第15天中午时分,我的前顶帆破了个大口子,快要被风吹跑了,我还得靠它维持南一右舷的平衡呢。怎么办?我十捅十破了那个胀鼓鼓的大三角帆——等等,让我先说完,否则你会把记录扔到我脸上的——我又把前压舱水打出去。嘿嘿!没问题;前顶帆在15分钟内换好了。”
迈克比吓得面如土色。“你这样会把网弄丢的!”
“我的气象员完全排除了飓风的可能十性十。”
“气象员。你会把网弄丢的!”
索尔塔打量着对方。“说一遍算你有口无心,迈克比,说两遍就是出言不逊了。你以为我会拿两万人的十性十命当儿戏吗!”
迈克比用手在他露出倦容的脸上抹了一把。“对不起,”他说,“我告诉你我已经十精十疲力尽了。当然,在特殊情况下,那可以是一个安全措施。”他走到舷窗边,看了一眼他自己的船,在格伦维尔号后面长长的梯队中第19条。索尔塔凝视着他的背影。“丢网”这个词儿出现在许多俗语中,那意味着不可估量的过失。实际上,一条船失去了磷铜丝鱼网,末日将很快来临。也许,你可以用帆布应急,用剩余的索具拼凑出一张网来,但是,那怎么能养活两万人呢,况且,维修用的材料需要的也不见得少。在240号汛期以前,格伦维尔船队曾经遇到过一条漂泊船,孩子们至今还在讲述着那些骇人听闻的故事。船上左右舷值班船员的残存者们,一个个都疯了,各人十操十着刀棒,那真是一场昏天黑地的厮杀格斗。
索尔塔走进酒巴间,从总指挥的侍者手中接过第一杯酒。一只大铁杯,盛着一种无色的液体,它是从一种发酵的海藻植物中提取的。这种饮料大约含40度酒十精十,有一股沁人心脾的碘化物的味道。
他呷了一口,抬头望去,眼睛突然一闪。一个船长打扮的陌生人正在跟总指挥十交十谈。最近没有人晋升呀!
总指挥看见他,便招呼他过去。他行了个礼,握住老人伸出的手。“索尔塔船长,”总指挥说,“我的最年轻又最莽撞的船长,也是我的最好的捕捞手。索尔塔,这是怀特船队的戴杰兰德船长。”
索尔塔猛地愣住了。他当然知道格伦维尔船队绝不是海上惟一的船队。值班时,他常常看到远处的帆影。他知道在他们北面两度的水域有另外一支船队,在他们以南两度的水域还有一支。实际上,全世界海上人的总人口始终在10亿8千万上下。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除了航行在格伦维尔旗帜下的125万人以外,他还能面对面地看到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
戴杰兰德比他年轻,皮肤晒得黝十黑,尖尖的牙齿闪闪发亮。他的制十服极其普通又有点古怪。他见索尔塔好奇,便解释说:“这是织的布。怀特船队比格伦维尔晚下水好几十年,那时已经有再生纤维机了,那种纤维可以重新纺线,我们船也装备了。6条船装备了这种机器,另外6条船装备的另一种。我们的帆大概比你们的更耐用些,可是,那些织布机一旦出故障,修起来就费大事儿了。”
总指挥离开了他们。
“我们与你们之间区别很大吗?”索尔塔问。
戴杰兰德说:“咱们之间的区别算不了什么。对陆地人来说,我们是兄弟——血缘兄弟喽。”
“陆地人”这个词儿有点令人不快,更不应该与“血缘”相提并论。显然,他是指住在大十陆、岛屿上的人——在生活方式、自尊心和信仰上令人震惊的改弦更张。宪章上的字句在索尔塔脑海中又浮现出来:“……报答海洋与它的恩典……发誓与陆地断绝十交十往……。”索尔塔10岁的时候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大十陆和岛屿。他的脸上一定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他们将我们置于死地,”外来的船长说。“我们不能再重新适应。我们被撵出来,每人呆在一个或大或小的船队,在大洋里分占两度水域,完全仰赖鲱鱼的多寡,我们之间音信不通。每个人都面临着灾难十性十的风暴、不景气的收成、鱼网丢失,还有死亡。”
索尔塔觉得戴杰兰德以前一定多次说过同样的话,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
总指挥的客人瓮声瓮气地说:“哎,你听这个!”他的宏亮的嗓音充满了整个客厅。通常,他就是提着喇叭筒,隔着二三海里呼喊,补充旗语或者灯光信号的。“哎,听我的!”他喊道,“金槍鱼端上来了——大水手们吃大鱼哇!”
一个咧着嘴笑吟吟的侍者把餐架上的罩布忽地一下掀十开。嗒,天哪!热气腾腾的一条熏鱼,像大十腿那么长,四周衬着海菜!鱼一上桌,响起一阵急不可耐的欢呼,船长们向一叠盘子奔去,依次走过传者,大家动刀动叉,好不热闹。
索尔塔赞许地对戴杰兰德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还有这么大的留下来。你想想,这老家伙得吃掉多少吨鲱鱼!”
客人却快快地说:“我们捕杀鲸鱼、鲨鱼、鲈鱼、鳍鱼、青鱼——海里的一切,除了我们自己以外。他们都吃鲱鱼,他们也互相捕食。当然,像鲱鱼那样肉质鲜美的,大家都争食。在这条长长的食物供求关系的链条上,能量的十浪十费实在太令人感慨了。我们认为这链条将断在鲱鱼到人这个环节上。”
索尔塔已经盛了一盘。“鲱鱼更加可靠些,”他说,“船队不能指望渔夫的运气。”他乐呵呵地咽下了热腾腾的一口鱼。
“安全也不是惟一的因素,”戴杰兰德说。他比索尔塔吃得慢。“你们总指挥说你很莽撞。”
“他是开玩笑。如果他真那么认为,他早把我撤职了。”
总指挥一边用手绢擦着嘴,一边走过来。他笑嘻嘻地问道:“没想到吧,呃?昨天,格拉斯哥的瞭望哨在半公里以外发现这条大家伙。他发来信号,我叫他放艇去追。小艇趁它不备,摸了上去,一下子钩住了它。我们是有福之人哪。杀了它,我们可省了不少鲱鱼,而且为船长聚会也增色不少。痛痛快快地吃吧!说不定以后看也看不到了。”
戴杰兰德不礼貌地顶了上司一句:“它们不会被捕杀完的,总指挥,不会绝种的。海洋那么深,它们的创生潜力不会根绝的。我们只是暂时改变了供求平衡。”
“最近见到抹香鲸吗?”总指挥问,白眉十毛十一扬。“船长,再去添一份,不一会儿就没有了。”这是一句逐客令;客人鞠了一躬,向餐柜走去。
总指挥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索尔塔答:“有点偏激。”
“怀特船队看来不大景气,”老人说。“上星期,正在捕捞作业时,那人乘一条快艇来,希望立即见我。他是怀特船队总指挥的参谋班子中的,我想他们与他相差无几。他们现在萧条起来,或许由于锈蚀,或许由于人口过剩。他们的一条船把阿丢十了,整个船队拼凑了索具,给它置了一张网。”
“但是——”
“但是——但是——但是。当然,这是拆东墙补西墙。结果,他们大家倒霉。现在,他们也没有胃口去十抽十签,去减少损失了。”他压低嗓音又说:“他们想对西面的大十陆,那个叫阿美利加的东西发动袭击,搞点钢、铜之类,只要没有焊在甲板上的都行。这简直是十胡十闹,依靠这帮专出馊主意的草包们!船员们肯定不会跟着跑,戴杰兰德就是被派来请我们人伙的!”
索尔塔沉默了一会说:“我当然希望我们不介入。”
“天亮时,我送他回去,让他替十我向他的总指挥致意,并转达我的衷心的劝告,请他放弃整个计划。他的船员们听说以后会把他吊在船首的斜桅上示众的。”总指挥对他冷淡地7一笑。“我们刚刚丰收,这样回答当然很便当,假使我们有好几条船丢十了网,捞的鱼只够百分之六十的人食用,要发出否决的信号就困难喽。那种情况下,你能下决心吗?”
“我想可以,先生。”
总指挥走开了,脸上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索尔塔觉得自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总指挥正在让他尝试一下最高领导的滋味。说不定他已被选中当总指挥——当然不是接老头子的班,而是他的继承人的班。
迈克比端着满满一份鱼和酒回来了。“我说的尽是傻话,”他结巴着说,“咱们喝酒吧,别想那些了,呃?”
他当然乐意这样。
几杯酒下肚,迈克比吼了起来。“真他十妈十好样的水手!船队中最有能耐的小船长!哪像胆小无用的老废物迈克比,刮一丝风都害怕!”
这一来,索尔塔只好一个劲儿地给迈克比说好话,直到聚会者渐渐散去。迈克比终于睡着了,索尔塔把他一直送上小艇,这才登上自己的小艇,朝着远处他自己的船驶去,那船上的桅顶灯在水面一上一下地忽闪着。
右船队30号正在夜间休息。只有检查锈斑的妇女们还在巡逻。她们手提油灯,慢慢地朝前挪动。捕捞上的鲱鱼制干以后达到7千吨左右,到秋汛捕捞之前6个月的消耗总量是5670吨,这下子够宽裕了。船上的犯人们把船底平衡舱中的压舱水几乎都十抽十干了,熟制、腌制、干制的鱼,一方一方地被存放到用玻璃隔成一层一层的贮藏室里。海面上刮着一度①西风,大船在涌十浪十起伏的海面上顺风行进。
索尔塔筋疲力尽。他想叫艇长欧声口哨让放一张水手长用的吊椅下来,把他轻悠悠地吊上50码高的船舷,可是,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等级固然有特权,但是还有它的职责。当他经过客舱层的一个个舷窗时,他很自觉地目不斜视,只盯着鼻尖下几英寸的铜船壳。多少个日夜的苦力活熬出了头,许多对夫妻正在他们的双人舱的隐密十处欢度呢。在船上能有一席之地,料理个人的私隐,谁都非常珍视:他的648立方英尺的船舱,他的舷窗,这些都已经具有某种宗教意义,尤其在这几个星期一窝蜂似地集体劳动以后。
他尽量控制住喘十息,潇洒自若地完成了攀登,纵身跳上了平甲板。这里没有观众。他觉得自己有点滑稽,又感到有点孤独。在黑暗中,他向船尾踱去,只有风声和绳索的劈啪声在他耳边响着。风把帆吹得鼓鼓的,在帆的后面挺十立着五根带吊篮的大桅杆②,一根根都绷得紧紧的。他在星期三桅旁停了一会儿,把手放在这根像美洲红松一般粗的大柱子上,它在这个钢铁结构中微微震动着,他能够感觉出它的力量。
【①文中所用的风力等级与平时所通用的博福特等级不同,故不译为×级风。】
【②这五根大桅杆分别以星期一至星期五命名。——译者注】
6个专心致志的妇女走过,她们的手提灯扫过甲板。她们没有看见他,他却不由得一颤。她们在值勤时仿佛处于一种半睡眠状态。通常,人们对她们尤其彬彬有礼,为了生存而工作,首先就是从她们这里开始的。1000名妇女,占全船总数的5%,日夜巡视检查有无锈蚀的斑痕。海水是一种充满敌意的溶液,船泡在里面,非得有一丝不苟的责任感不可。
他的客舱在舵房之上,一盏长明灯照着通向舱口的100英叹长的甲板。丰收以后,油罐注满了,有人就以为这些油罐永远不会空。船长困乏地绕着10多根支撑索走了一遭,吹灭了舱口的灯。下舱以前,他又机械地四下望了一眼,一切都正常——
怎么在船尾平台有一个白十十团十十?
“这种日子就不会到头?”他对着熄灭的灯笼问了一句,向船尾走去。白十十团十十是一个穿着睡衣的小丫头,她在甲板上漫游,大拇指还衔在嘴里,说不定她会翻过栏杆,于是,微弱的一声叫喊,翻起一片十浪十花——
他像拾起一片羽十毛十似地把她举起,“小公主,谁是你的爸爸?”他问她。
“不知道,”她咧嘴一笑。这小鬼头,她不知道!天太黑,看不清她标明身份的项链,他又太累了,懒得再去点灯笼。他走到巡视的一组人那里,对他们的领班说:“派一个人把这孩子送到她父母的舱里。”他把孩子递过去。
领班生气了。“先生,我们正在值班!”
“有牢十騷十你冲着总指挥去发,把孩子接过去。”
一个巡逻的妇女接过孩子,嘴里嘟囔着,她的领班也在一旁瞪眼。“再见,小公主,”船长说,“真该把你拴起来吊在船底水下,我饶你这一次。”
“再见。”小丫头挥手说。船长伸着懒腰走进船舱,上十床十睡觉。
按照船上简朴的标准,他的客舱是奢侈的。它有6个9乘9的标准间那么大,或者相当于3个供夫妻用的双人舱。然而,他们的房间中有一些东西是他所没有的。上尉以上的高级官员都必须过独身生活。经验证明,这是解决裙带风的惟一办法,没有一个船队能经受得起裙带风。裙带风意味着指挥失灵。指挥失灵意味着总有一天要灭亡。
他并不想睡觉,他醒着。
结婚,做父亲。这一定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与妻子睡一张十床十,房间里隔一架屏风,把孩子拦在后面16年……在十床十上谈些什么呢?他的上一个情十妇除了用眼睛暗示以外几乎一言不发。当她的眼神表示她十爱十上了他以后,天知道怎么回事,他不声不响地与她一刀两断,并且从此以后再也不去找情十人了。那是两年以前的事,那时他38岁。可是,他自己觉得他好像是船舱中的爬虫似的,只配被扔到船尾的水十浪十中。一个老色鬼,一个十浪十荡货,一个专玩女人的家伙。当然,她也说上一星半点,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呢?身边有个怀孕的老婆,再生上几个孩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啰。那位白晰、颀长、恬静的姑十娘十应该得到比他能提供的更多;他希望她被明媒正娶,住进一间双人房间,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怀着第一胎了。
他头顶响起一声口哨。在他的舱头,密集排列着12根传声管,口哨声从一根管道中传来。过了一会儿,连接信号台的第7号管道的顶盖被一根钢丝推开。他拿起活动的回话管,对里面说,“我是船长,说吧。”
“先生,格伦维尔发来信号说3度狂风迫近船尾。”
“3度狂风来自船尾。派右前舷值勤的,把帆落到C位置。”
“右前舷值勒,落帆到C位置,哎——哎。”
“执行。”
“哎——哎,先生。”7号管道的顶盖啪嗒一声关上了。顿时,他听到远处刺耳的笛声,甲板部六分之一的船员在船舱中蹬腿醒来,睡眼惺松地撞在甲板上,穿过走廊,爬出舱门到甲板上来。他隐隐约约感到船在震动。他也翻身爬起,伸着懒腰,穿上衣服。把帆从F位降到C位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即使在漆黑的夜里也不要紧,况且值班的华尔特斯是个很不错的驾驶员。不过,他还是看看为好。
船的平甲板上没有驾驶台。因此,他只能在5根大桅的最靠近船尾的那根、即星期五桅的“第一高台”上指挥。“第一高台”是一个漂亮的乌鸦窝,吊在巨塔的钢篮结构以上50英呎的高处,在这里,他可以一览所有的桅杆。
爬上指挥台,他已经十精十疲力尽。一轮满月当空,四下看得清清楚楚,太好了。这样,高空作业的新手就不会一脚踏在绳索的黑影上摔到200呎以下的甲板上了。落帆也会更加利索,一切都会迅速完成的。突然,他觉得他马上就能入睡,如果现在上十床十的话。
他朝船尾平台看了一眼,月光下,几大堆铜鱼网堆在那里。再用一周时间清理、上油,再用一周时间贮藏到链舱里,那就万无一失了。
前右舷的值勤人员向星期一到星期五各根桅杆涌去,听到水手长的哨音以后,他们又沿着各系缆柱涌过来——
狂风袭来了。
风呼啸着向他卷来:船长张开双臂,死命抱住一根缆桩,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船开始缓缓地大幅度地自左向右颠簸。他听见身后有一声金属声,铜网开始向两侧和尾部移动。
突如其来的乌云遮住了月亮;涌到绳索边的人群一下子看不见了。但是,他通过他的脚底板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都在干些什么。夹十着冰珠的风雨使人耳目失灵,他们只能凭借落帆训练去摸索自己的位置。这下子乱了套了,谁也顾不得把各根桅杆上的帆下降到相同的高度,他们只想把事情赶快了结就退下来。风在他身旁呼啸,他只好转过身去,抱住柱子。现在,星期一、星期二桅上的活干得快一点,而星期四、星期五桅上的人动作太慢。
因此,船开始前后摇晃。风力不均衡,它像祷告似地跪下去,船头扎进几噚深的水中,仿佛在虔诚地打躬作揖,船尾慢慢地掀起来,笨拙地指向天空。从舵轴上淌下的海水形成了一个百明高的小瀑布,直泻到尾十浪十里。
这才是前后摇晃的半个周期。事情终于发生了。船长抱住缆柱,大叫一声。在呼啸的狂风中,他听见松动的机件与甲板摩十擦的声音,沿斜坡往前撞击;他听见船尾发出一声沉闷的断裂声,他紧紧十咬住自己的下唇,鲜血流了出来,冰人心肌的雨水沿着他的下颏哗哗流淌。
向前摇晃达到了极限,有那么一会儿,船成5度角,仿佛永远被固定住似的,然后,向后摆的半个周期开始了。船头在抬起,抬起,抬起,船首斜桅遮住了水平面上的星星,松动的机件一股脑儿朝着船尾冲去,货包、绞盘曲十柄十、水桶、蒸馏管、钢制的太十陽十反射镜、钢索具——像不可抵挡的潮水冲到网堆上。船尾有两根系缆柱,与400%以下的龙骨相连,把网缚在缆柱上的钢索已经绷得紧紧的,前后摇晃的冲力一下子把阿口部分掀十开,她进了海里,系缆柱支撑了一会儿。
一根钢索在嘎嘎作响,嘭地一声像人的脊背折断一样,接着,第二根钢索又断了,铜网轰隆隆地往下滑,像打雷似的震撼着全船。
狂风聚然停息,与来时一样突然。乌云还在奔跑,月亮又露出脸来,照在甲板上,甲板像扫过一样的干净。网丢十了。
索尔塔船长从乌鸦窝的边缘朝50呎以下的甲板望去,他想:我应该跳下去,那样更快一些。
可是,他没有跳。他沿着扶梯爬下,来到空荡荡的甲板上。
船上没有电气设备,只好实行共和代表制而不是民十主制。两万人在一起讨论决定事务,非得有麦克风、扩音器不可,得用快速计数器来统计赞成与反对。靠嗓音来联系,靠事务员的算盘来计数。合情合理地在一起商讨的人数当然不能超过50人,悲观一点的人甚至觉得这数目不应该是50而更接近于5。黎明时分在船尾平台聚会的全船议会的人数是50人。
多么美好的黎明,橙红色的天空令人心旷神怡,海上泛起一片彩晕,船队的张张白帆沿着一条长曲线洒在60海里蓝色的海面上。
这正是人们为之倾倒的黎明——捕获物都腌制完毕,水箱灌得满满的,蒸于器的上千根管子每天从日出到日落滴出9加仑蒸馏液,微风正好使船自如地航行,让船帆显出优美的弧线。这些就是报酬。141年以前,格伦维尔船队从弗吉尼亚的纽斯新港下水的时候,就是为了得到它们。
啊,下水这个冒险的壮举!当时登船的男人和妇女们都认为自己是英雄,是大自然的征服者,是为了尼迈特①的光荣作出自我牺牲的人们!尼迈特是东北行政区的缩写,这是一块鱼群集中的渔场,从波斯顿到新港,经过扩建深挖,一直向西延伸,把匹茨堡也包括在内,过了辛辛纳提才逐渐消失。
【①尼迈特(NEMET)是NortheasternMetropolitanArea前两字头的缩合。——译者注】
下海的第一代依恋着尼迈特文化,常常以十爱十国主义的牺牲安慰自己,能得到某种慰藉总比没有要好。格伦维尔船队从纷乱中撤出了125万人口。他们是从大十陆来到海上的移民。与所有移民一样,他们怀念故乡。第二代出世了。与所有第二代人一样,他们不再对老一辈人以及他们的往事感兴趣。这就是真实,这海,这风,这缆!到了第三代,与其他第三代一样,它突然感到一种恼人的空虚和缺乏自我。什么是真实?我们是谁?我们失去的尼迈特是什么?那时候,祖父祖母们只能嗫嚅唠叨着,经过三代人糟踏的文化遗产已经丧失殆尽。而第四代人从来是满不在乎的。
坐在船尾商议对策的是第五、第六代的成员。他们对生活有全面的了解。生活就是船体与桅杆,船帆与索具,鱼网与蒸干器。就是这些,不多也不少。没有桅杆就没有生命。没有鱼网也就没有生命。
全船议会没有命令权,那是船长和他的驾驶员们的事。议会是执法的,必要时审理案情。80年前那个十陰十郁的一无所获的冬天,议会曾经作出决定,全船63岁以上的老人以及年轻人中的二十分之一必须自行结束生命。议会对皮勒叛乱的首犯们作出了处死的判决。他们被投进尾十浪十,皮勒本人被缚在船首斜桅上示众,这相当于海上的十字架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亡命徒愿意为他的船友开心了。显然,对皮勒的责罚达到了目的。
50个人代表着全船的各个部门和各种年龄的人。船上的智慧都集中在船尾平台上了。可是,这里却是一片沉默。
他们中间最年长的主持会议,他叫霍金斯,是退休制帆工,他的十胡十须令人肃然起敬,他的嗓音浑厚,他对大伙儿说:
“同船的伙伴们,出事故了。我们的生命危在旦夕。礼节要求我们不要再拖延挣扎、陷入非法的争食;理智告诉大家死亡已经断然不能幸免。我建议,我们大家作出光荣的自我牺牲,我们全船的遗产将由总指挥慎重考虑以后在整个船队中分配。”
他并不希望他这种代表老人的意见占上风。检查长忽地站了起来。她只说了六个字:“除了我的孩子。”
妇女们愁眉不展地点点头,男人们也顺从地赞同。你在撞墙自尽以前总懂得礼节和常理吧。除了我的孩子。
一位年轻漂亮的牧师问道:“整个船队能不能给我们拼凑出一张网来?”
索尔塔船长应该回答这个问题,可是,他现在一身系两万人的生命安全,他什么也说不出。他向信号官痉十挛十性十地点了点头。
兹十温十格里上尉顺从地拿出他的信号记录,摆出一副回忆的样子,说:“今日0035向格伦维尔发出灯光信号,询问对我丢网一事的建议。格伦维尔答复如下:‘你船已不属于船队,即刻生效。无可奉告。深表同情和遗憾。总指挥签字。”
索尔塔船长开口说话了:“我还向格伦维尔以及我们的邻船多次发出信号,他们不予回答。这是可想而知的。我们已经不属于船队。由于我们的过失——我们已成为船队的包袱,我们不能指望它帮忙了。我不责怪任何人,生活就是这样。”
牧师双手十交十叉,默默地祈祷。
又一个人起来发言,塔尔塔船长却了解她的另一重身份。她叫朱厄尔·弗赖特,这个颀长、白晰的姑十娘十两年前是他的情十妇。他想她大概是个候补议员,不由得用一种新的目光打量着她。他过去一直避开她,所以,她是否是候补议员也不清楚。啊,她还没有结婚;她没有戴戒指。而且,她的头发也没有往后拢成那种独特的发型,那些公认的自愿独身者,那些过分十爱十国的(或者对十性十害羞,或者讨厌孩子)都是这般装束。她们为了全船的利益(或为自己的方便)放弃了生儿育女的权利。她只是一个穿制十服的姑十娘十——什么制十服呢?他苦苦思索着,想把她的工作部门与她的胸前挂的牌记对应起来。那十交十叉着的钥匙与羽笔表示她是船上的档案员,一个很不引人注目的职员,掸橱扫架,在民政书记科长之下好几级呢!她的职务毫无前途,那些公民们一定出于对她的一时同情才选她当候补议员的。
她语调平稳地说:“在记载不平常的事件时,人们一时想不起应该如何存录,我的工作就是帮助找出前例的。这种工作必须有人去做,而干这事儿的人是很清闲的,而且,我至今还没有结婚,也没有体育运动的十爱十好。我对大家说这些,是请你们相信我在过去两年中把全船的日志都读过了。”
营营的十交十头接耳声。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这简直毫无意义!141年的风、天气、暴雨、平静、通讯、会议、调查、案件、审讯、判决,多么枯燥乏味!
她继续说:“我发现有一件事与我们的处境有相似之外。”她从衣袋中掏出一本记录念道:“摘自船队纪元72年6月30日的日志:‘莎士比亚——乔埃斯——麦尔维尔一行乘小艇于天黑后返回。没有完成使命。6人伤重死去;十十尸十十体均找到。剩余6人神志模糊,服用我们的最新镇静剂后有疗效。他们特别提到岸上的某种新教及其对人们的影响。我只好相信我们海上人与陆地人再也不能有来往,秘密登陆的行动应该停止。’记录由‘斯科勒船长’签署。”
一位名叫斯科勒的自豪地一笑。他的祖先!他与大家一同等待着这段摘录会引起什么反响。可是,谁也不知道它包含十着什么意思。
索尔塔船长想说话,又不知怎样称呼她。她过去叫“朱厄尔”,大家都知道;他也可以喊她“弗赖特公民”,这样是否会被人认为冒傻气呢?既然他已经傻得把网也丢十了、他就可以继续傻下去,一本正经地对待他的前情十妇。“弗赖特公民,”他说,“摘录告诉我们什么呢?”
她稳当地说:“透过若干含混不清的字眼,这段摘录说明:在船队纪元72年以前,只要得到船长们的默许,宪章是经常违反的。我建议,为了生存,我们可以再违反一次。”
宪章。宪章是震撼他们的道德生活根基的涌十浪十,他们从小就十习十诵,每个礼拜日都宣誓效忠。各条船的星期一桅杆上都有一块磷铜铭板,上面搞刻着字句统一的宪章。
为了报答海洋与它的恩典,我们发誓世世代代与我们繁衍生存的陆地
断绝十交十往,为了人类的共同利益,我们将永远扬帆海上。
至少有一半人在情不自禁地默诵着。
退休制帆工霍金斯颤十抖着站起来说:“亵渎神圣!这女人应该被吊到船首桅杆上示众!”
牧师体贴地说:“关于如何构成亵渎神圣,我比制帆工霍金斯更有发言权。我敢向诸位担保说他弄错了。认为宪章经过了宗教核准是迷信导致的错误,它不是上帝的训令,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契约。”
“它是天启录!”霍金斯嚷道。“天启录!是最新的圣经!是上帝的手指指出了我们在海上纯洁而艰苦的生活道路,远离翻上掘地与污秽,远离人口过剩与疾病!”
这是人所共知的。
“我的孩子怎么办?”检查长责问道,“上帝希望他们挨饿呢,还是——还是——”她问不下去了,可是最后一个没有说出的词儿在所有人的头脑中回响:
被吃掉。
有的船上恰巧老年人占优势,或者,在若干年以前,一些血气方刚的人把宪章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时很可能来投票决定是否自十杀。而在另一些船上,六代人中没有发生异常事件,一切顺利,因而,这种生硬作出决定的传统和办法被遗忘了。这时往往出现混乱、呆滞,以及难以避免的野蛮残杀。在索尔塔的船上,议会投票决定派出一小股人上岸侦察。他们用尽了委婉的词句来描述这次行动,用了6个小时才作出了决定,然后,大家都坐在船尾平台上,一个个诚惶诚恐,仿佛在等待晴天霹雳一样。
登陆队由船长索尔塔、档案员弗赖特、牧师彭伯顿、检查长格雷夫斯组成。
索尔塔登上星期五桅杆上的指挥台,在档案中查阅了一张海图,通过通话管道向舵工们发出命令:“红航线改变4度。”
舵工重复了命令,语调中充满怀疑。
“执行。”他说。80个人搬动舵十柄十,船发出叽叽嘎嘎的响声,尾十浪十以肉十眼不易觉察的速度逐渐形成了弧线。
右船队30号船离开了它长期活动的区域;行驶一海里以后,右船队31号升帆靠拢过来,那船上水手长的笛声清晰可闻。
“他们可能发出了什么信号,”索尔塔想。他终于还是放下了望远镜。右船队31号船的桅顶除了挂着它执行任务的信号旗以外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吹了一声口哨,叫来信号官。他指了指他们自己的信号旗说,“把那东西取下。”说话时,他的嗓音略带嘶哑,说完,走下自己的客舱。
沿着新航线,他们最终将经过地图上标着纽约市的地方。
索尔塔向兹十温十格里上尉下达了他的命令,这大概是他最后的一道命令;捕鲸艇已经就位,另外三人已经坐在艇内。
“你们尽量保持现在的船位,”船长说:“如果我们活着,几个月内我们一定回来。如果不回来,那不用说,你们就不要冲滩了,也别指望在大十陆附近生活……可是,这将是你们的问题,我是管不着了。”
他们相互致意。索尔塔一纵身跳进捕鲸艇,向站在绳索边的甲板水手做了个手势,小艇叽叽嘎嘎地开始下降。
索尔塔,船长,40岁;由于任职而未婚;父:克莱顿·索尔塔,器械维修工长,母:伊娃·罗马诺,饮食总调配师;10岁从小学选拔进行甲级训练;16岁取得水手学校证书,20岁取得航海证书,24岁人中尉学校,同年被任命为海军少尉,30岁授予上尉,32岁授予中校,同年被任命为船长,授予右船队30号船的指挥权。
弗赖特,档案员,25岁;未婚;父:约瑟夫·弗赖特,招待员,母:杰西·瓦戈纳,招待员;14岁小学毕业,乙级训练;16岁取得公民学校证书,18岁取得高级公民学校证书;工效: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