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圣诞节。承蒙气象局的美意,下了雪。
里克·谢立丹灵活地驾驶着直升飞机,早早地改变了航向,在白云中穿行,按照老十习十惯,高度保持在为他这一级消费者规定的范围内。如果一定要说他有什么特点的话,他的特点就是心情舒畅。现在,他吹着口哨,显得十分轻松愉快。
口哨声充塞了小小的座舱,与连在他手腕上的3时电视屏上发出的爵士乐声比试高低。
圣诞节!众所周知,是个喜庆和大量消费的日子。这是人人都想快乐的时辰——也许,他警告自己,他的妻子尼塔除外。她的忧郁变得让人受不了。只要他一想到这一点,口哨声就戛然而止。
着陆是个难题,里克打开了自动着陆装置。这点儿奢侈是2个月前才由幸福直升飞机有限公司提供的。直升机发出微弱的响声下降了,降到云下,降到大气层下,降到屋顶下,最后停在谢立丹家的后院里。
作为院子来说,那是个大院子,有16呎长,10呎宽,新铺的水泥。里克跳出来,伸了个懒腰。虽然他已足足28岁了,却突然感到重新变得年轻和健壮。胃里翻十动不已,想吃东西。
“啊,来碗好吃的,美味的天鹅肉!”他快活地喊道,连跑带跳地进了后门。
他的消费者等级可以使他拥有一套两间的华丽住室。他穿过起居室,走进娱乐室,叫道:“尼塔!”
她正安详地坐在一张折叠桌旁,用心修理一台小型省力器,她聚十精十会神,低着美丽的头。她随意而自然地微笑着表示欢迎,露出一口又嫩又白的牙齿。她跳起来,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小心翼翼,深怕弄皱了他的太迫式领带。
“里基,亲十爱十的,你来得真早!”她叫道。
“我提前完成了定额,”他得意洋洋地解释道:“感谢霍莱特公司。”
他们的独生女戈雅蹦蹦跳跳地跑来欢迎爸爸。她倒着跑,好让眼睛盯着墙上的屏幕,那上面肥皂王索博尔德正面对着3个面目肮脏的独身罪犯。
里克的眼睛在角膜镜片后面闪闪发光。他寻思着,一个3岁的女孩子多么富有感情啊。可是,这小姑十娘十的举止,有些地方肯定使她的母亲不快,因为她生气地说:“你为什么不好好地迎接你爸爸。”
“我想看老索博尔德用肥皂沫喷打罪犯。”戈雅顶撞道。
“你已经够大了,猜得到是怎么回事,”尼塔气呼十呼地说:“他抓住他们,让他们用十奶十油似的、软十绵绵的肥皂泡洗干净,而这种肥皂泡只有小布里彻肥皂公司才能提供。”
“别跟她生气,”里克说,“记住,今天是圣诞节。”
他坐下来,把戈雅放在膝上一起看索博尔德,忘了肚子还饿着。屏幕占满了两面墙。如果他工作得像现在这样好的话,下一年年底之前他就能买第3个屏幕了。有朝一日……他一想到他将被四面墙上的四重图像包围着,就激动得面红耳赤。
一道干扰的闪光闪过屏幕。里克厌烦地“喷”了一声;电视的巨大技术成就使每一个文明的消费者都引以为荣,然而,就在最近,屏幕比平时更加模糊的问题也非常明显。里克不由得想起一桩暖昧不清、捉摸不定的流言,那是他在工作时听到的。流言说,有一个卑鄙的运动要推翻现今的美好制度,有一些下定决心的人掌握了新式武器。
他悻悻地丢下这个念头,又把全部注意力转到了屏幕上。正义和清洁压倒了索博尔德的对手,这个小时的下一个15分钟要给“戴尔先生的日记”,那是一套关于20世纪农村生活的连载讽刺喜剧,由格林鲍姆肉类公司的职工演出。
“该睡觉了,戈雅,”尼塔宣布说,尽管这位小女主抗议,还是一阵风似地被带进了起居室洗澡换衣服,扑上贾克森公司的“最佳”牌扑粉。里克抓住这个独处的机会看了十分钟的春画,但是,他的注意力被一个快活的广播员吸引过去了,他穿着格林鲍姆公司的制十服,正在大叫:“好,顾客们,你们现在要离开戴尔先生了。他得奖的牛果真要生小牛了吗?萨莉、霍布金会得到她理应得到的热十吻吗?你们猜得和我一样,小伙子们。人人都深信不疑的是质量优良,格林鲍姆肉类公司的呱呱叫的质量优良。整个的躯体一下子就进入各个等份量的方形盒子。”
那广播员的身十子看起来几乎探出屏幕,突然厉声喊道:“谢立丹,你今天买了格林鲍姆公司给你们的定量了吗?”
中断。屏幕一片空白。10秒钟以后是下一个节目。
“他这一手搞得真叫妙,”里克用手拂了一下前额,得意地喘口气说。“这总是让我跳起来。”
“它也让我跳起来,”尼塔淡淡地说,一边把穿着睡衣的戈雅领进屋内。
这种可以对顾客指名道姓的装置是电视最新的、可能也是最聪明的成就。广播员目前还不叫名字,作为替代的是,在正常时间里,由电视台发出信号,传到接收终端,即每个用户,突然呼叫用户的主要消费者的姓。
尼塔按了按折叠桌,桌子的一部分就伸开成了一张十床十。她把戈雅放上去,给她一杯冒气的东西,那是霍莱特公司的安眠药,她好不容易地喝下最后一口,就打着哈欠,头沉进枕头窝里了。
“好好睡!”尼塔十温十柔地说,放好孩子的耳塞。她感到累了,也不太知道为什么,倘若她能看霍莱特和佩思无痛耳塞公司的节目无疑是一个很大的安慰。
屏幕没有关,现在电视是24小时播出,帮助睡眠很有必要。
“这里是绿星B台,”屏幕上播送道,“现在是迪尤兰甫的节目时间!!!”
“要看这个吗?”尼塔问道,此时3个尖声怪叫的十裸十着上身的舞女映入眼帘,大十腿摇摆着,胸脯起伏着。
“试试绿星A台。”
绿星A台是一出戏,刚刚开始。他们又试了试绿星C台,是旅游节目,里克讨厌外国——也有点儿害怕。他们又回到迪尤兰市的节目,渐渐地进入半睡眠状态。
还有其它3个彩色星系统,每个系统有3个台,至少理论上如此。但是,对他们的消费者等级来说,绿星是正式的消费系统;很清楚,对谢立丹家来说,看白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它播出的商品广告他们买不起,例如雨水清洁器,同十温十层飞行器,立体电视,赌十博预防器。
如果他们看了白星,那就要倒霉了,难保不被电视台看见。自从十几年前安装了“回波”,每面墙上的屏幕就有了个对应者——这意味着,从这个词的全部意义上说,每个观众都能被电视台看见。这项改进成为若干极妙的节目的来源,观众可以坐着看自己在看电视。
迪尤兰甫公司正在表演一个节目,是从来没有这样流行过的审判表演。3个蒙着眼睛的男子和1个蒙着眼睛的女子正在传专利的十乳十蛋糕、混合饼干和洗涤剂;他们要单独品尝以区分这些不同的商品。若猜得不对,一个穿着带袖衬衫的指挥者就在头上赏以一击。
就在今夜——也许因为是圣诞节——看见头上挨敲的吉尔伯特。拉德纳并没有使里克着迷。他开始在娱乐室里倘样,那可真不难,除了戈雅喝了药躺在上面的那张折叠桌以外,房间里完全没有什么家具。
里克瞥见尼塔好奇地凝视着他,就走到院子里去了。打搅她看电视不好。
承蒙气象局的美意,雪下个不停。他穿着莫克森公司的羊十毛十衫,感觉不到夜寒。
他心不在焉地抚十摸十着直升机,粗糙的翼、原子能发动机、电视开关、轮子。当然,一切保养都是由直升飞机场提供的;什么都用不着他动手。的确,他什么都不用干。
他如同一个敏十感的人,如同所有他那些很少见到的敏十感的邻居一样,回到室内,坐在屏幕前。
5分钟以后,门上响起了从来未听见过的敲打声。
在英国,耕地缺乏在20世纪就已尖锐化,21世纪就成为危机了。人类的繁衍方式依然如此,而在日渐缩小的土地上盖的房子越多,就越需要房子。这两个问题,实际上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解决得富有戏剧十性十,出人意料,在实行电视24小时播放以后,那些关心国家利益的人即从公共税收中得到报酬者认为9/10的居民既不需要窗户,也不需要朋友;电视就是他们的一切。
一幢无窗的房子在任何环境中都可以建造。可以几百幢建成一排,或几千幢建成一片。没有道路对这种居民区并无妨碍:空中往来的居民不需要道路。
一幢没有朋友的房子用不着炫耀。时间不长,就没有任何追逐琼斯一家的冲动了,或者不管谁进来也是一样。事实上,一家只需要2个房间;1间看电视,1间贮存电视诱使人们去购买的肉类公司的食品和其他东西。
就这样,电视几乎一十夜之间就改变了英国的面貌。谢立丹也和其他多数人家一样,在一大片房子的中间,各个方向上离边缘都有回英里多远,只有凭借某种小到可以落进院子里的工具方可接近。
因此,敲门声令人非常惊讶,是有许多理由的。
“会是谁呢?”里克不安地问道。
“我不知道,”尼塔说。她也听到过有关颠覆运动的流言;一时——并非不愉快——她希望看见两个蒙面人进来,打碎墙上的屏幕。不过,蒙面人显然不会费劲儿去敲门的。
“也许是格林鲍姆肉类公司的什么人,”里克估摸道,“我今天忘了,什么也没有买。”
“别装傻,里克,”他妻子不耐烦地说,“你知道他们的工厂都是全自动化的。去看看是谁。”
这一点他倒没有想到,得向女人认输……他站起来,勉勉强强地去开门,一边报了抿头发,正了正领带。
那个看起来很结实的人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他的直升机靠着里克的直升机停着。他的羊十毛十衫外面披着一件斗篷;显而易见,他的消费者等级比谢立丹家要高。
“我……”里克说。
“我能进去吗?”陌生人以一种电视上欢呼的响亮声音问道。“我是一个逃犯。”
“哦……”
“我不危险。别害怕。”
“小姑十娘十睡觉呢,”里克说,紧紧地抓住他头脑里出现第一个借口。
“别害怕,”陌生人说,声音还是那么响亮。“我的罪状很多,但是没有抢劫。”
他庄严地、大摇大摆地在里克面前走过,穿过起居室,进入娱乐室。当他进去时,尼塔一跃而起。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以一个动人的姿式从肩上拉下斗篷,弄得雪花飘了一屋子。
“太太,原谅我闯了进来。”他说,嗓音更加引人注意。“我求助于你的怜悯。”
“噢,你说话好像在作审判表演一样,”尼塔惊讶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