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水世界》作者:达戈(1 / 2)

船行如飞,柔雅蹁跹;惠风和畅,我独受之。

——古水手之韵歌

很久很久以前,当我遇到了一个传奇人物——水手的时候,他连个名字也没有。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死神找不他的原因了,而且他也没有一个家。孑然一身的他,反而更坚强。你且不要害怕,他是个英雄,或许不是最伟大的,但他确实是的,一个英雄。在水世界里,他是最勇敢的……

一天,水手东行到了一处环礁。它突出于海面上,呈现锯齿状,像是一头飘在垃圾山上的长十毛十象似的,在午后璀璨的十陽十光照耀下,金光隐隐。壁垒分明的环形城市——加上它惯有的了望台和中央湖——藏在一具具报废的船壳里。建城的材料从金属片、木头、塑胶到帆布都有,有什么就用什么。类似这样不值得一提的小城市,其人口也少得可怜。

他的船靠近了双扇大门。

三桅船的船帆缓缓转动着,滑十进双扇闸门前一处凹陷的地带。水手举起一面绿色的贸易旗。闸门前站着守门的大十胡十子,一个被称为“大执法”的官员站在大十胡十子身边。水手说:“我可以进来吗?”

“流十浪十客,绿洲里的商人已经够多了。”

原来这个环礁的名字叫做“绿洲”。

水手拉起皮口袋,从里面那只沉重的罐子上除下盖子。他把一双手伸进去,挖起一把无价之宝,再任凭它们由指缝漏回罐子里。午后的轻风把它们的香气散布在空气里,直钻进那大十胡十子和那耀武扬威的大执法的鼻孔,他们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泥土。”守门人轻叹一声。

“替他把门打开。”大执法喃喃说道,水世界没有任何东西——最美味的鱼类、搽了香水的艳丽女人——能够比得上古代陆地的气味。

水手的三桅船轻快地来到一艘重瓦覆盖、外形像是库房的屋形船旁边,在任何一座环礁城市里都有这么一处十陰十森可怖的地方。

十交十易站的后半部,是一个旅馆,由一位美若天仙的女老板海伦来管理。她一对大而清亮的眸子和她可十爱十的发十丝一样都是深色的,发十丝结成长辫,垂在雕琢十精十美、富於十性十感的脸庞后面。柔十滑的粉颈上,戴着串珍珠项链,贴身的网状衣衫罩在她苗条的身躯上。

她靠什么活下去呢?

她的信仰存在于一种古老的神活之上,是一则关于一个名叫“干燥陆地”的神话。这个信仰——以及一个她养大的非常特别的孤儿,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让她相信明天会更好。

“来一杯。”一个粗哑的声音说。

海伦抬起头来,看见一对寒光闪闪的蓝色眼睛。这是一个筋十肉结实,穿着鲨鱼皮服装的商人,金发及肩。要不是他的眼神有些凶残,应该是相当英俊的一张脸孔。他是个日耳曼人。

“第二级的。”日耳曼人说。“绿洲”上的水分四级。

他掏出硬币,对她露出色迷迷的笑容,从她手上拿走了杯子,走到一张桌子那里。有个穿着破烂、头上无十毛十的可怜失水病人在等候他。

“首先,”日耳曼人说,“你告诉我。”

“是那孩子。”老人低浯道。

“什么孩子。”

“是这样的……”老人的眼睛张开了。虽然他老眼昏花,却十精十光闪闪。“她来自干燥陆地。”

日耳曼人嗤之以鼻。“干燥陆地是个神话。”

“也许。但这孩子,她身上有记号……刺青,黑墨水印的……在她背上。我看见过!”

“有些十奴十隶商人在女人身上烙上这样的记号。”日耳曼人说着,耸了耸肩。

“那不是十奴十隶的印记,就像地图一样……某些人监视着那孩子。懂了吗?他们也听到了地图的传说。”

“所谓‘某些人’指的是谁?”

“你也知道啊,是火烟族。”

“火烟族,确定吗?”

老人严肃地点了点头。

日耳曼人十温十和地笑了,他把玻璃杯推到那老人面前。老头子贪婪地把杯中的汁液吞下喉头,这时候另一个商人走到了柜台前。

他是那种粗犷之中带有帅气的类型,不错,但引起她兴趣的,不在于他是个异十性十。她是对他带到绿洲的那些泥土感到好奇,而且那和干燥陆地的承诺有关,在她心目中,意义重大……

她用纯生意的口吻问他:“有什么要效劳的吗?”

“你有多少水的存货?”

“六瓶各种等级的。”

“我要上好的,”他丢十了一块钱在柜台上,“纯的。”

她拿了一个瓶子,倒了一大杯清水。

水手把杯子举起,凑近鼻孔,闻它的气味,然后,轻啜了一口。接着,他咕嘟咕嘟地把一杯水吞下肚去,仿佛一整个礼拜都没喝到水似的。

“英国佬,味道怎么样啊?”日耳曼人问他。

水手将空杯递给海伦,说:“再来一杯。”

日耳曼人碰了碰她的手腕,说:“两杯,甜心。我相信这么有钱的人不会在乎请人喝一杯的。”

她十抽十开了手,皱眉瞪着日耳曼人。

水手静静地说了一声:“只要一杯。”

日耳曼人先是呆呆地瞪着水手,然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泥土人,你在海上飘流多久了?”

“十五个月。”

日耳曼人十大吃一惊。“十五个月?圣灵啊!你没开玩笑吧?”日耳曼人笑得乐不可支,猛摇着他的头。突然间,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两眼眯成了一条直线,表情冻结了。

一个孩子从柜台后面的贮藏室里走出来,她一定不到七岁。她的皮肤的颜色比女老板深——这女人不像孩子的十妈十,虽然她们都够美了。她身上的皮制网状衣和女人的也很像,只是孩子穿的是中空款式,还有她那一头鬈发,看来和绿洲居民有天壤之别。水手认为这孩子可能是那不勒斯人。

女孩弯下十身十子,衣服向下滑了些,露出背上的一些什么……是胎记吗?不是,水手知道那是刺青……一个深色的圆圈,一座锯齿状的山峰,一支箭,还有圆圈里外看来像是东方文字的字母……

“艾诺拉。”女老板叫了一声。

水手离开旅馆走近他的船只。那个绿洲“最大牌的”末世王——迎上前来,两手抱在胸前,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先生,绐你一个建议。”末世王开口说。

长老们分列两旁,好像帘幕开启了,一个女人——其实是个女孩,至多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站在那里。身上若隐若现的编织衣衫,无法掩盖她圆柔的身材。

“据说你在海上十五个月了……”

“容我好奇地问一句……我该做什么……”

“我们只要你的种子。”

水手瞄了那个女孩一眼,她羞怯地笑着。

他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快要接近船只时,他听见那些长老在他背后窃窃私语:没有人在海上飘流了十五个月以后,还会拒绝女人的。也许他是火烟族的十奸十细,他藏着什么东西吗?就在他要上船的时候,一支强有力的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胛。是那大十胡十子的守门人。“你不可以在长老们下令之前离开。”

水手突然用力把头往后一仰,撞到了守门人的脸,碰坏了他的鼻子。大十胡十子鲜血直流,嚎叫不迭。

然而,三个男人在长老们的一声令下后,一起来追他,把他拖回了码头。刹那间,棍棒和拳头齐挥,还有手指掐住了他的喉头。水手的贝壳耳环从耳十垂上被扯了下来,盖住颈部的长发掉落以后,暴露了隐藏在他耳后的秘密。

一个鱼鳃般的东西。

末世王高叫着:“变种!”那是一种警戒的口吻。

突然水手猛地潜入深沉、清澈、冰凉的中央湖,他企图从闸门下方游出去,直到有人救他上岸……

但是,一张大得足以把他的三桅船收纳其中的网,也投到水里来了。他转了个身,想沉入更深的水中,然而为时已迟。大网把他罩住了,人们在收网,拉得很紧。他透过网眼,看见一群暴民,个个脸孔愤怒、惊惧……其中只有一张同情的脸孔:是那个女人海伦。她替他担心……

在风车塔楼顶层的工作室里,一个白十胡十子,背部稍微佝偻的老人,正用自己发明的望远镜望着苍穹。

他的名字叫“教皇”。他透过目镜,展望天空。水世界最难以解决的问题,答案就在那遥不可及的地方……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在那孩子的背部。

这时,她正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子旁,做她最喜欢的活动——画图。

教皇认得出她画的东西——他曾在别人的杂志上看过。他也知道,尽管孩子的笔触再幼稚,她画的正是陆地生活的片段——

难道这些是出自一个孩子的想象吗?

同样,在初升太十陽十的金光中,还有个人也透过望远镜,仔细欣赏着令人叹为观止的锯齿状环礁。

他是个长相颇为好看的男人,头型像完整的水煮蛋,长满了浓密的发十丝,皮肤晒成棕中带红的颜色,像是一个开始变坏的苹果。个子虽然不高的他,膂力倒是很强健。他的笑容爽朗,令人目眩神迷。明亮的眼睛充满了野十性十。他名叫祭司。

他把自己视为战斗王子。他的头上,用荆索系了一个十字架。他晓得在陆地时代,它是一种宗教的器物。

因为祭司时常宣扬人类必有在陆地上走动的一天,所以干燥陆地并非神话。他会找到它的。即使需要杀光水世界的每一个生灵。

水手被打得鲜血直流。他被关在一个大铁笼里。丢在小码头上。那笼子人得能够让他站起身来——也只有这样的高度而已——却又小得让他躺不下去,除非他把身十体蜷缩起来。他试过那根铁栓,发现自己是逃不出去的。水手面对着前方散开成为半圆形排列的审判委员们。一阵轻风,吹得他们的海草长袍飘飘然。那个叫做末世王的长老,举起双手,做了个宛如祈福的手势。

“这名……‘变种’……确实对绿洲和水世界本身构成了威胁。所以他被处以轮回之刑……”

一个穿着很像守门人制十服那种袍服的人,开始十操十作一组滑轮。水手听到齿轮磨十擦的声音,他的笼子摇晃着。他们在他笼子下面塞了一块圆木,把他拉到那可以用做墓地的平底船上。

“骨骼归于浆果,血脉归于藤蔓,筋十肉归于群树,血液归于海水……”

他们把他的笼子用滑轮放下了。

他,连同笼子,被丢进了一个肮脏的池子……

了望台上一个了望员,透过了望远镜保持警戒。日复一日,双目所及,只是大海。

但此刻那儿出现了些什么,缕缕卷曲状的黑烟,好像从海上升起。

“火烟族!”了望员失声大叫。

从远处海面上,往这浮动的环礁城十逼十进的,是祭司手下由火烟族构成的武装部队,他们飞快地掠过海水表面。

他们的斥候机是一架水上飞机,后面跟着一连串的水翼船、轻舟、快艇和喷十射水橇。这些人手上抱着上了刺刀的机关槍,否则就拿着链锯,体积更大些的快艇上还配了一个炮手。其他人则散布在船边,好像急欲跳进水里,投入战斗之中的模样。每人都紧十握住外观笨重,却具有致命杀伤力的武器。

死亡——腐臭、胶滞的死亡包围了水手。他早就知道他的死可能是暴力的,这就是水世界的通十性十。然而,一个人,或者说,不管他是什么东西吧——一个长了蹼指和鱼鳃的人,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在这种烂泥塘里“溺死”……

……他看到一张甜美的脸庞。

是旅馆女主人!她用一块塑胶板搭在池塘上,蹲在那儿,两道弯弯的眉,嘴角笑意若隐若现。

她拿起身边的一根横木递给他。就在泥浆要把他连同笼子整个吞没时,他拿到了横木。

这时,火烟族向“绿洲”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

十浪十头愈来愈高了,但三桅船仍流畅地前行——纵然它也遭到了严重的打击。

水手转脸去看那名叫海伦的女人,她紧张兮兮地坐在断掉的缆绳旁。她身边主桅顶端的桅帆,在她头顶啪哒作响。他转而望那孩子。孩子静静地坐在船尾,她完美的小十脸蛋上,表情空洞。只流露出害怕和惊惧。她没有意识似地拿了炭笔在船壳上画出了爆炸、肉十搏战,以及各种暴力的景象,那本来都是孩子的世界所不曾经历过的。他替她感到难过。

祭司站在补给船的甲板上,咆哮道:“那是什么船?”

一艘三桅船从他眼前经过,从环礁远扬,宛如踏上快乐的航程。

祭司“啪”的一个巴掌,对旗童吼道:“呆子!赶快向‘地狱之火’炮艇打旗语!叫他们把那条船炸掉!”

三桅船在有如雨点般的炮火以及烟雾的重重包围中,穿行而去。

在地平线的衬托下,绿洲环礁在遭受炮火猛攻之际,被切割成截然不同于往昔的形状。缕缕飘入天空的黑烟,好像匍匐而行的炭蛇。

祭司从巡逻艇上跌到码头上,一条浸满血渍的绷带缠住了他的头部,横过了他的左眼。

“我找到了这个。”日耳曼人举起了一个用网子包住的罐子。祭司迫不及待地打开罐子,把手伸进其中的泥土里。多么富足啊,他十抽十出手,按在自己脸上,泥土的气味使他几乎晕眩。

“我们愈来愈有希望了,”祭司说,“女孩呢?”

日耳曼人摇着头说:“不在这儿,也许逃走了。”

祭司在空中挥拳。

“我们就是为了她而来的!”他开始踱步,两只靴子把石板地敲得直响,“我们这次可不是模拟作战。损失了这么多机器和汽油,以及作战人员,为的并不是在这个穷地方捞几袋饮用水和几棵该死的果树!”

“有几个吓得什么话也说不出的人。”日耳曼人试探地建议。

“押上来!我亲自审问他们……”

一个被吓得噤若寒蝉的长老,全身溅满了鲜血,曲意承欢地望着用槍管指着他额头的祭司。

“我见过女孩。”长老沙哑而微弱地说。

“在哪儿?”

“我不确定……烟雾太浓了……但她是跟海伦——那抚养她的女人——在一起……”

祭司皱眉道:“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我说那刺青的女孩!她和海伦上了一条船!”

“什么船?”

“那艘三桅船。”

祭司的脸孔因愤怒而涨红了。

“船主是谁?”

“一个变种人。”长老说。

祭司皱着眉,大惑不解。“变种?这是什么话?”

长老费尽一切力量,只为求生。“他耳后长了鱼鳃……他并不是真正的人类。”

破破烂烂的三桅船,顺着来自西南方的风势,跌跌撞撞地向前航行。

此刻,水手凝视着海伦,让她顿感不安。他问她:“她背上到底是什么记号?”

“不算什么。”她说。

“一定有什么涵意,”水手说,“那不是胎记,是有人做上去的。”

她垂下眼皮,然后又抬眼看他,看他是否还在凝视她。“你……你对我感到很好奇,是吗?”

“这个嘛……你和她看来很不像,除非说她像她的爸爸。”

“我不是她十妈十十妈十。”

“看你对她的照顾,倒是很像。”

“大概六年以前,”她神色平静地说,“有个篮子飘到了绿洲,里面有个……婴儿……是个小女孩……”

“就是艾诺拉了。”他说。

水手确定女人已经睡着了,然后他就到船尾的舱房去。这是孩子睡觉的地方,孩子蜷着小小的身十子,发出微微的鼾声。

他从壁间秘密的隔室里,拿出他生平最喜十爱十的珍藏物——一些叫做“国家地理杂志”的书籍所合订起来的刊物。他开始看那三页近乎神圣的杂志册页,他并不完全明白,却觉得很有意思。它们的标题分别是:《地球十温十度日益升高的事实》、《热带雨林的死亡》、《环境污染的恶十性十循》(以上三者的刊载日期是一九九九年),另外还有《微尘是我们的朋友》、《最好的高速公路》、《太空探秘》……

舱房外面,雷声隆隆,大雨要来临了。他必须赶快收拾好他珍十爱十的杂志,去把船上的容器找齐,以聚集雨水。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海伦在他旁边。

“干燥陆地……你知道它在哪儿。”

他点了点头,说:“你是个傻瓜,竟会相信一些你从来不曾见过的事物。”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笑容纯真如赤子。“不过,我真的见过了。我还碰十触过了。”她一双手伸向天空,随后捏成了一个颤巍巍的拳头。“我曾用这双手握过那儿的土,还尝过它的味道。它的土质比你带到绿洲去卖的那些泥土要肥沃得多,色泽也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