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之口》作者:[日] 小松左京(1 / 2)

赵海虹译

完全没有理由。

为什么需要一个理由呢?人们总想要为每一件事都找出理由,可真理是永远无法解释的。所有的存在为什么是现存的样态?为什么是以这样的方式而不是别的方式存在?

那个理由,还灭有任何人可以解答。

他望着窗外磨牙,胸中怒火熊熊。有时候,这种愤怒突然之间就把他淹没了,在他躯体的中心弥漫着一种剧烈的无理十性十得十宠十动,一种无法对任何人解释的毁灭的冲动。他猛地拉上窗帘,用力吸气,收紧肩膀,然后回到里屋。

我们生活的世界是毫无价值、荒谬可笑的。活着是一件荒唐无益的事情。首先,这个毫无价值的玩意儿——我自己——就荒谬得让人无法忍受。

为什么这样荒谬?

“为什么?”——还是这个问题。

毫无价值,荒谬可笑,仅仅因为它就是这样。每件事——财产、科学、十爱十情、十性十、生活,老于世故的人——自然、地球、宇宙——所有令人作呕的污秽,让人沮丧的愚蠢。所以——

不。根本不是所以,而是无论如何,我真的要去做那件事。

我要去做。他无声地喊:我确实要。

当然,这将和别的事一样愚蠢——事实上,在一切各式各样的蠢事中间,也许是最愚蠢的?但至少这件事有那么一点刺激——一种锐利的感觉。也许这个详细周全的计划的核心就是一种疯狂的尝试?也许是这样,但至少——

我就要开始做的这件事是任何人在头脑正常的时候从未尝试过的。

毁灭世界?历史上有千千万万人有过这样的狂想,而他这个想法不是那么陈旧的。不可能有更荒谬的想法了,只有它才能扑灭他心头的怒火。我内心的火眼被一种高贵的绝望扇起来了……

进入内室,他锁上门,打开灯。现在——这想法使他两眼放光——现在开始了。

清冷的光线照亮了房间。一个角落里摆着一台家用烤箱、一组煤气灶、一部切片机、大大小小的平底锅、一套刀具、一个装满各种调味料和蔬菜的壁橱。旁边是一个自动工作台,设置了全套长呢工序,可以进行人类有史以来对身十体进行过的任何外科手术——不管是难度多大、多么复杂的手术,即使是最大的医院里才能做的,这里也都能完成。手术台旁边,是一些假肢:手、脚,任何一种最先进的人造器官。

万事具备。他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去策划细节,又花了一个月时间准备工具。据他推算,作好全部准备至少又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好,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他脱十下裤子,爬上手术台,把控制器的许多电极接在身上,扭开摄象机。

开始了——

他用一种戏剧化的姿势拿起手术台支架上的注射器,检查压力刻度,调整设置——调高了一点,因为这是第一次注射——然后把禁用的麻醉剂注射进他右大十腿。

大约过了五分钟,这条腿完全失去了知觉,他扭开了自动手术机。机器运作时吱吱呜呜的声音,自动指示灯熄熄亮亮,他的身十体不由自主被向后猛拉,同时黑色的机械手延伸出多个分支。

桌上突出的夹子固定住腿的胫部和足踝,一只钢爪握着一个消毒纱布包往下滑十到大十腿和骨十盆的连接处。

电子解剖刀如丝一般细细地切过皮肤,所过之处非常炽十热,几乎没有鲜血流十出。切开肌肉组织……露出大动脉……用钳子把肉夹下来……包扎……切除并处理感染的肌肉表面……嗡嗡叫着的轮转机锯条旋转着切向股骨。锯条切中了骨头,那一刹那他闭上了眼睛。

几乎没有什么震动感。当内置钻石头的超高速锯条切过骨头时,只发出了清脆的摩十擦声,同时给骨头切面敷上混合的强力酵素。在十精十确的6分钟内,他的右腿干净利落地同躯干分离了开来。

机器用纱布擦十拭他浸透汗水的脸,然后递给他一杯药水。他把药水一口饮尽,深吸了口气。他的脉搏在飞快地上升,更多汗水如雨般涌十出,但几乎没有失血,也没有什么近似疼痛的感觉。神经治疗很管用,不需要输血。他吸了一些氧气,以缓解头昏眼花的症状。

他那条和身十体分离的右腿直十挺十挺地躺在十床十上,透过透明塑料的绷带,可以看到一圈外围包着黄色脂肪的收缩的粉十红色肌肉组织,白色的骨骼中心可见黑红色的骨髓,几乎没有流血。他望着这条膝盖骨突出的十毛十十茸十茸的玩意,几乎忍不住要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但是此刻没有笑的时间,还有更多的事需要做。

他休息了片刻以恢复体力,然后发出下一步工作的指令。

机器伸出一条机械手,抓起一条人造腿,把它安在刚才的切割面上。没有扎绷带的肌肉上药以后已经恢复了,人工突出中心的信息终端被与从切割处拉出来的神经叶鞘连在一起。终于,躯干的义肢被用呆子和特殊医疗器械牢牢安在参与的大十腿骨上,完成了。他试着小心地弯曲这条新腿。

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他极其小心地站起来,变化使他头昏,摇摇晃晃,但不管怎么说他可以战栗也能慢慢走路了。假腿是用某种运动时声音很席位的轻金属制成的。没问题——够好的了——反正大部分时间他都会坐轮椅的。

他举起自己的右腿从桌子上放下去。腿太沉,几乎使他蹒跚了一下。他又一次在心里爆发了一阵野蛮的狂笑。我整个一生中一直拖着这些分量来来去去,切下这个肢十体使他减轻了多少公斤的体重呢?

“好吧,”他咕哝着说,还在咯咯笑,“够了。现在该把血排干净了。”

他把这一大块肉扛上十操十作台,剥掉塑料包装,系住脚踝倒吊在天花板上,用他的双手挤十压,从切口处放血。

后来,在洗涤槽里冲洗它的时候,上面的十毛十被水濡十湿了,在所有动物的肢十体中,它看上去最像一只巨大的蛙腿。他瞪着以古怪的姿势伸出不锈钢洗涤槽里的那只脚的脚底心。

我的腿。凸出的膝盖,很难找到合脚鞋子的高脚背,一只运动员的脚上生的脚趾——这是我的腿!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爆发出一阵恶毒的狂笑,在笑声中痉十挛地折起腰。最后,这只见鬼的坚韧的运动员的脚终于完蛋了……

是准备烹调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