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辉译
在大卡车敞开的窗户外边,密西西比河平原在黑暗中滚滚而过。沼泽地把月亮挂在低矮的地平线上,它就像是一只银色的硬币,在绵延数英里的路程中,它的光线要么在高地的黑森林中闪烁,要么从围栏开裂的篱笆间渗透过来。空气闻起来既潮十湿,又有一股陈腐的死鱼味,沉重得如同一条湿十漉十漉的手巾。然而这比炎热午后的动物圈里要强得多,在那个时候,太十陽十炙烤着遮篷,展出的动物们都缩在微弱的十陰十影里。在夜间上路才是走下去的办法。每隔几分钟特莱文就计算一下距离。他们很快就会离开罗克西,随后到达汉堡、麦克奈尔和哈里斯顿,并很快离开。在费特,有一个不错的餐车饭店,他们可以在那儿吃早餐,可是那意味着要驶下高速公路,而且,如果他们停下来就会碰上维克斯堡(1)早上最差的十交十通。不,应该一直行驶下去,驶向下一座城镇,在那里他们可以赶上时间进行一次展出。
他伸手越过座位去够放在他和凯普莱斯之间的杂物袋。她睡着了,婴儿般白肤金发的头部靠在车门上。她的小手握着一本打开的希腊文版(奥德赛)。如果她醒着,她可能会看一眼地图,然后准确地告诉他里梅厄斯韦尔(2)还有多少英里,以当前的速度他们要用多少分钟才能到达,在油箱里会剩下多少盎司的汽油。她小女孩一样的眼睛会十逼十得他无路可退:“你为什么不能自己计算出这些数据?”也许她看上去只有2岁,可她实际是12岁,而且还具有一名中年税务代理的心智。
在袋子的底部,他找到了牛肉干。它尝起来多半是十胡十椒味,在里边,它具有一种金属的风味,他却试图不去这么想。谁知道这种牛肉干是由什么制成的呢?他不相信还有可以屠宰的原始形态的牛,即原生牛。
在一个长长的拐弯之后,城市限速标志隐约出现在黑暗中。特莱文踩了刹车,又换成了慢档。罗克西的警察因为他们的速度监视而臭名昭著,而且他的钱袋里已经没有足够的行十贿资金帮他摆脱一张罚单。在他的后视镜中可以看见另一辆卡车和一辆小汽车紧紧跟在后面,那里载着杂役哈代和他的一队工人。
在一个空旷的十字路口罗克西的十交十通信号灯闪耀着黄光,而关门的店铺则默默地立在几盏路灯下。向市中心行驶了几个街区之后,又有一英里长的道路,两旁满是残破的房屋和拖车;在煤渣砖砌成的路上,破洗衣机和皮卡点缀着月光笼罩下沿街的庭院。有什么东西在锁链连接的篱笆后面朝他叫个不停。为了看个清楚,特莱文放慢了车速。这是出于职业的好奇心。那家伙在门灯下看起来像一只原生狗,一只原生动物,一只年迈的动物,如果它僵硬的步态能说明什么的话。这种动物存活下来的已经不多了,倒不是因为基因突变的影响。特莱文想知道,如果邻居们心存嫉妒,那么在自家后院养了一只原生狗的主人们是否会和他们产生纠纷。
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的声音说道:“爸爸,如果我们不能在梅厄斯韦尔赚2600美元,我们就得卖掉一辆卡车。”
“永远不要叫我爸爸,”他沉默着开过一大段弯路。双向行驶的公路通常没有路肩,保持安全需要专心致志,“我刚才不知道你醒了。此外,1000美元就够了。”
凯普莱斯合上了书。在驾驶室的黑暗中,特莱文看不见她的眼睛,可是他知道那双眼睛像极地的冰一样蓝。她说:“1000美元买柴油当然够了,可我们已经拖了几周的工资,工人们不会容忍再一次的推迟了,不要晚过你在加尔夫港(3)承诺的时间。季度税收的延期也过去了,而且我们不能像对付其他债权人那样通过抵押几个月额外的物品来应付政十府工作人员。我们已经有了供应大多数动物十天左右的食物,但是我们不得不给虎羚和鳄鼠(4)买新鲜的肉,否则它们就会死。有了2600块我们才能渡过难关,可那只是勉强够用。”
特莱文沉下脸。自从他发现她的嗓音和发音特别可十爱十以来已经很多年了,而且几乎她说的每件事都有讽刺和批评的意味,这好像是为了他自己的自我怀疑而与一个小个的律师生活在一起。“那么我们需要的观众是……”他皱起了眉头,“2600美元除以4.5……”
“578个人,这会留给你额外的一美元去喝一杯咖啡。”凯普莱丝说,“从去年秋天在弗瑞迪(5)开始,我们就从没挣过那么多钱了,那是因为纳齐兹(6)的啤酒节(7)提前结束了,幸亏有路易斯安那州的酒水法令(8)!我们得承认展出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还得分割财产、卖掉货物,然后付清帮工的薪水。”
她打开了从仪表板上伸出来的曲颈阅读灯,并且翻开了那本书。
“如果我们能坚持到罗斯代尔(9)……”他想起了上次在罗斯代尔摆脱困境。那是在七年以前,那个城市征召他去工作,让他发送信件和电子邮件。他们以一个委员会在新奥尔良(10)见他,那里边有一个黑美人在出去吃饭时曾在桌子底下紧按住他的大十腿。
“我们办不到。”凯普莱丝说。
特莱文回忆起放在腿上的手感觉起来既舒适又十温十暖。当时他几乎从桌子旁跳起来,脸也涨得通红。
“大豆节会把人们吸引过来。每样东西都由大豆制成,大豆派、大豆啤酒、大豆冰淇淋。”他暗自笑道,“我们在那儿赚过钱,我曾和罗斯代尔的大豆女皇沿着中央大街一起行驶。”
“我们完了,收起你的豆子吧。”她头也不抬。
罗斯代尔的大豆女皇也曾是那么的友好,而且特别令人喜欢,所以他把动物园带到了城里。他想知道她是否还在那儿,他可以去拜访她。“不对,如果我们赶上大豆节就会干得不错。一场完美的展出,随后我们就会再次上路了。我会重新装饰我们的卡车。当我们播放着音乐来到城镇时,人们会十爱十上我们的。世界上最大的新奇动物园!你记得《新闻周刊》在什么时候发表的那篇报道吗?天哪,那真是个重要的日子!”他又朝窗外瞥了一眼,月亮正在地平线上随着他们前行,它足有一只沙滩充气球那么大,就像擦亮的轮毂罩随着他们在黑暗中滚十动。沿着密西西比河向西行进32公里,他可以闻到流向大海的那条河流的气味。她怎么能怀疑他们会赚到大钱呢?我会在梅厄斯韦尔和罗斯代尔做给她看的,他想,让她脸上的傻笑一扫而光。钱会多得从桌子掉下来,我们得用麻袋来装。他一边咧嘴笑,一边在袋子的深处又挖出一块牛肉干。
10:30,特莱文把卡车开进了梅厄斯韦尔。他睁大了眼睛找寻他们的宣传海报和传单。两周前他送来了一箱子的海报和传单,假如他雇来的那个男孩完成了任务,它们应该被贴得到处都是。可他只看见了一张,而且还被撕去了一半。有几条标语欢迎垒球队来参加中南部春季垒球赛。旅馆打出了“客满”的标志,由此可见,人们注意力集中于此。他放上音乐,乐声从卡车顶上的扬声器里传了出去。动物园进城了,他想,来动物园观赏吧。但是,除了几个坐在理发店前的老人在他们经过时冷漠地看着他们,似乎没有人注意他们的到来。
“凯普莱斯,他们不会一整天都打球的,嗯。在比赛的间隙他们得干点什么。”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她的膝上电脑开着放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她正在傲账记录收入和支出情况。
集市位于城镇北部的边缘,紧十靠着球场。一名停车场的管理员在门口迎住了他,然后又登上了行驶的汽车,于是他的脑袋正好出现在窗户的下方。
“停车的费用是100美元。”他说道。他的脸藏在一顶宽边草帽下,那草帽看起来旧得如同周游了几次世界一样。
特莱文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同时也保持着冷静:“我们先前为这地方付过钱了。”
管理员耸耸肩:“十交十100美元,否则就去其他地方安顿自己。”
跪在座位上的凯普莱丝倾身越过了特莱文。她加粗了嗓音,尽量模仿特莱文:“我们把那张支票付给梅厄斯韦尔停车场还是伊萨克纳郡(11)?”
管理员大吃一惊。在凯普莱丝藏起来之前,他抬起了头。他的脸足有60岁那么老,而且和他的草帽一样脏。“现金。不收支票。”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从窗前退回去的时候对特莱文说,“给他20块。那里最好有便携的尿壶和我们要的电气连接端口。”
特莱文朝他亮出一张钞票。
管理员在跳下行驶的汽车时干净利落地抓过钞票。“嗨,先生,”他说,“你的小女孩多大了?”
“老得不成样子,傻瓜。’特莱文说着踩下了离合器,大卡车向前驶去。“我告诉过你别露面。如果当地人知道我带着一个还保存着图书的突变异种,我们会麻烦不断的。他们有劳动法(12),你是知道的。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给他多少钱?我们可以用那些钱买来可供消耗一两天的肉。”
凯普莱丝跪着朝窗外看去:“他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看门人。永远不要惹恼一个看门人。嗨,他们对这个地方清理了一番,上一次在我们和那条河之间曾经有一小片树林。”
特莱文倚在方向盘上:“你想要在你打垒球的地方附近有树林和灌木丛吗?你去追逐一个落进矮树丛的界外球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在集市的另一边,地势向大堤倾斜,越过大堤是流淌着的密西西比河,离这里不超过100米远的地方是一块巨大泥泞的平原。在10点钟左右的太十陽十底下,平原上点缀着数行缓慢漂流的泡沫。一条黑色驳船位于很远的地方,他听不见它逆流而上时发出的喀嚓声。在他们和河流之间,特莱文怀着赞许的心情注意到,一条3米左右高、用锁链连接的围栏延伸到无穷远处。谁知道从河里会爬出什么令神都感到敬畏的东西呢?
像往常一样,准备工作花去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在约2.4米的动物圈里,大型动物滚十热的十毛十皮和未曾清洗的笼子底都散发着臭气。它们第一批下了半挂拖车。看起来既无十精十打采又虚弱不堪的虎羚是一只长十腿、有蹄的动物,基因突变使它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上长着马刀形状的牙齿,下面几乎没有脖子。当它的笼子被放在湿十漉十漉的地上,它几乎都抬不起头来。它轻轻地叫着。特莱文查看了一下。
“立即给它遮上一层帆布。”他对杂役哈勃说。
哈勃是一个十爱十发牢十騷十的大个子,他把一件摇滚音乐会的旧T恤里朝外穿在身上。
特莱文加了一句:“那拖车里有120度(13)。”
他十爱十怜地看着那只动物,想起了他从伊利诺斯州的一个农场里得到它时的情形。在基因突变被认识和命名并成为一种瘟疫之前,它是美国第一批突变体幼种之一。这只虎羚的姐姐几乎是怪物:粗十壮的腿、鳞状皮肤和又细又长的脑袋使它活像一只杂十交十的赛狗。可是特莱文到达那里时,那个农夫已经把它杀了。它们的母亲就像你曾看过的普通的母牛,它怀着迷惑的心情呆滞地看着它的孩子们。
“我的牛到底怎么了?”农夫问了好几次,直到他开始讨价还价。
特莱文一付了钱,那个人就说道:“假如我有其他看起来怪异的动物,你想要我打电话给你吗?”
特莱文嗅到了其中的利益。
6月和7月,他在皮卡的后面展示虎羚,向每位观众收取20美元,每星期净赚1万美元。他认为,我也许不太聪明,但我确实知道如何挣钱。夏季结束时,特莱文博士的奇异动物旅行展览馆诞生了。就在那一年,凯普莱丝在他旁边的儿童车座里随车同行,她十妈十十妈十在分娩的时候死掉了。
在8月,他们从西纳托比亚(14)出发,向北到达孟斐斯(15)。
凯普莱丝在11个月大的时候说出了第一句话:“80英里(约28公里)没有超过速度限制吗?”甚至从那时起,她的声音里就带有嘲讽挖苦的语气。特莱文当时差点撞坏了卡车。
那只鳄鼠出来的时候,一边咆哮着,一边咬那些栏杆,它长有皮十毛十的鼻子有力地顶在金属上。它用自己200磅的身十体撞击着门,几乎使笼子从搬运工的手里翻倒。
“把你们的手放远点。”哈勃对他的手下厉声说道,“否则你们给十妈十十妈十写信时就得用铅笔敲打一支残指了。”
随后,其他的动物都被卸了下来。豪猪螈,一只牛蛙发生变异的孩子,它在每一块十陰十影下都会抖动潮十湿多棘的皮肤;大约有一只野生火鸡那么大的独角鹅靠四条腿支撑着身十体,在它珍珠一样闪光的角状物下边的周围,残破的羽十毛十正在脱落。其他的每一只动物都是突变异种,猫、松鼠、猴子和海豹们已经面目全非的后代,以及特莱文可以收集到的动物园里的其他所有动物。大型和小型的笼子、鱼缸和动物培养箱、小畜栏和鸟笼,以及拴动物的桩子——都卸了下来供展览使用。
到日落时,最后一只动物已经被安放好并且喂了食物。马戏十十团十十的旗帜在半挂卡车的顶部飘扬,扬声器就安放在他们的海报上方。
停车场的管理员在笼子间闲逛,他的双手深深地插在衣袋里,他友好和随便得如同在早晨时不曾想骗他们的钱。“如果你们在这里扎营住宿,那么太十陽十一落山,你们所有人最好呆在卡车里。”
特莱文怀疑地问:“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个人朝着河抬起了下巴,在落日的映照下,河流发出的红光像一块血污。“几天前水位上涨了,现在已经高过了那些围栏。大坝还在支持着,不过现在某种长满牙齿的突变异种也许正在我们这一带四处走动。既然如此,你们就不能走进那片泥塘,免得被什么东西咬上一口。民防志愿者每天在岸上巡逻,以寻找脾气更暴躁的生物,可是这条古老的河流太长了。你有槍十支吗?”
特莱文耸了耸肩膀:“有棒球棒。也许我们运气好得能够在这个动物园里添些动物。你期望人们都来看垒球比赛?”
“有32支球队呢。我们额外又用船运来了看台。”
特莱文点点头。如果他在上午的早些时候播放音乐,也许会吸引等待比赛的人们,在炎热到来之前不如消遣一下嘛。几分钟后,停车场管理员离开了。特莱文很高兴他走开,特莱文获得的清晰印象是:他在找一些可以偷走的东西。
吃过饭,凯普莱丝爬到了上层的铺位上。她的短腿差点儿使她完不成这样的动作。特莱文把自己的毯子踢到了一边,即使已经过了10点,气十温十仍在90度(16)以上,而且还没有一丝的微风。大多数动物在笼子里安歇了,只有虎羚在叫,一声接着一声,如同猫头鹰一样颤十抖而又冗长的叫十声,却柔和而又充满旋律,这几乎和它凶猛的外表搭不上边。
“明天你躺下边。我不是在开玩笑。”特莱文在熄灯之后说道,“我不想你把人们赶走。”
凯普莱丝嗤之以鼻:“在一个变种动物园里我却不能霹面,这真是莫大的讽刺。我厌倦了像一个怪物一样躲得远远的。不管怎样,再过50年将不会有你这样的人存在。你也应该接受这不可避免的事实,我就是未来,他们应该能够接受。”
特莱文把手放在脑后,盯着上面凯普莱丝的铺位。透过他安装在窗户上的纱窗,他可以听见密西西比河的河水在拍打着堤岸。一只动物在远处刺耳地尖十叫着。特莱文试图想象出是什么动物会发出那种声音。
最后,他说:“人们不喜欢人类的变种,至少不喜欢那些看起来像人类的变种。”
“为什么会这样?”她问道,所有的挖苦和讽刺一扫而光,“我不是一个坏人,假如他们逐渐了解我的话。我们可以谈论书籍,或者哲学。我具有思想,不仅仅是一副身躯。”
那只动物又在黑暗中叫了起来,声音延续着,直到不再尖利,它才停下。一个伴随着水花飞十溅的沉重的落水声表明那个动物离开了。“我猜人类的变异令他们感到悲伤,凯普莱丝。”
“我令你感到悲伤吗?”在卡车驾驶室黯淡的内部空间里,她听起来确实像一个两岁大的小女孩。特莱文知道她不是正常人,她永远不会“长大”,她的DNA表明她不是人类。她曾傲慢地讲话并用布娃娃一样的眼睛使他觉得自己的愚蠢,他曾禁止她叫自己“爸爸”。他回忆起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她的小时候,然后他想,她有点儿像她母亲。他仍然保留着关于她的印象:她梳头、睡觉和张着嘴呼吸时的情形,就如同她的母亲一样。从他喉咙流露出的话语也镌刻着对那些时光的回忆。
“不,凯普莱丝,你没有令我感到悲伤。”
几个小时过去了,凯普莱丝早就睡着了,特莱文也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一连串的梦中。他被一条土耳其蒸气浴巾憋得透不过气来,当他把浴巾抛开时,他的债主们又把他围在了当中。他们拿着过期未付的债务通知,其中大多数是人类。
天亮前,特莱文就起十床十去给动物们喂食了。经营这个动物园的窍门多半在于分辨出那些动物们吃什么,这恰恰是因为,父辈是一只原生马并不意味着干草可以像预期的那样被当做饲料。凯普莱丝为他维护着一张详细的图表:动物的体重,消耗多少食物,以及补充哪些维他命最有用,这对管理一个动物园很有实用十性十。他往猪驼的笼子里倒了一桶玉米棒,猪驼喷着鼻息,蹒跚地从栖身的窝里爬出来。它看起来不像一只猪或者特莱文认识的其他动物。它把脸埋十进食槽之前,感激地朝特莱文看了一眼,它的眼睛大得如同碟子一样。
特莱文沿着成排的笼子走过去。喂鸟的虫子装在一只笼子里,旁边是谷物,还有从屠夫那儿弄来的骨头,以及狗食、已经腐坏的鱼、面包、谷制品、不新鲜的蔬菜和燕麦片。虎羚品尝着他扔进去的一块烤牛十十臀十十肉,在撕下一小块细细咀嚼之前,它用猫一样灵巧的舌头十舔十了十舔十那块肉,还满足地发出咕咕声。
在这一排靠近河流的尽头,有两只笼子从展台上被撞倒在地,而且被砸了个稀巴烂,黑色的血和几小块肉还粘在扭曲的铁条上,笼子里装着的两只暗色皮质皮肤的鸟状生物都不见了。特莱文叹着气在笼子旁边走来走去,察看着四周的情况。在一块泥土地上,一个单独的带有四个深深的爪痕的蹼状脚印显示了穿过那里的肇事者的行踪。几个不完整的脚印从河那边延伸过来。特莱文把手指放进脚印里,它足有半英寸深。地面潮十湿却很坚实,需要用力地向下压他才能把手指插十进去半英寸。他惊异于那只动物的体重,同时还作了一个记录以提醒自己今晚得把小一些的笼子放在卡车里存放。这将意味着更多的劳动,他再一次叹了一口气。
8点的时候,停车场对面的垒球场已经挤满了人。比赛开始时,球员在围栏外做着热身运动。给他们提供住处和用来放食品的帐篷就坐落在附近。特莱文笑了笑,放出了音乐。挂在卡车上的横幅上写着:特莱文博士的奇异动物旅行展览馆。欣赏自然的奇迹!寓教于乐!到中午时,已经有15位顾客付钱参观了。
特莱文让哈代负责卖票,自己则装了一箱传单,又把一支射钉槍别在了腰带上,然后朝球场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散发传单。太十陽十像一个潮十湿的炉子在散发着热量,只有球场上的运动员没有呆在帐篷里或遮十陽十伞下面。他们有几个人给他买了一杯啤酒——他喝了一口——可是由于潮十湿而有些褶皱的传单却被扔在了椅子下边或者是冰箱后面。
“我们正在举行首个比赛日的特别优惠活动。”他说,“每人2元,十交十3元钱就可以和一个朋友一起参观。”他的衬衫紧十贴在后背上,“我们将在太十陽十落山后开始营业,那时候会凉快一些。展览的动物不容错过啊,朋友们!”
有一个20多岁的女人,她的脸颊被太十陽十晒得通红,金色的头发绑在脑后,她说:“该死,我没必要花钱去看一个暗示(17)!”她把传单十十团十十成一十十团十十扔掉了。
她的一个队友坐在地上,两十腿十间放着一杯啤酒,他(18)说:“祝他好运吧,多丽丝,他只是为了谋生。”
特莱文说:“《新闻周刊》报道过我们,你们也许读过。”
“也许我们过会儿会去,伙计。”坐在地上的球员说。
多丽丝打开一个易拉罐:“也许今天下午还会下雨呢!”
“也许吧。”特莱文迎十合着说道。他又朝着集市另一边的城镇走去。太十陽十用灼人的炎热折磨着他的头顶。他走了100米的时候就希望自己能戴上一顶帽子,可是天气热得使他无法回去取。
他把一张传单钉在了他遇到的第一根电线杆上。“好吧,”他对自己说,“一些小小的宣传,我们会把这些钱赚回来的!”
他走过一根又一根的电线杆的同时,人行道也在刺目的热十浪十中闪烁。他走过了五金店、酒馆、浸礼会(19)教堂——它的大帐篷上写着“让孩子们来吧”、撞球场,以及自助商店。他走进每个店铺请求老板张贴他的海报,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同意了。在中央大街后边坐落着几条街区的住宅,特莱文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张贴着海报,同时也认同地注意到布满窗口的铁丝网。
“现如今没法更加小心了。”他说。在炎热中,他觉得头晕目眩,太十陽十光一十浪十接一十浪十地冲击着他的后背。展出取得成功需要的观众是578个,他想。它像一首歌一样在他心中打着节拍。把它当成600吧,600个人来参观动物园,来参观动物园,来参观动物园……
当他终于转身向集市走去时,太十陽十开始下山了。特莱文拖着沉重的双脚,而传单却一张也没有剩。
夜幕降临了,特莱文穿着动物园主人的制十服等在剪票口,那件制十服是带有金色肩章的红色宽肩礼服。零钱箱在叮叮当当的欢乐声中“砰”的一声弹开了,装门票的滚筒也准备好了。随着萤火虫开始在河流上空的黑暗里闪烁,扬声器里里轻柔地传出马戏十十团十十的音乐。有趣,他想,基因突变怎么会只影响较大型的脊椎动物,却不影响老鼠般大小的哺十乳十动物和小蜥蜴,也不影响小鱼、昆虫或者植物。一只昆虫又能突变成什么呢?它们本来就很怪异了。他嗤笑了两声,走在人行道上时唱的歌还在脑海里回响:600个人,来参观动物园,来参观动物园,来参观动物园。
特莱文盯着从公路上经过的每一辆车,等待着能有一辆驶向集市。
从日落到午夜,只有20几个人买票入场,大多数是发现梅厄斯韦尔没有多少夜生活的球员们。云彩飘了过来,远处的闪电放着光,如同闪亮的钢丝绒。
特莱文拨十弄着装门票的转筒,使它在轴上来回地转动。一对穿着工装裤的年迈夫妇出来时拖着脚步从他身边经过,他们的衣裤上粘着富饶的密西西比河流域的泥土。
“你这里的一些动物很新奇,先生,”那位老先生说,他的妻子点点头,“却没有过去几年我在自己的田地里发现的动物奇怪,这都使我记不起原生动物什么样了。”
“离河流很近的那个地方,”她妻子说,“我们家就在那儿。”她指向一盏孤零零的灯下边的小型农舍,就在最后一块球场的旁边。特莱文奇怪他们是否曾在自家的门廊上拾到过本垒打击出的球。
钱箱里稀少的几张钞票在特莱文手指的拨十弄下沙沙作响。钱应该多得桌子上都放不下,他想,我们应该被淹没在钱堆里。那对老年夫妇站在他旁边回头看着动物园。他们使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是因为他们的外表,而是他们纯粹的耐十性十。
他没有理由同他们十交十谈,可是手头又无事可做,于是他问:“我几年前来过这儿,以前的生活相当富足。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