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的妻子们》作者:[美] 兰德尔·科拉普(1 / 2)

穆十陽十译

作者简介

悬念小说的形式有时很微妙,既不能轻率地把它们归入科幻小说,也不能随便将其定义为幻想小说。悬念小说于两者都有相似之处,又与两者都不尽相同。然而这种形式的出现并非小说走向脆弱的征兆,而是一种独特力量的体现。这种力量即小说所设定的情景,能在读者情感深处掀起波澜.同时又打破成规,从而独具魅力。

提到这种创作形式,人们便会想起弗朗兹·卡夫卡或乔治·路易斯·鲍吉斯这两位风格迥异的作家的名字。这里要介绍的是另一位:第二季度三等奖获得者兰德尔·科拉普。他自幼开始编故事,读高中时,便把这些故事记录下来。1981年大学在读期间辍学,开始致力于写作。现在他的职业是实验室接术员。他已有一篇故事在一家小杂志上发表,并业已完成了一部小说,正在争取出版。他于1983年毕业于号角创作室。

像许多其他获奖者一样,他希望既能获得奖金,又能欣喜地看到自己的作品出版,两者合一就意味着有人听到了他的声音,并且在将来希望再次听到。然而像科拉普这样有特色的作家一开始就能得到如此鼓励的情况是不多见的,正如他的令人难忘的故事一样非常难得。

☆☆☆☆☆☆

她还没有死。

但对于安东尼来说,她似乎已经死去。他们结婚快四十九年了,当时,他俩碰巧都是二十岁,又出生在同一天,于是便在他们生日那一天举行了婚礼。这四十九年中,他们不断地相互协调,适应,形成了独特的握手方式、他学会了领会她言谈中的暗示,也能听懂她的缩略语。通过她梳头时的样子,他就能准确判断出她当时的情绪。他的十性十格和行为是那样适和于她,就像沙发上的软垫脚吻合人的身十体轮廓一样。

但现在原来有人坐的地方已空空如也,但要有人把他坐十习十惯了的垫子拿走,他会感到不舒服的。

他看电视时仍然把音量调得很大,好让她也能听到。他也会时常开口跟她讲话,压过电视的嘈杂声,对她大声嚷嚷,然后才会想起:她正躺躺在另一间屋里。

辛西娅断然拒绝看医生。她曾说希望在宁静中死去,而不愿意苟延残喘。所以没人到过山脚下的小屋去给她看病。(这样也好,因为安东尼的退休金并不丰厚。)又因安东尼很少进城,所以也就没人知道他的妻子病了。他自己会料理这一切的。

安东尼躺在十床十上不愿起来,推迟着一天中第一次检查。她还活着吗?她已经在半夜死去了吗?他没有和她同十床十而眠。很久以前,她便开始散发出一种十十尸十十体的腐臭味,这味道如此强烈,即使在另一间屋里也能闻得到。安东尼经常会被这股恶臭弄醒,从死亡之梦中摆脱,恢复清醒。但迫使安东尼把他亲十爱十的挪到别处睡的不仅仅是那气味,还有一种荒唐的恐惧,他怕自己会被死神稀里糊涂地带走。有谁会相信无常之眼呢?或者死神也有可能把他俩一起掳走。无沦如何只要我睡在这儿……

死亡目前并不是安东尼急于企求的东西。

他翻身下十床十,套十上了睡袍,向另一间屋子踱去。他双眼紧闭,面目扭曲。停在门口的那一刻,他希望她已经死去了,希望摆脱这种每日进行的审判,他想要继续自己的生活,即使那生活也许还是这般空虚和无望。

当他看到这个女人躺在被单下,一如他昨夜为她掖好了被子,吻了她枯槁的额头后离去时的样子,他知道他所有的等待已经完结了。

她的皮包骨的脸皱皱巴巴(他难道曾认为她很美吗?);她的唇微张着(他真的曾吻过那唇吗?);腐臭味四处弥漫,扑面而来。好像要看到他曾经的妻子就不得不把这味道拨十开似的。

在他的释然中掺杂着几许悲伤。终于结束了,但却是终于才结束的。许多夜晚他曾憧憬奇迹的出现,他的妻子会健康无恙地回到他身边。但奇迹是廉价电十影中的货色,现实生活中是不会出现意料之外的幸事的。

安东尼很穷,也就十操十办不起像样的葬礼。但那仅仅是说安东尼花不起钱弄约定俗成的那种被称为体面的葬礼。把妻子埋在房后的树林里他还是完全胜任的,并且这样做除了殡仪馆外不会损害任何人的利益。安东尼也不屑于给死人穿新衣,喷甲醛香水。

他脱掉了妻子的衣服.翻出面袋子(我今后怎么吃饭呢我又不会做饭。)他粗针大线地把面袋子缝在了一起,用这把妻了的十十尸十十体裹了起来。她的身十体已经僵冷,触十摸她对他来说是很痛苦的,因为他所能想到的都是她过去的样子,即使是上年纪以后,她的皮肤也还是很柔十嫩。他曾那样深十爱十着她呀,可现在她已经去了,去了,去了。

(但他难道不曾,至少是一两次,盼望她死去吗)

他托起了妻子,抱在怀中,出了后门。他瞟了一眼手推车,但是想到用手推车是不庄重的。此外,他感觉到一种想要加剧痛苦的渴望。

他不得不走走停停,休息一下。后来,他想鄙弃那手推车是个错误。他会犯心脏十病的。但眼下,走上一段,然后坐在石头或树桩上喘会粗气,他也就满足了。

到了他选好的那片空地,他把辛西娅轻轻放下,折回家去取工具。他本该先把工具拿来的,但他的脑子都不转了。当他拿着镐和锹回来时,看到一只孤狸正在嗅那具十十尸十十体。他厉声吼叫,那声音划破了周围的沉寂,刺痛了他的喉咙。那好奇的动物逃走了,它从十十尸十十体上慌忙蹿起,朝十逼十近它的疯子的相反方向奔去。

安东尼默默地挖着,泪水点点撒下,润十湿了脚下的泥土。他很久以前便知道这一刻终会到来,但他全然没有准备好去面对这一时刻。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思索妻子的死对他意味着什么。但他只不过才开始想而已。他立即割断了这思绪,专注地挥着镐,听着铁锹铲入泥土时发出的绵绵的吱嘎声。

那天晚上,他吃光了辛西娅做的桃罐头,开始想事情也许没那么糟,没准他自己也能做呢。自从辛西娅病了以后,他已经开始学了一点烹饪,并且园子里的活儿够让他忙得不亦乐乎的了(尽管他现在不得不歇上几天,他的手臂和肩膀像是被激怒的烈马踢了一样疼)。现在他的退休金花起来更宽裕了,只有他一张嘴吃饭,或许吃肉的机会会更多些,那倒不错。

他盯着油漆斑驳、伤痕累累的天花板想起了妻子。有时他只能想起她的坏处,然而有时又只能想起她的好处。这次他就只想到了她的好处。意识到那所有的好处都已逝去,安东尼不禁又一次泪流满面。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但却不是。

安东尼起身下十床十,从薄纱窗帘的缝隙中透过的十陽十光刺得他闭紧了双眼。他径直朝门口走去,这时才想起已经没有什么好检查的了。

他转身回来,想到必须得放放屋内的空气了,那腐臭味已渗透逶到了墙板和织物中。但折转回来,又让他感觉空落落的,那感觉好像已经开始了一件事却没能做完一样。正如有时,看到一只野鸡从暗处窜出来,等把槍顶到肩头要猛一拉槍栓时已经晚了,但有时人们不管怎样坯是会放那么一槍,即使明知不可能打中。

安东尼打开了那扇门。

她躺在被单下。皮肤紧皱,微张着嘴,散发出那股味道。

安东尼摇了摇头,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又使劲儿掐了自己一把,然后颓然瘫倒在地。这不可能,不可能,但不可能的事确实发生了。

他不得不把所做过的一切重做一次。

“辛西娅,我告诉过你我要到阿尔伯特那里去帮他修车。如果是你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又怎么能怪我呢?”

“那么你是说我现在已经开始衰老了,是吗?好吧,让我告诉你,先生。你难道就不能想一想是不是有可能根本就没对我讲过,却又执意以为告诉过我了。能不能想一想是不是你自己丧失了记忆。难道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吗?嗯?”

“我喜欢和你一起出来。涛声是那么令人陶醉,我几乎可以感觉到那声音。我十爱十上了你了,安东尼。我真的十爱十上你了。”

夏日灿烂的十陽十光下,衣裙在微风中轻轻飘扬。喂马时干草千百处地轻刺在他手上。宁静而美好。远远地传来犬吠声。那声音是那么令人愉快。辛西娅坐在草坪的椅子上,她的比基尼泳装在上身向下翻得很低(但内心还是有些羞怯),她手里翻着一本杂志,她的脚是那么柔软小巧,一只叠放在另一只上面,上面的那只脚趾蜷曲着,顽皮地下意识地紧扣着下面那只。啊,她的脚。

她在哪儿?能在哪儿?该死的!我知道不该让她搭那车,要是发生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怎么办?她要是和弗雷德·斯宾基跑了怎么办?我知道她不会干出这种事的!她会吗?会吗?我认为不会,可又不是真的,就认为不会。她已经向他暗送秋波了,我得知以前已看出了她,认为自己他十妈十的魅力十足,我要找到她,揍她一顿。这蠢货!我还要杀了弗雷德!噢,是那辆车吗?他十妈十的什么都没有,我在这儿快发疯了,快回家吧,回家吧。对不起,我不该挑事打架,那并非我的本意,你是对的。辛西娅,快回家吧,我需要你,我离不开你,我十爱十你。噢,上帝呀!对不起……

“你到底上哪儿出了呀?”

“那外面还有不少土豆呢,亲十爱十的,你不币是要做土豆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