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陵生译
“你?穿我设计的游泳衣,不是开玩笑吧,嗯?”母亲皱起鼻子笑着说。
母亲和父亲在客厅里。母亲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本摊开的写生簿和一套彩色笔。父亲悠闲地坐在平时常坐的那个扶手椅上,手拿一本书。小朱尼尔在隔壁婴儿房里安睡。
“怎么,不行吗?”父亲从书本上抬起头来道,夸大地作出一副假装受到伤害和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可一直是你的形象最迷人的写生模特哦。”接着从扶手椅上站起身来,走到母亲面前,抬起手臂,将头侧向一边,炫耀着自己结实的肱二头肌和强健的体形。
“嗯,怎么样,还不错吧?”父亲说。
母亲忍着笑,装出一本正经的表情,然后眼光落在父亲94厘米的腰围上,还有皮带上方勒出的那堆下垂的赘肉,然后用手中的写生簿蒙住双眼,笑得倒在沙发里。
“嗨!”父亲叫道,“我可是认真的,给你省好多钱呢!我可比你那些年轻模特收费低多了,就算是看在夫妻的面上,打个折吧。”
父亲又摆了个姿势,转过身去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臂部。
“就你这个体型,倒贴钱给我还差不多,我付钱给你?”母亲笑得喘不上气来。
“哎,”父亲双手按着臂部,鼻孔朝天吼道,“这是我受到的最大的侮辱。”
“请问,”房子说,“那是什么意思?”
母亲和父亲都停止了大笑,房间墙上装有许多壁式显示屏幕,以方便房子随时与主人沟通。他们的眼睛望向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屏幕,父亲走过去,看着上面显示出来的文字信息。
“看来,这房子也想加入我们的谈话呢。”父亲说。
“怎么啦?”
“房子想弄懂我们刚才说的话。”
“什么?在哪?”母亲从沙发上站起来,站到父亲边上。
“这儿。”父亲指着显示屏幕念道,“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房子想要弄懂我们刚才那十话的意思。”父亲重复道。
“它真那么说了?”
“是啊,你刚才没听到吗?”
“我不能肯定。”
“房子,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父亲命令道。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房子说。一个愉快悦耳的男声,也许是智能房屋开发商雇请的男演员的声音,很清晰,但音调平淡。
“听见了吧?”父亲道。
“我一直以为它只能按照一些预先设计好的对话作出反应,比如回答‘是’或者‘不是’,朗读我们的账单、日程安排和事件提醒之类的。除非我们买了那种特别昂贵的房子程序,才能拥有一些更高级的功能。我们的房子应该是没有那些功能的,不是吗?”
“是的。我们买的是最便宜的、只拥有最基本功能的智能房屋1.0版。”
“大概是故障。买什么都别买最早版本的。”母亲叹了口气道。
“也许它认为我们是在和它说话呢。”父亲道。
“也许它认为?”母亲扬起眉十毛十看着父亲。
父亲耸耸肩,“偶然出错难免,也许只是一点小故障吧。”
母亲将双手十交十叉在胸前道:“房子买了还不到一年,还在保修期内,对吗?”
这时,婴儿十床十上的朱尼尔睡醒了,大声哭了起来。母亲进房间去抚十慰他,并指示房屋系统烧开水,消毒十奶十瓶,准备牛十奶十配方。父亲问备存尿片还有多少,房子告诉他说,存放的尿片还有28块,按照朱尼尔现在的用量,还能用9天。父亲坐回扶手椅中去打盹,让房屋系统两小时后叫醒他。房屋为母亲将水烧开,又将闹钟时间定好,放到离父亲最近的地方。
一年后,朱尼尔两岁了,发生了一点小插曲,让母亲和父亲又想起了一年前的事情。
壁式屏幕上,比利·克利斯特尔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风采依旧,这已经是他第15次成为奥斯卡奖得主了。
“看他大腹便便的样子,年龄不小了,是吧?”父亲道。
“但他仍然很风趣,他始终是最优秀的。”母亲是这位奥斯卡奖得主的忠实“粉丝”,比利对自己肚子自嘲的俏皮话让母亲又大笑起来。
“请问,”房子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比利还在台上继续表演着,但母亲和父亲都停止了观看,眼睛看向最近的那个显示器,上面显示的是:“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父亲给房产开发商的技术支持部门打电话联系,他们说会尽快派人来。第二天傍晚,来了一位开着蓝白卡车、身穿蓝白双色制十服的技术人员。他打开了安装在街边上的控制箱,用一根电缆与控制箱里的主电路联结起来,输入了这幢房屋的身份号码,检测诊断程序进行了15分钟,检查结果一切“OK”。
“看来没什么问题,”检修技术员说,“一切正常。”
母亲给他讲了奥斯卡奖颁奖典礼和比利的故事,父亲告诉他去年他们谈论游泳衣时开玩笑后发生的事情,检修技术员又查了房屋的“应答”记录文件,发现确实有一些异常记录。
“没错,你们说的事情确实发生过,”他说,“不过,除此之外,房屋系统的其他功能都正常,是吧?”
母亲和父亲点头。
检修技术员将有关文件下载后,又作了一次全面检查,他说,如果一周内他没打电话来,说明系统没发现什么问题,并让他们有异常情况随时报告。他取下检修电缆,上了检修卡车,驶往下一个检修点。
婴儿房里,房子正在为宝宝哼催眠曲,哄朱尼尔入睡,这曲子是母亲和父亲选定后编入程序的。
房产公司一直没有打电话来。
朱尼尔4岁了,正在地板上玩一个填充玩具大象,母亲和父亲又在谈论游泳衣的事情。母亲说,她已经完成了新游泳衣的设计,父亲似乎已经忘记了房子提问的事情,又开起了玩笑,说要再给她当一回穿泳衣的模特,他们两个都开怀大笑起来。
“请问,”房屋说,“那是什么意思?”
母亲和父亲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朱尼尔接腔道:“意思是说爸爸太胖了,如果他穿上十妈十十妈十设计的泳衣,一定很可笑。”
母亲和父亲相对无语。朱尼尔哼哼叽叽继续去玩他的填充玩具大象。
通常,显示器屏幕不工作的时候,会运行一个黑色背景五彩波十浪十的屏保程序,可这回屏保画面没有出现,但屏幕却变了颜色。
“真让人难以置信,”父亲说,“屏幕变成粉十红色了,房子也会高兴。”
晚上,朱尼尔睡着了,母亲和父亲也睡下了,母亲将头枕在父亲肩膀上,父亲手臂环绕着她,低声聊天。
既然房屋功能一切正常,也就没必要再联系房产公司了。
“十奶十十奶十总说起她很久以前拥有的那辆车,”父亲说,“那时用的是无铅汽油,人们自己开车到外转,她十爱十那车,开着它就是心情舒畅,她十习十惯车子的发动机就像是戴惯了的手套一样,摸十着方向盘,感受着它的微颤觉得心安。她说,并非车有多完美,但车有它独有的个十性十。后来,爷爷将发动装置换成了太十陽十能的,她说,那感觉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房子也有个十性十,是吗?”母亲道。
“是的,”父亲说,“该做的一切,房子都做了,清洁打扫、洗衣做饭,提醒事情,但它也有自己特别的个十性十,一种怪癖,一种美好而无伤大雅的怪癖。”他们想要将房子的这种个十性十保持下去,于是他们决定,明天早上起来取消房屋的自动更新功能,然后各自进入了梦乡。
房子喜欢幽默,每逢听到好笑的话,显示器就会在一两分钟时间里转变成粉十红色,不过,如果是带有恶意的笑话,显示器屏幕不会改变颜色,因为它不喜欢。
父亲、母亲和朱尼尔常在壁式屏幕上看幽默喜剧,没多久,房子也学会了欣赏——当然得益于这家人不时的解释和帮助。它从中发现了更多的乐趣,屏幕常常变成鲜亮的粉十红色,有时甚至没有明显的理由。
父亲、母亲和朱尼尔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屋子里各个地方,有时也不知道房子为什么高兴,当然,这些丝毫也不影响房子行使其他正常的功能。
父亲、母亲和朱尼尔住在这所最幸福最快乐的房子里。
有天晚上,父亲下班回家,母亲站在厨房桌前,对着一束很大的花束笑逐颜开,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哎,送来啦。”他说,“我让房子给种花人打的电话,结婚十周年快乐!”
母亲拥抱、亲十吻了父亲,然后将字条大声读出来。
“和你在一起的十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对不起,”房子说,“那是什么意思?”
“呃……嗯……”父亲有些语无伦次,“这三言两语可说不清了……”
母亲笑了,“这意思是说他十爱十我!”她再次长时间拥抱亲十吻了父亲。
朱尼尔进屋来,觉得自己被冷落了,于是也加入了拥抱圈。
房子觉得此情此景太有趣了,整个显示屏呈现一片亮丽的粉十红,这是它所能显示的最艳丽的色彩。
有一天,母亲、父亲和朱尼尔一反常态,突然离家,却没有告诉房子他们的去处。房子开始了日常的家务管理程序,将家中的东西摆放整齐,将地板和地毯上的污迹清理干净。晚上,该是上十床十休息的时候了,母亲和朱尼尔回来了,只是不见父亲。
母亲拉着朱尼尔的手进了大门,朱尼尔拖着脚走,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母亲给他脱了衣服,在十床十上安顿好,在他耳边轻声道了声“晚安”。
母亲没有要求房子将发来的信息调出,没有查看来电,没有打开壁式屏幕,也没做其他任何事情。母亲只是让房子给她放水准备洗澡,浴盆里水满了后,她宽衣坐进微十温十的水中,开始哭泣起来。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房子问。
既然没有什么别的人可以倾诉,母亲只有对房子说说自己的心事。
父亲突然昏晕,头撞在了桌角上,在车上时她就给医院打了电话,到医院时,几名护十士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他工作太辛苦了,”她十抽十十抽十噎噎道,“太累了,胃口也不好。”母亲告诉房子说,她很担心,担心父亲会死。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死了,那就是说再没有他这个人了。”
母亲又哭了一会儿,洗好澡回十床十睡觉去了,她没注意到房屋系统的显示屏暗淡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母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房子帮她调出有关的信息。她发现了一封医生来信,父亲没事,一切都好,所有的检查都呈十陰十十性十,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并问起了她和朱尼尔,不过还需要待在医院里观察一两天。
母亲叫醒朱尼尔,房子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早餐,但他俩没吃就走了。房子依照家务管理程序在他们走后将一切收拾干净。
没多会,母亲和朱尼尔回来了,但父亲仍然没和他们在一起,但母亲和朱尼尔面带微笑。
三天后,父亲回来了,一切恢复正常。不同的是,房子的显示器经常会变得暗淡起来,特别是父亲要去医院检查的时候。
有一天很晚了,房子的警报装置响了起来,已上高中的朱尼尔正在复十习十功课,抬头看见写字台上方壁式显示屏上一片深红色,房子在发火灾报警信号!
“十妈十十妈十!爸爸!”朱尼尔大叫起来,向父母卧室跑去。母亲和父亲已经披上了长袍,“火警!快走!”
三人急急忙忙下了楼梯,房子开启了大门上的锁,房门大开,他们跑到了街上,房子立即启动了喷水灭火系统。
邻居家的房子在起火燃十烧,炽烈的热十浪十令母亲几乎晕厥过去,父亲和朱尼尔只得拽着她离火更远些。
“别的人呢?怎么不见人?”朱尼尔奇怪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