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盛夏之门》罗伯特·安森·海因莱因(2 / 2)

“没有。”

“那我们就扯平了,我不搜你的袋子,你也不拉我去卫生局。现在,如果你还想喝一杯,就到吧台这边来喝……本店请客。但别在这里喝。”他转过身,走到前面去。

我耸了耸肩。“反正我们也要走了。”

离开的时候,我经过收银员柜台,他刚好抬起头来。“不会觉得反感吧?”

“不会。不过,我本来打算傍晚带我的马来这儿喝一杯的。现在我不带它来了。”

“随你高兴,法律没说不准带马。不过,我只想再问一句──那只猫真的喝姜汁汽水吗?”

“宪法第四修正案,记得吗?”

“我不想看那只动物,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嗯,”我承认,“他比较喜欢加一点点苦味,不过若没别的选择,它也会直接喝的。”

“会把它的肾脏弄坏的。过来这儿看一下,朋友。”

“看什么?”

“身十体向后仰,让你的头靠近我所在的地方。现在,看看每个雅座上方的天花板……装潢里面有镜子。我知道有只猫在那儿──因为我看到它了。”

我向后仰,看过去。接合处的天花板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装饰,包括许多镜子;我现在看到其中的好几个,透过室内设计的伪装,可以让收银员不必离开位子,就能用它们当成潜望镜。“我们需要那东西,”他语带歉意地说。“在那几个雅座里发生的一些事,会让你大吃一惊的……我们不得不照看一下。这是个悲哀的世界。”

“阿门,兄弟。”我继续往外走。

一走到外面,我立刻打开袋口,只抓着一边把手;彼得探头出来。“你听到那个人说的话了,彼得。‘这是个悲哀的世界’。比悲哀还糟糕的是,两个朋友希望在一起静静喝两杯,还会有人在暗中监视。那就确定了。”

“喵,现在呢?”彼得问。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假如我们真的要去做,就没有拖延的必要。”

“妙!”彼得断然地回答。

“那就没有异议了。就在对面,穿过马路就到了。”

互助寿险公司的接待员是个功能设计之美的最佳典范。不但有达到大约四马赫的流线,她还展示出前方装设的雷达站,以及她的基本任务所需的一切事物。我提醒自己,等到我出来的时候,她早已成为惠斯勒“母亲”画像中的老妇人,然后我告诉她,我想找个业务员。

“请坐,我来看看我们有哪一位业务经理有空。”我还没来得及坐下,她就说:“我们的包尔先生会为您服务。请往这边走。”

“我们的包尔先生”所在的办公室,让我觉得互助这家公司经营得相当好。他热情地和我握手,让我坐下,请我十抽十烟,还打算帮我拿背包。我紧十握着它。“您好呀,先生,有什么我们能效劳的吗?”

“我要冬眠。”

他的眉十毛十往上扬,态度变得更加恭敬。的确,互助也会帮你签只有七块钱的照相机流动保单,但冬眠让他们能够摸十到客户的全部资产。“非常明智的决定,”他恭敬地说。“真希望我自己也能放下一切去冬眠。可是……家庭责任,您知道的。”他伸手拿起一张表格。“冬眠的客户通常很匆忙。让我来帮您填写表格,节省您的时间和麻烦……而且我们会立刻安排为您做体检。”

“等一下。”

“嗯?”

“有个问题。你们公司会帮猫安排冬眠吗?”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转为生气。“您是在开玩笑吧。”

我打开包包的上盖;彼得探出头来。“见见我的伙伴。请先回答我的问题,如果答案是‘不行’,那么我就要走到楼上的中央谷保险公司。他们的办公室就在同一栋大楼,不是吗?”

这次,他露出惊恐的神色。“先生……呃,还没请教贵姓?”

“丹尼.戴维斯。”

“戴维斯先生,只要有人走进我们的门,他就会受到互助寿险的十爱十心保护。我可不能让您去中央谷。”

“你打算怎么阻挡我?用柔道吗?”

“拜托!”他四下看了看,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我们公司是一家正派经营的公司。”

“意思是说中央谷不是啰?”

“我可没说,是您说的。戴维斯先生,可别让我动摇您的决定……”

“你不会的。”

“……不过呢,到每家公司拿几份合约范本。找个律师,如果能找个有牌照的语义学专家更好。看看我们提供什么──以及实际能做到什么──再和中央谷宣称会提供的东西做个比较。”他又四下看了看,身十子向我十靠过来。“我不应该这么说的──也希望您不要说是我说的──但他们甚至不使用标准的十精十算表。”

“也许他们不会缠着客户。”

“什么?亲十爱十的戴维斯先生,我们把每一项自然增长的利益都配发出去。我们的章程这么要求的……而中央谷是一家股份公司。”

“也许我应该买一些他们的……听我说,包尔先生,我们是在十浪十费时间。互助到底是接受我的伙伴呢?或是不接受呢?如果不接受,那么我已经来这里太久了。”

“您的意思是,你要付钱让那只动物接受低十温十处理,保持在冬眠状态吗?”

“我的意思是,我要我们两个都去冬眠。还有,别叫它‘那只动物’;它的名字是彼得罗涅斯。”

“对不起!我换个方式来问。你准备付两笔保管护理费,把你们两个,你,还有,呃,彼得罗涅斯十交十给我们的护眠中心,是吗?”

“是的,但不是两笔标准费用。当然可以多收一点,不过你们可以把我们两个塞十进同一个冰箱;对于彼得的收费,实在不可能像一般人类那么高。”

“这真是太不寻常了。”

“当然是很不寻常。不过我们可以待会儿再谈价钱……或者我也可以和中央谷谈价钱。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们到底能不能做。”

“唔……”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等一下。”他拿起电话,说:“欧宝,帮我接贝奎斯博士。”我没听到接下来的对话内容,因为他打开了私密防护设备。但过没多久,他就放下电话对着我微笑,仿佛某个有钱的伯父刚刚过世似的。“先生,好消息!我刚才忘了一件事,最早的成功实验就是在猫身上进行的。针对猫的技术和关键因素,都已经完全确立了。事实上,在马里兰州安那波里斯的海军研究实验室,就有一只猫已经冬眠了二十年,现在仍然活着。”

“我以为他们打下华盛顿的时候,就已彻底摧毁了海军实验室,难道不是吗?”

“只是地面上的建筑物而已,先生,地底深处的部分没事。而这正是这项技术已臻完美的明证;有两年多的时间,那只动物无人照顾,只有自动机械在维护……然而它仍然活着,没有改变,没有老化。就像您会活下去一样,先生,无论您决定要把您自己托给互助多长一段时间。”

我觉得他好像要在胸前画十字似的。“行了,行了,那么我们就接着谈价钱吧。”

这件事牵涉到四个因素:第一点,我们冬眠时期内的照护费用要怎么付;第二点,我希望让我们两个睡多久;第三点,当我在冷藏柜里的时候,我想要对自己的钱做什么样的投资;最后一点,万一我就这么一睡不醒,那要怎么处理。

我终于选定公元二○○○年,一个漂亮的整数,而且距今只有三十年。我怕万一隔得太久,我会完全抓不住时势。在过去三十年(我的一辈子)之间的变化,已足以让一个人吓掉眼珠子──两次大战和十几次小战、共产主义垮台、大恐慌、人造卫星、采用原子能……哎呀,我小时候他们甚至连“多变形态”都没有。

我可能会觉得公元二○○○年非常令人困惑。但假如我不跳那么远,贝丽根本不会有时间长出一组漂亮的皱纹。

谈到钱要如何投资的时候,我并不考虑政十府公债和其他保守型的投资;我们的财政体系纳入了通货膨十胀。我决定继续握着帮佣姑十娘十的股份,把现金放到其他的普通股,再特别留意某几个我认为会成长的趋势。自动化工业一定会成长的。我也挑了一家旧金山的肥料公司;他们一直在进行酵母和食用藻类的实验──人口一年比一年多,而牛排不会变得比较便宜。至于剩下来的钱,我请他放进他们公司的管理型信托基金。

但是,真正的抉择是,万一我在冬眠期间死掉该怎么办。这家公司宣称,我会活过三十年冬眠的机率绝对超过七成……而无论你赌大或赌小,他们都会跟。赌注的彩金并不是对等的,而我也不会如此冀望;任何正当的赌局都有庄家十抽十头的规矩。只有不正派的赌徒,才会说要给笨蛋最好的报酬,而保险是个合法化的赌十博。世界上历史最悠久也最有声誉的保险公司,伦敦的劳依兹会毫不犹豫──对于任何赌注,劳依兹的佐理人都愿意让你押大或押小。但别期望投注的赔率会高于平均值;“我们的包尔先生”身上穿的订制西装总得有人付帐。

我选择万一我死掉的话,每一分钱都会进入公司信托基金……包尔先生差点要吻我,让我不禁怀疑那种“七成”的机会到底有多乐观。但我仍然决定这么做,因为如此一来,我就有权利继承(如果我活下来)每个做出同样选择的人(如果他们死掉)所留下的财产,就像玩俄罗斯轮盘的生还者可以拾起筹码一样……而保险公司就照例像赌场那样十抽十成。

对于每项赌注,我都挑了可能报酬率最高的选择,而且完全没有以防万一猜错的避险;包尔先生十爱十死我了,就像赌场主人十爱十一直押零的笨蛋一样。我们才刚谈妥我的财产处理,他就急着为彼得订个公道的条件;我们谈妥以人类费用的百分之十五来支付彼得的冬眠,也另外为它拟了一份合约。

剩下来的就是法院同意和体检的事项了。我不太担心体检;我的直觉是,一旦我选择让公司赌我会死,那么即使到了黑死病末期,他们还是会接受我。但我以为得到法官的批准可能需要冗长的手续。这是个必要的程序,因为一名冬眠中的客户,在法律上属于托管的范围,虽然活着,却无自主能力。

我根本不必担心。我们的包尔先生准备了十九种不同的文件,全都是一式四份。我签名签到手指差点十抽十筋,而等到我准备去体检的时候,有个信差匆匆忙忙送走文件;我根本连法官也没见到。

体检是那种一向令人厌烦的例行程序,只有一点例外。就快结束的时候,为我做体检的医师严厉地看着我,说:“年轻人,你这样醉茫茫的已经有多久了?”

“醉茫茫?”

“醉茫茫。”

“你怎么会那样想呢,医师?我和你一样清醒。‘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

“别吵了,快回答我的话。”

“嗯……我会说,差不多两星期。稍微多一点。”

“强迫十性十的嗜酒吗?你以前玩过多少次这种把戏?”

“唔,事实上,我从来没有。你知道……”我正要告诉他贝丽和迈尔斯对我做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觉得那样。

他伸出手掌,阻止我说下去。“拜托,我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而且我也不是十精十神科医师。说真的,我所关心的,只是想知道在把你降十温十到摄氏四度的这种折磨下,你的心脏是否耐得住。你的心脏倒是还好。我通常不在乎怎么会有人疯狂到会爬进一个洞里,把自己硬塞十进去;我只觉得地面上又少了一个该死的笨蛋。但只要还有一点残余的职业道德,无论这个标本有多可悲,我都不能让他的脑子浸着酒十精十爬进冷藏柜里。转过身去。”

“唔?”

“转过身去,我要在你左边十十臀十十部打一针。”

我转身让他打了一针。我还在十十揉十十屁十股的时候,他继续说:“把这东西喝下去。再过大约二十分钟,你就会比过去一个月更清醒。然后,如果你还有一丝一毫的理智──这点我倒是很怀疑──你可以重新评估你自己的状况,决定是否要远远逃离你的麻烦……或是像个男人那样,勇敢地面对问题。”

我把它喝了。

“就这样,你可以穿上衣服了。我会签你的文件,但是我警告你,直到最后一分钟,我都有权否决。你不能再沾一滴酒,晚餐吃少一点,明天不能吃早餐。明天中午来这里做最后的检查。”

他转身出去,连个再见也没说。我穿上衣服走出去,整个人气呼十呼的。包尔已经把所有的文件准备好了。我拿起文件的时候,他说:“如果您愿意,您可以把文件留在这里,明天中午再来拿……我说的是您要随身带着的那一份。”

“其他的文件呢?”

“我们自己留一份存底,然后,等到您入眠之后,我们会送一份档案到法院,再送一份到卡尔斯巴档案中心。呃,医师有提醒您关于饮食的事情吗?”

“当然有。”我向那些文件瞥了一眼,藉此掩饰我的恼怒。

包尔伸手要拿我的文件。“我会帮您保管到明天。”

我把文件十抽十回来。“我自己可以保管。我可能想把其中几支股票换掉。”

“呃?这也未免太迟了,亲十爱十的戴维斯先生。”

“别催我,要是我真的做了什么修改,我会提早来。”我打开过夜包,把文件塞十进彼得旁边的一个夹层。我以前曾把重要的文件放在那里;也许不像卡尔斯巴洞窟群的公共档案中心那么安全,但这里比你想像的要安全得多。有一次,有个小偷曾经试图去拿放在那夹层里的东西;他身上一定还有彼得的尖牙和利爪留下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