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纳特急切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想第一个上去。但我通过头盔的玻璃罩向他笑着摇摇头。我慢慢地,从容不迫地开始攀登最后一段。
在这里虽然穿着宇宙服,我也只有四十磅重。因此,我不用脚,双手十交十替着一把一把向上攀去。到了岩石的边沿,我停下来向伙伴挥手示意,然后翻上去,站起身来,定睛注视前方。
你一定了解,我直到这时几乎一直相信不会在这里发现什么奇怪或不寻常的东西——几乎一直相信,但并不完全相信。驱使我前来探查的正是这种困惑人的怀疑。如今呢,不再怀疑了,但真正的困惑还在后头哩。
我站在一个或许有一百英尺宽的高台上。显然它一度曾是平坦的——平坦得不象天生的。但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陨石在上面刻下痕迹,把它砸得坑坑洼洼。当初弄平这一块地方,是为了托住一座闪闪发光的略呈金字塔形的结构。它有两人高,犹如一枚巨大的多面体宝石竖十立在岩石上。
最初几秒钟,我脑中空空洞十洞,毫不激动。后来,我感到一种奇妙的、无法形容的喜悦。因为我十爱十月球,而我现在知道,月球青春期所产生的生命,并不仅仅是蔓生的阿利斯塔克和埃拉托色尼地衣。第一批探险家那被否定了的古老的梦想却是真实的。月球上毕竟还是有过文明,而我是头一个发现它的人。我大约迟到了一亿年,但这—点不使我沮丧。毕竟来到了这里,也就足以使人满意了。
我的脑筋开始正常活动:分析和提出问题。它是一座建筑物:一所神龛或别的某种叫不出名来的东西?如果是一座建筑物,为什么竖十立在如此独特的难以到达的地点?我揣想它也许是一所神庙。我可以想象出,当月球上的生命随着退落的海洋而走向衰亡时,有某个奇特教派的僧侣在这里祈求他们的神保佑他们,而他们的祈祷落空了。
为了更真切地查看这个东西,我向前走了十二步,但某种谨慎的心理阻止我走得太近。我懂得一点考古学,我试图猜测这个文明的文化水平——必然是这个文明削平了这座山峰,建造了这个光滑如镜、如今还使我眼花缭乱的多面体。
我认为,如果古埃及的工匠拥有这些远古的建筑师所使用的奇特的原料,他们是能够制造这件东西的。由于它规模不大,我不认为我正在观察的这件工艺品可能出自比我们更先进的种族。月球曾拥有智能的生命的想法仍然是异乎寻常、使人难以想象的,而我的自豪感不让我断然作出这种有损自尊心的结论。
这时,我注意到某种使我脊梁发麻的东西。它是那么微不足道和无害,许多人都不会注意到它。我说过,这个高台由于陨石的撞击而疤痕斑斑,上面也覆盖了一层几英寸厚的宇宙尘。在一个无风的星球表面,情况总是如此。然而,在以那小角锥体为中心的一个大圆圈中,却没有宇宙尘和陨石坑。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壁使它免于时间的剥蚀,免于来自空间的陨石无止无休的撞击。
我听到耳机里有人呼喊,这才意识到切纳特已经叫我好一会儿了。于是,我蹒跚地走到峭壁边沿,打手势让他也上来,但不敢对他说话。然后我转身走向宇宙尘中央的那道圆圈。我捡起一块岩石碎片,轻轻地向那个闪光的谜扔去。如果这块小石头在那看不见的障碍上消失了,我是不会吃惊的,但它似乎碰上了一个光滑的半球的表面,轻轻滑十到地上。
达时我才明白,我眼前是一件我自己的种族的古迹完全比不上的东西.它不是一座建筑物,而是一部机器,用一种足以向永恒挑战的力量保护着自己。无论这种力量是什么,它现在仍然在起作用。也许我已经走得太近了。我想起过去一个世纪中人类所发现和掌握的那些射线。就我所知道的来说,我很可能已经注定要灭亡,就象我已步入一座没有防护罩的原子堆的致命辐射范围里一样。
我记得我后来向伽纳特转过身去。他已来到我身边,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我。于是,我不去打扰他,自己走到峭壁的边沿去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危海平铺在我脚下。的确,对大多数人来说,它是陌生而怪诞的,但我却十分熟悉它,它给我安慰。我抬头向银钩般的地球望去,它正睡在星屋织就的摇篮里。我揣想,当那些不知名的建造者制成这件闪闪发光的作品时,地球上的云朵遮蔽着的是什么样的景物呢。是石炭纪热汽蒸腾的丛林?是第一批两栖类必须爬上去征服陆地的荒凉海岸?或者是生命诞生以前的更为遥远的长久寂寥?
不要问,为什么我没有立刻猜出事实的真相——尽管现在回顾起来,事情是如此明显。在发现这个晶体时的第一阵激动中,我毫不怀疑地认为,它是由月球上遥远往昔的某一种族建造的。但忽然间,我不由自主地认识到它同我一样,在月亮上也是外来的生客。
过去二十年中,我们在月球上除了少数退化的原生植物外,没有发现任何生命的痕迹。但是,月球上如果真的有过什么文明,那么,不论遭到什么样的厄运,都不可能只留下这么一件遗迹。
我又一次注视着这个发光的角锥体。它愈发显得与月球毫无关系。这时,我忽然象傻子似的,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这是兴奋和过度疲劳引起的。在我的幻想中,这个小小的角锥体正在对我讲道:“对不起,我自己就是这里的一个生客。”
我们足足费了二十年功夫才打开那个无形的防护罩,接触到那晶墙里的机器。我们终于靠强大的原子蛮力破坏了这个我们所无法了解的东西。我看见了我当初在山巅上发现的可十爱十而闪光的物体的碎片。
这些碎片毫无意义。这个机械——如果它只是一种机械的话——属于一种我们望尘莫及的技术,也许是属于超物理力的技术。
现在既然已证实有人探访过其他行星,而我们又知道地球是有智慧的生命的唯一发祥地,这个谜就愈加使我们心神不宁了。它不可能是我们行星上任何已消失的文明的创造,因为台地上的宇宙尘的厚度使我们得以计算出它的年龄,地球上的生命出现于海洋之前,它就竖十立在这座山上了。
当我们的星球只有现在年龄的一半时,来自宇宙的某种东西便迅速地穿越太十陽十系,在月球上留下它过路的标志,然后继续飞去。而这个机械装置直到我们把它破坏时为止,一面在完成着它的建造者的意图,关于这个意图的内容,我是这样猜想的——
在银河系中,大约有一千亿颗恒星在旋转。很久以前,其他太十陽十系的天体上的种族一定曾达到而且超过了我们文明的高度。想一想这些文明的种族罢,他们的存在可以一直追溯到创世纪的余辉尚未消逝的时候。那时,宇宙还如此年轻,生命才刚刚出现在很少几个星球上,他们便是乾坤的主人了。他们的孤独应是我们所不能想象的。这乃是极目远望、却找不到谁来分享他们的思想的诸神的寂寞。
他们一定探察过星十十团十十,就象我们探察了行星系一样。宇宙中到处布满天体,但它们往往是空寂的,或者只栖居着爬行的、没有思想的动物。而当宇宙黎明时期的种族驾着第一艘飞船从冥王星以外的无尽空间突然来到时,我们的地球也是这个模样,巨大的火山还在把一股股浓烟喷向天空。这艘太空船飞过寒冷的外层区域的星体,他们明白那里注定没有生命。然后又飞到内层区域的星体上,这些星体接受到太十陽十的烈火的十温十暖,等待着自己的历史从头开始。
这些漫游者必定曾沿着水与火之间狭窄的安全区绕着地球环飞,观察着它,而且必定曾猜到它是太十陽十的最受钟十爱十的孩子。这儿,在遥远的未来,将会出现有智能的生命;但还有无数星球在前面等候他们前往,而他们也有可能永远不再来到这一方了。
他们于是在月球上留下一座瞭望哨,这种装置他们在宇宙中布置了几百万座,用于监视那些有希望出现生命的星球。多少岁月以来,这个信标一直耐心地发送信号,说明还没有谁发现它。
也许你现在懂得,为什么那座角锥晶体建在月球上,而不是在地球上。它的建造者对仍在原始状态中挣扎的种族不感兴趣。除非是我们能穿越空间,摆脱地球——我们的摇篮,从而证明我们适于生存。这是一切有智能的种族迟早会遇到的挑战。这种挑战是双重的,因为它依仗于对原子能的征服,以及在生死之间作出最后抉择。
我们一旦度过那个危机,那么发现那个角锥体并且硬是把它打开,便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现在这个角锥体已停止发送信号,于是,那些对它负有责任的人便会把心思专注于地球。他们也可能愿意帮助我们这个幼稚的文明。但他们一定很老,很老了,而衰老的东西对年轻的东西总是抱有疯狂的嫉妒。
而今,每当我仰望银河,便情不自禁地思忖,太空使者将从层层星云中的哪一颗星飞来。如果许可我重复一个如此寻常的比喻,我想说,我们已打碎了火灾报警器的玻璃罩,除了等待,再也无事可做了。
我不认为我们还要等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