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志洁译
一、卡尔松先生推荐自己的计划
“您看怎么样?”卡尔松先生讲完自己的方案之后问道。
煤炭企业家吉贝尔特没有回答。他的情绪坏极了。卡尔松先生到来之前,总经理刚刚向他报告过煤矿的情况,矿上的事槽透了,出口又有困难。国际市场上苏联石油不仅排挤亚洲的,而且也排挤欧洲的竞争者。银行拒绝贷款。政十府认为对于煤炭大企业今后不能继续予以资助。工人在闹工潮,提出无理要求,不能满足他们,他们便用淹没矿井来进行威胁。总该找个出路了。
正在此刻,命运象开人的玩笑一般,送来那么一位卡尔松和他那份疯子才能接受的方案。
吉贝尔特皱着他那焦黄的眉十毛十,用长长的黄牙齿咬着散发着香味的烟卷。刮得净光的脸上凝结着冷漠的表情,他沉默着。
然而卡尔松并不会因为对方沉默而感到沮丧。他不是那种类型的人。卡尔松没有固定的职业,也没人知道他的出身。他身材不高,鼻子短小,剪得短短的黑发象刺猬似的立着,动作灵敏,说起话来,有十爱十尔兰人的口音。他用锐利的目光不断刺着吉贝尔特无神的疲倦的眼睛,并坚持他那令人不安的想法。“您看怎么样?”他重复地问。“鬼才知道这是什么东四,什么冻人肉……”吉贝尔特终于冷淡地回答说,并且嫌恶地把烟丢到一边。
“对不起!对不起!”卡尔松象被弹簧弹起,机灵地跳起来说,“您肯定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啰?……”
“我承认,我也没有去理解它的愿望。这简直是愚蠢,是发狂。”
“这并不是枉想,也不愚蠢,而是伟大的发明,有本领的人可以用它来赚得百万的金钱!如果您怀疑,那么请允许我把这一发明的经过告诉您。”
卡尔松就象背诵课文似地背了起来:
“休眠是俄国一位学者巴赫门捷耶夫偶然发现的。在研究昆虫体十温十时,这位学者发现在逐渐降低昆虫体十温十时,体十温十逐步下降,降到摄氏零下9.3度后,马上又升到零度,然后又继续降下去,直到和它周围环境的十温十度相同,大约是零下22度。此时昆虫处于特殊的状态,既不是睡,也不是死:生命的过程全部停止,就在这种冻僵的状态中它可以无限期地躺着。但只要小心地把十温十度提高,昆虫便若无其事地重新复十活。试验过昆虫之后,巴赫门捷耶夫又试验了鱼类。比如他曾冻过鲫鱼,巴赫门捷耶夫把这种冻僵的状态,称为休眠状态。休眠的鱼在两个月之后经过加十温十,又若无其事地在水中游十动。
“学者逝世,中断了这桩有趣的试验,后来就被人们遗忘了。常有这样的情况,俄国人发明之后,外国人便坐享其成。诺您回忆一下雅波罗科夫,回忆一下无线电报发明者波波夫,再回忆一下齐奥尔科夫斯基……这次也是一样。德国的什坦因乌兹把巴赫门捷耶夫的这一发明应用在实际生活中:运输并储存活鱼。您是知道的,他赚了上百万的利润!”
吉贝尔特逐渐感到有兴趣,开始比较认真地听卡尔松的讲述。
“感谢您的报告。”他说,“我自己也不断吃到远海运来的活鱼。至于怎样冻那些鱼,我却没打听过。怎么个冻法不都是一样吗?只要鱼是绝对新鲜就行。您说什坦因乌兹作这个买卖赚了上百万吗?”
“何止百万千万!他现在是德国最大的富翁之一!”
吉贝尔特沉思不语。停了一会,他说:“人家冻的是鱼啊,而您提出的计划是:冻人!这怎么可能呢?”
“完全可能!现在已经可能了!巴赫门捷耶夫曾给所谓的冷血动物如旱獭、刺猬、蝙蝠等进行过休眠试验。至于十温十血动物,他就没来得及进行试验,然而俄国征服睡眠的著名学者万格尔发明出一种改变血液成分的办法,使十温十血动物的血和冷血动物的血相似。这样他就很顺利地‘冻上’一只猴子,以后又使它复十活了。”
“但它不是人啊?”
“哪有什么区别呢?”
吉贝尔特不满意地把头一甩,而卡尔松却笑了。
“我只是从物理和生理角度说的。猴子血液的成分和人类的完全相同,绝对相同,这是非凡的,但也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前景:把大批人冻起来,哦……哦,我指的是失业者。谁还不知道煤炭企业正在发生危机,再说又何止煤炭企业呢?遗憾的是,定期的经济危机伴随着失业成为我们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大灾难。共产十十党十十人常因此进行煽动,说什么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矛盾将造成它自身的崩溃。让他们慢着为资本主义唱葬歌吧!资本主义会找到出路的,而出路之一就是我提出来的这个办法!
“危机刚一到来,我们就把失业者冻起来,放在特制的冰窖里。危机一过去,需要劳动力时,我们就给他们加十温十,请他们下矿井干活。”
卡尔松充满了灵感,象个演说家滔十滔十不十绝地讲。
“哈,哈,哈!”吉贝尔特忍不住了,“您真会开玩笑啊!……先生。”
“我姓卡尔松。其实我讲的是很严肃的事。”卡尔松似乎受了委屈。
这个人引起了吉贝尔特的兴趣。
“是啊,”煤炭企业家笑着继续说,“日子有时不好过啊,有时甚至想把自己冻起来,等着好时光!那么您那个疯狂的方案要突多少钱呢?要盖专用的建筑物,保持一定的十温十度!”
卡尔松举起一个指头,然后把它贴在他那刺猬般的头发旁边,说:“这里全想好了!我的计划很简单!您作为一个煤矿主应该清楚,地层中每七十英尺的深度,地十温十便增加一度。您同样应该知道,极圈外格陵兰地区,在古穆博里达冰川发现有极其丰富的煤层。只要煤炭市场一恢复,您就可以开始在那里开采。您将会有不同深度和不同十温十度的矿井。一年四季中那里的十温十度也不会发生变化。只要稍加改造,这些矿井就可以为我们的目的服务。我不准备给您增添麻烦去详谈这些细节,但在您需要时,我可以提出详细的技术计划和预算。”
“真是个有趣的人。”吉贝尔特想,并向他提出了问题:“请问,您是作什么的;工程师,科学家,教授?”
“我是个买空卖空的计划家!科学家和教授们善于蹲在试验室里孵化美妙的蛋,但是他们想不到把它打破作成美味可口的煎蛋!应该学会从非物质的想象中,得到物质的英镑!”
吉贝尔特笑了笑,想了想,然后把烟盒送给了和他谈话的对方。
“胜利了。”卡尔松用桌上的电打火器吸着烟的同时,高兴地想。
但吉贝尔特还是没有投降。他说:“就算这一切都行得通,但必然会有一系列的阻力。首先就是,我们能得到政十府的批准吗?”
“如果我们能够证明休眠对人类完全无害,政十府为什么会不批准呢?咱们的政十府完全会理解到它的社会意义。”
“不错,是这样,”吉贝尔特想到政十府保守十十党十十中大多数人那和煤炭企业的利害有关。
“其实,最主要的问题在于工人会不会同意?他们会不会同意在失业期间暂时死亡?”
“会同意的!苦难会迫使他们同意!”卡尔松满有信心地说。“许多人被十逼十得投河、上吊,而这不过是临时休息!当然得作好宣传工作。首先得找几名勇敢的人同意去休眠。而这最初的几个人,应当得到一大笔钱以资鼓励。等他们‘复十活’之后,应该利用他们当广告招牌。同时在前一个阶段对他们的家属还得进行一些资助。当然少不得还要堵一堵那些工人运动领袖人物的嘴。以后呢,您会看到,一切都会非常顺利。失业者会全家被‘冻起来’。社会上的一大危害——失业,也就被消灭了。您不再有压力了。您的前途将无可限量!百万,千万的金元将流入您的保险柜和不燃十烧的保险箱!决定吧!只要您说个‘是’,我明天就把所有的计划和预算捧在您的面前。”
理智清楚地告诉吉贝尔特,这个幻想的计划纯粹是冒险。但是,不可避免的总崩溃使人产生恐怖,从而最冒险的事也敢去较量一下,吉贝尔特现在的经济状况正是这样。而这个卡尔松所描述的前景却又那么诱人!这位企业家、大投机商意识到自己竟抓住“冻人肉”这一不现实的稻草来自救,因此深感羞愧。
“您的方案太不一般了。我考虑考虑再答复您!……”
“考虑考虑吧!”卡尔松表示完全同意,从沙发上站起来。“我不再打搅您了。”他满意地微笑着走了出去。
当他走到金融中心区十騷十乱的大街时,高兴地喊道,“咬钩了!”
二、奇怪的顾客
“卡尔松,您使得我破产了!”吉贝尔特带着不满的神色说,“我花了巨款来装备地下冷冻室。出广告,写宣言也花了许多钱。报纸也进行了宣传,咱们对第一批人还许诺了高酬的奖金,但一个多月来竟没有一个人肯第一个作休眠的公开试验。卡尔松,工人的生活显然并不像社会主义者所叫嚣的那么困难!再说,既然休眠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卡尔松,您为何不自己作第一个试验呢?”
“我吗2”
“是咧,就是您[”
“我本人吗2”·R尔松又问一句,就搔了接他那针刺般的头发。“我情愿2是啊[真的[我完全同意J但是这整个事业怎么办呢?它也将和我一同睡去2这不行,别人睡时,总要有人更十精十神些1我是个计划者2如果没有我这样的人,整个世界都会处于体眠状态2”
轻轻的敲门声使得他们停止了拌嘴。
一个极瘦的、胖子上统着十毛十围巾的人走进事务历来。内强烈的灯光照在这个人的眼镜片上,好象两盏汽车灯。咳嗽了一阵,把报纸递过来:
“我是为这广告上的事来的。你们好!请允许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艾杜阿尔德·列斯里,天文学家。”
卡尔松象球一般滚到来访者身边:
“欢迎,欢迎!请坐!您愿意接受试验吗?我们的条件您清楚吗?我们将付给您一笔款,而且一旦……嗯……您家用的生活将有保障。不过,当然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不需要!咳……咳……我不需要奖金。我的名字似乎就能证明我这人并不缺钱。”列斯里皱了皱眉,“我有另外的原因……咳……咳……可恨的咳嗽……”
“是为科学的目的吗?”
“是的,是科学目的,但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种。我已经对你们讲过,我是天文学家。我有一部有价值的关于狮子星座十一月流星群的著作……”
列斯里捂着胸口又咳嗽起来。咳嗽一阵之后,他轻松些,便激动地讲起来:“一七九九年古姻鲍利夫曾在南美观察这一星群。他卓越地描写了这一奥妙的现象。在那以后于一八三三年或一八六六年狮子星座的流星就曾接近过地球。再隔三十三或三十四年,也就是在一八九九年我们曾期待它们再次到来。但这时它们突然发生了不幸……是的,是不幸!它们靠近了木星,木星的吸引力使得它们脱离了正常的轨道,现在它们在距离地球二百万公里的轨道上运转,因此我们几乎看不见它们……”
他停了停,还要咳嗽。
卡尔松早已表现出不耐烦,忙着插空说道:“请问,可敬的教授,狮子星座流星群和木星与我们的事业有什么关系呢?”
列斯里把长脖子一伸,用教训的口吻说:“年轻人,请您耐心地听着!”他示威似的在椅子上转过去,面对着吉贝尔特说:“现在我在进行复杂的计算,这就不详细说了。这些计算关系着狮子星座的情况。我可敬的同行札乌尔要驳倒我计算的准确十性十……”
吉贝尔特和卡尔松十交十换了个眼色,来人是不是个躁狂患者?
列斯里看到了他们的目光,又把脖子伸了伸,圆眼镜向着天花扳,似乎要把自己的思想十交十给上帝,他最后说:“我有病……患的是末期肺结核症。”
“可敬的教授,您可是找错了门啊!”卡尔松说。
“没找错!请您听完。我有病,很快就要死亡。而我们能看到狮子星座的日期,只能是在一九三三年。我不会活到这一天。然而只有进行再次的观察之后,才能证明我的计算是正确的。因此,我来请你们让我马上休眠,于一九二三年让我复十活,然后再休眠,于一九六五年再复十活,再一次于一九九八年复十活,最后一次于二○二一年复十活。明白了吗?”列斯里说完把自己圆圆的镜片对准两人停住了。
“完全明白了!”吉贝尔特回答说。“但是,可敬的教授,到那时,您那位学术上的对手可能早已离开了人间,您向谁证明您是正确的呢!”
“我们天文学家生存在永恒的世界中!”列斯里自豪地说。
“达太有意思了,”卡尔松说。“我看休眠对于天文学家来说,是个极好的东西。比如您为了要验证您的数据,可以在太十陽十熄灭的时候复十活。但我们不是天文学家。较近的未来使我们更感兴趣。现在我们需要做一次试验来证明休眠是完全无害的,对生命毫无危险。因此我们的条件是,这次休眠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第二个条件是,休眠手术和复十活过程要公开进行。”
“这我同意。但一个月对我来说可太短了!”他很遗憾地开始把围巾缠在长脖子上。
“等等,”吉贝尔特对他说,“咱们可以这样办:一个月之后我们使您‘苏醒’,然后再按您指定的日期进行休眠不好吗?
“好极了!”列斯里高兴地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您应该写志愿书,说明您自愿进行休眠,一且发生不十良后果不追究我们的责任。这不过是个手续,然而……”
“同意,我完全同意!来,我们握手吧!需要我来的时候,就通知我好啦!”
列斯里兴高采烈地走出了事务所。
“怎么样?咬钧了吧?”列斯里走后,卡尔松拍了拍吉贝尔特的肩膀,说出他最顺口的一句话。
这狎昵的动作使得吉贝尔特皱了皱眉。
“不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如果是来个工人嘛,回到矿上还可以作作宣传。”
“工人也会来的!正象这位天文学家说的那样,应该有耐心,年轻的朋友!”
“可以进来吗?”一个十毛十蓬蓬的头探进事务所的门里。
“请进!”
一位身着黄色方格西装的青年走了进来。来人手拿着宽沿帽作出在舞台上行礼的姿势之后,自我介绍说:“梅列,法国诗人。”
他没等对方答话,便拉着长声朗诵起来:
“我已厌倦于期待,
也不愿继续追求,
喜怒哀乐已使我烦腻,
其如去享受虚无。
进入永远的梦乡,
抛却人间的幻想,
走向长眠美妙的世界,
六神百感全遗忘。
把我冻结起来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
让那热情的眼泪
复十活我冰冷的十十尸十十体吧!
“钱什么时候给,是现在,还是苏醒之后?”
“以后给!”
“不干!鬼才晓得你们是否会让我复十活。付给我一桶酒的钱,让我陶醉这最后的一次,然后你们就为所欲为吧!”
这位十毛十蓬蓬的诗人使得吉贝尔特很感兴趣。
“我可以预支您五英镑。这够您用吗?”
诗人的眼睛里闪出饥饿的光。五英镑!真正的五英镑!这位靠四行诗和八行诗活着的人突然要得到五英镑!
“当然!既然把灵魂卖给了魔鬼,那就情愿用血来签名!”
诗人走后,卡尔松马上攻击起吉贝尔特来:“您在抱怨我用钱太多,自己却把钱白白十浪十费掉。您干嘛要预支他钱?您没看出这是个什么人物吗?我就拿五英镑和您打赌,他不会再回来了!”
“打赌就打赌!咱们看看!今天倒是很运气!看一下,又有谁来了!”
一位服装讲究的青年走了进来。
“我姓列斯里!”
“又一位列斯里!难道所有的列斯里都热衷于休眠吗?”卡尔松叫了一声。列斯里笑了笑。“我没弄错。这就是说我的伯伯已经来过。我叫亚瑟·列斯里。我的伯伯、天文学教授艾社阿尔德通知我一个非常可悲的消息,说他要进行休眠试验……”
“我还以为您自己要进行这有趣的试验呢!您考虑一下吧,这能协您成为伦敦最时髦的一位青年!”卡尔松又甩出了鱼钩。
但是这条鱼却不肯咬钩。
“我可没必要用这种古怪的行为来扬名。”青年稍带高傲地故作谦逊地说。
“那么您是为自己的伯伯担心吗?完全没有必要!他的生命不会有一点危险!”
“真的吗?”亚瑟·列斯里认真地问。
“完全可以放心!”
“没有任何危险!”青年小声重复了一句,而卡尔松似乎听到他更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太遗憾了。”“您不能说服我伯伯不进行这种试验吗?要知道,他有结核病,他那样虚弱,未必适合作这种试验。您们的声誉有一败涂地的危险。”
“我们对成功完全有信心,所以没有任何危险。”
“您听着!如果您们拒绝我伯伯做这次试验的对象,我会付给你们一大笔钱!”
“我们是不受贿的,”吉贝尔特参与了他们的谈话,“然而如果您把理由讲清楚,也许我们会同情您。”
“理由?哦……哦……它的实质太难出口了……”
“我们是可以保密的!”
“尽管这使人很不愉快,我还是应该坦率……是这样,我的伯伯很有钱,非常有钱。而我……则是他唯一的财产继承人。伯伯患的是不治之症。医生们说,他已经不会活多久。很可能几个月之后,这笔财产就归我所有。我有个未婚妻,现在自然迫切需要财产。正在这时,他偶然看到了你们的广告,便决定去休眠,睡上百八十年,并为了要看看什么流星,而指定苏醒的日期!请你们想想我的处境。要知道,在我伯伯休眠期间,法院是不会把财产判给我的!”
“当然不能!”
“这就是了!那么继承权就完蛋了!这财产只有我的十代子孙才能得到!”
“我们可以把您和您的伯伯同时‘冻起来’。您可以象木乃伊一样,躺在那里,直到财产归您所有为止。”
“谢谢您吧!这样,说不定要躺到天塌地陷的那一天。您么样,您们拒绝给我伯伯作这次试验吗?”
“我们自己宣布过,要找志愿者,现在没有理由拒绝他啊!”
“这是您最后的答复吗?”
“是最后的答复!”
“这对你们会更糟!”亚瑟·列斯里把门一摔,走出事务所。
三、不肯罢休的侄子
人类休眠的第一次试验决定在伦敦专门租用的大厅里当众公开进行。巨大醒目的广告把观众引进白色的大厅里。虽然厅里人山人海,但里面的十温十度仍保持在零度以下。为了不给观众留下不愉快的印象,往体内注射特殊药物使血液近于冷血成分的手术是在专门的手术室内进行的。手术室只有被休眠者的亲人或朋友才可以入内。
艾杜阿尔德·列斯里作为天文学家和往常一样非常准时,他一分也不差地于正午十二点整来到指定地点。
卡尔松一见这位天文学家便惊呆了——他瘦得不成样子。每当教授叹口气时,脖子上的喉结便痉孪地十抽十搐,咳嗽时,手帕上有斑斑的血迹。
“这可有些不好,”卡尔松一边扶着天文学家走向专用的房间,一边想。
满面愁容仿佛为亲人送葬的侄子紧跟在天文学家后面。
观众贪婪地注视着这位天文学家。新闻记者的照像机不断咔咔地响。
列斯里走进手术室后,门关上了。观众开始观看设在大厅中间高高的休眠台,人群中不知是谁把它称作“断头台”。
“断头台”很象两个巨型的双层玻璃鱼缸。这是双层的玻璃箱。小箱是装人用的,它的外层箱中有降十温十设备。
其中一个“断头台”是给列斯里准备的;另一个是梅列的,这富有诗意的青年迟到了。
医生们在手术室里检查列斯里的脉搏和心脏,进行准备工作,卡尔松一连几次跑出去看梅列为何还不到来。
当他第三次跑回手术室,大声对吉贝尔特喊到:“怎么样!我说的对吧,梅列竟没有来!”
吉贝尔特耸了耸肩。
正在此刻,手术室的门大敞开了,诗人出现在门口。从诗人的面孔和衣服上都能看出他昨夜过得很不好。他两眼醉意朦胧,脸上凝着痴呆的微笑,走路好象脚下无根,这都说明昨天晚上的酒劲至今还没散去。
卡尔松气呼十呼地对梅列嚷道:“喂,这可太不象话了!您喝醉了!”
梅列东摇西晃地笑着说:“我们法国有个风俗十习十惯,对于判处死刑的人,要满足他最后的要求,请他吃最美味的酒和菜,所以人们既然要死,那就拼命狂饮。你们想把我冻僵,这是半死不活。因此我喝酒时,也就留有余地,一半清醒,一半醉……”
这话被外科医生的喊声所打断:“等一等!把新溶液拿来!把它倒在新的消过康的杯子里!”
卡尔松回过头来。艾杜阿尔德·列斯里半光着身十体坐在白色椅子上,用塌陷的胸膛艰难地呼吸着。外科医生用镊子夹十住已切开的血管。
“您看到吗?”外科医生很激动地对高举着装有化学溶液玻璃缸子的护十士说,“溶液是浑的!换一份溶液来!它应该是完全清澈透明的!”
有人把盛着新溶液的缸子十交十给了护十士。
“您觉得怎么样?”
“还好,”天文学家说,“谢谢您。”
继列斯里之后,梅列也作了注射手术。
他俩穿着布制的轻便宽大的服装走进大厅。
激动的人群静了下来。列斯里和梅列登着小梯走上“断头台”,躺在为他们准备好了的玻璃棺材里。
梅列躺在白色的十床十单上之后,突然又用沙哑的声音朗诵起古罗马诗人恩尼乌斯写给斯采比恩的墓志铭来:
“这里埋葬着的人
享有最高的荣誉,
无论是国人或游客
都向他表示无限敬意!”
接着他就象醉汉一般疲倦地酣睡起来。
艾杜阿尔德·列斯里象死人一样,躺在那里。他的脸变得尖尖的,呼吸短促,宛如短促的叹息。
外科医生看着体十温十计,开始降低玻璃箱内的十温十度。
随着十温十度的下降,拉列的鼾声逐渐停止。列斯里还在微微地呼吸。杭列的手动了一两下便静止了。列斯里的眼睛没有闭紧。终于两人停止了呼吸,列斯里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这时玫璃盖盖在“棺材”上,箱子里不再进入空气。
“摄氏二十一度,休眠开始!”
十分寂静的大厅里传出了外科医生的声音。
观众慢慢地走出大厅。
吉贝尔特,卡尔松,以及外科医生一同来到了事务所。外科医生马上坐下来进行某种化学试验。
吉贝尔特皱起眉头,说:“这些事毕竟令人非常不愉快。我原来提出只让观众看看苏醒的过程,这建议还是对的,别人看了这种葬礼,就不会同意进行休眠了。幸亏这个十浪十荡的家伙梅列在这个葬礼的悲剧中还出了点滑稽的洋相。”
“您的话也对,也不对,吉贝尔特。”卡尔松说,“调子确实是低沉的。但观众应当自始至终都看得清清楚楚,否则他们不会相信!在我们的‘死人’旁边有监督值班员。无论是白天或是夜晚,观众都可以来参观。如果说在葬礼上我们是输了一着,那么在复十活时,我们就会赢得更多!我所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输液的手术既复杂,又令人不愉快。如果大批人要进行休眠,那就很不方便。有人写信告诉我说,万格尔教授发明出一种气体药物,给人嗅了之后,就能改变血质。”
“鬼东西!我一看就怀疑了!”外科医生拿着一个装有液体的试管突然说。
“怎么回事,医生?”
“问题是咱们的全部试验和列斯里教授的生命差点没完蛋。你们可记得,当我要给教授输液时,这液体变浑了的这件事吗?这种现象是不应该有的。我是在消毒极严密的条件下亲自配制的这液体。因此我要确定它发浑的原因。”
“您的检查结果怎样呢?”吉贝尔特问。
“里面有氢氰酸。”
“剧毒!”
“是剧毒的一种。能使人即刻死亡,而且无法抢救。”
“怎么进到那里去的呢?”
“问题正在于此!”
“这是亚瑟·列斯里干的。天文学家的侄子没死心。吉贝尔特,您还记得他的恳求和威胁吗?真是个坏蛋!您可注意到他装得那悲痛的样子吗?”
“他怎么会有机会干出这件事来呢?他似乎并没走近手术台前……”
“是啊,”外科医生深思地说。“会不会有别人参与了这件事。也许是护十士?……”
“这事应该报警!要知道,这是犯罪!”吉贝尔特激动地喊着说。
“绝不能报警!”卡尔松反对说,“这对我们很不利,特别是不能让工人知道,因为工人是我们的主要对象。再说警察又能怎么样呢?我们能指控谁呢?就说亚瑟·列斯里有嫌疑?咱们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他犯罪呢?”
“也许您说得对,”吉贝尔特若有所思地说,“但无论如何,我们得十分警惕。”
四、死者复十活
过了一个月。在临近“死者复十活”日的几天内,人们都很激动。大家在争辩休眠者究竟能否复十活。
复十活日的前夕,外科医生在吉贝尔特和卡尔松的陪同下检查了列斯里和梅列的身十体。他们象两具十十尸十十体,没有呼吸,冰冷地躺在那里。外科医生用他那医务小锤敲了敲诗人的唇,空荡荡的大厅里传出小锤敲木头的声音。体内散发出来的十温十度使得睫十毛十上长了一层霜。
在检查天文学家的身十体时,医生敏锐的眼睛发现他光着的手上有个小小的皮下鼓包。在小包的顶上有个象针眼般的小孔,孔上则是冻结的一滴液体。
医生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他用手术刀把冻结的小冰块取下来,拿到手术室,作了化验。卡尔松和吉贝尔特认真观看医生的工作。
“怎么样?”
“还是那东西!又是那氢氰酸!尽管响们非常小心,但是这位亚瑟·列斯里还是把致命的剧毒注射在他那可敬十爱十的伯伯身上了!”
古贝尔特和卡尔松可着了慌。
“全完了!”吉贝尔持绝望地说。“艾杜阿尔德再不能复十活了。这回咱们的事业毫无措望地一败涂地了!”
卡尔松气得发狂。
“把他送十交十法院,这个坏蛋!现在我也看出对这个杀人犯要法律制裁,哪怕咱们受点损失也得这么办!”
外科医生用手支着头在想什么。
“等一等,也可能事情并不那么严重!”他终于说。“请不要忘记,注射药时,这人的身十体已经完全冻结成了冰,生命的过程已经完全停止。药物不能被吸人十体内。在血液不循环的情况下,药物不能进入血管里。如果当时药物是十温十暖的,那么它只能被注入皮下,因为皮被十温十暖之后有了些韧十性十。但它不能渗得很深。根据针口处的那个小冰点就可以断定恶徒没能把大量的毒药注入体内。”
“但是只要一滴不就可以致命吗?”
“完全对。但是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一滴连同一小块肉一起切除出去。”
“您认为毒药在人十体内呆过二、三周以后,人还能活吗?”
“为什么不能?只要切得深一点,使毒药一点也不留在体内就能行!身十体完全不可加十温十,这是危险的。手术要在冰冻的状态下进行。”
医生拿了手术器材来到“十十尸十十体”旁边,用小凿和锤往下切削那个小鼓包,就象雕塑家雕刻玉石的塑像一般。皮和肌肉象冰渣一样,落在箱子底上。很快手上就形成了一个小十洞。
“呶!看来差不多了!”
把冰渣认真地清扫干静,小伤口抹上了碘酒,碘酒也立刻冻结成了冰。
街上开始有了行人。观众在房门前已经排列成队,等着入场。门开了,大厅里挤满了人。
正午十二点。箱子上的玻璃盖被揭下来,医生看着十温十度计慢慢地在升高十温十度。
“零下十八……零下十度……零下五度……零度!零上一度,二度……三度!……”
“停。”
梅列睫十毛十上的霜化开了,象两颗晶莹的泪珠淌在眼窝内。
梅列第一个动了一动。大厅里的紧张气氛达到了顶点。整个大厅鸦雀无声,这时梅列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人们紧张的情绪立刻缓和下来,大厅里象装满了嗡嗡叫的蜜蜂。
梅列起来,坐在自己的玻璃箱内,打了个呵欠,用困倦的眼神看了看观众。
“早晨好啊!”群众中不知是谁向他开着玩笑说。
“谢谢您,很好!但我困得要命!”他的头随之向前点了一点。
观众中传来了笑声。
“睡了一个月还没睡足!”
“看他,是喝醉了!”传来几个人的议论声。
“在开始休眠时,梅列先生是喝醉酒的。”医生高声解释说。休眠停止了他体内的一切生理过程。现在苏醒之后,梅列的酒劲自然还没有散去。而且他在休眠前可能没睡觉,所以苏醒后,仍然很困。休眠不是睡眠,它是生命和睡眠之间的一种东西。”
“血!血!”传来妇女恐饰的喊声。
外科医生向四周看了看。观众的视线集中在列斯里的身十体上。他那白大褂的袖子上显出一个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