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夫心神不定,无心答理;年轻人说的话使他十分反感。他几次三番要谈工作,但是,这位年轻的花花公子总是回答:“啊,请先别谈工作,等我的老板来了再谈。今天我感到象放假一样轻松……你还不如看看在那边坐着的标致姑十娘十!看她那一头金发,她一定不是法国人……你这个皮包里装的是什么?啊,对了,真的,我希望你什么也没忘记带来!老板不怎么好说话。如果你不把他要的东西都给他,他一定会对你不客气。你确实把所有的材料都带来了吗?”
“是的,至少我认为是这样。等我知道他究竟要哪些资料以后,我还可以更准确地回答你们的问题。”
“难道工厂的信没有对你说清楚吗?”
“说清楚了……”
“那么,你把那些材料到底带来没有?”
克里斯托夫感到很不自在:“带来了。”
“这对你是好事!”
这时,一个招待员喊道:“勒热纳先生!电话!”
“啊,我的电话。对不起,请等一会儿,一定是老板打来的。”
两分钟以后,他回来了:“老板打来的。他告诉我们他来不了啦。”
“那就没办法了,我下次再和他见面吧。”
“啊,啊,你想得倒好!他来不了,可是他要我们到他那儿去。就因为这件事我才生气。差不多快六点了,他让我们等了一小时,现在又要我们到圣·克卢……为什么不叫我们到更远,到甘露尔去呢?啊,不行!你要是愿意,你就去!今晚我在巴黎是最后一十夜,我可不想讨论化学。”
“但这是你的工作!”
“对,这是我的工作,可是到星期五下午六点钟,我一星期的工作就结束了,我该娱乐娱乐!星期一上午八点半,我才再开始工作呢!”
“这是你自己的事。可是,我怎样才能到圣·克卢去呢?我连老板的姓名和地址都不知道。”
“好吧,好吧,我的汽车在这儿,我送你去。不过,我可先讲清楚,我在那边一分钟也不逗留。”
临走前,克里斯托夫给贝尔瑞夫人打电话时说:“我也许会和那些人一起吃晚饭,别等我。我希望最迟九点到十点之间能回来。”
九点了,克里斯托夫没回来。
十点了,克里斯托夫还没回来。
十一点了,克里斯托夫还是没回来。
贝尔瑞夫人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一边把茶水放在电炉上热着,一边独自嘟哝着:“现在我该睡了。他自己一人喝茶吧。这么晚回不来,应该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但愿他没出什么事。都十一点半了,可真有点儿古怪。要是我知道他在哪儿就好了。”
好心的贝尔瑞夫人最后还是睡着了。
凌晨一点丰左右,一种声音突然把她惊醒,肯定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是你吗?克里斯。”
没有人回答。一片寂静。
“我一定是在做梦。”
十分钟以后,克里斯托夫房间的地板咯咯作响,可以听到有人在小心翼翼地关门,然后开十抽十屉……
“真奇怪!克里斯托夫回来了却不回答我。他为什么乱翻文件呢?我要去看一眼。”
贝尔瑞夫人踮着脚尖轻轻地走到克里斯托夫房间去,想看个究竟。她心中有点儿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多管闲事,不过,老太大总是十分好奇。
房门半开着,没点灯,一个男人站在办公桌前,用手电筒照着,在翻阅各种资料。这个人并不是克里斯托夫。
贝尔瑞夫人立刻明白了。那人专心致志地在查找资料,没有听到她走过来。她又象来时那样轻轻地走回去,小心地把自己房门关好,然后,立即给警察局急救处打电话:
“喂,喂,请立刻到钱拉·德·内瓦尔衔三十二号四楼右单元来!有人潜入我的住宅,企图盗窃重要文件。快,快……”
在巴黎,流动急救警备车会很快就到,因为,五分钟在某些情况下无关紧要,但在另一些情况下却关系到一个人的死活。这一次,五分钟就足以让这个男人携带着他所找到的材料逃之夭夭。
他是否听见了贝尔瑞夫人泼电话或说话呢?谁也不得而知。警察到了。
贝尔瑞夫人先听到汽车刹车响,然后,听见有人说话。她跑到窗前,恰巧看见一个魁梧粗十壮的人把一个警察用力打倒在地(这个人肯定不是她看见的“小偷”),另一个警察从警车上下来,扶起他的同事。这功夫,那家伙已经上了一辆小汽车,飞快地开走了。
这一切是在几秒钟内发生的。她还没有听到“小偷”走出她的住宅。
接着,警察上楼来到她家。
“夫人,是您打电话叫我们来的吗?”
“是的,先生。我刚才在窗口什么都看见了。我没能把小偷截住,因为,我为了谨慎起见,锁着门呆在卧室里。”
“可惜,我们也同样没能截住他。您可以把情况和我谈谈吗?”
“请进,请坐,我就对你们讲。请问,你们看见那人逃走时带着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没看见带着什么东西。”
贝尔瑞夫人勉强地(现在不说又怎样办呢?)叙述了克里斯托夫的遭遇,表示在不速之客到来后,自己对他的命运感到万分忧虑。
“那家伙怎么进我家的?请看,锁并没有撬坏。他一定有门上的钥匙,我真为克里斯托夫先生担心。他们用的肯定是他的钥匙,这也就是说……我简直就不敢想下去。你们能怎样帮助这位正派的人呢?”
“夫人,如果您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我们就帮不上什么忙。请把他的面貌特征告诉我们,我们把这些特征印发给所有的警察巡逻队,并把他失踪一事备案。按照惯例,只有在失踪二十四小时至四十八小时以后,我们才开始寻人,不过,我们知道这次情况特殊,所以,马上就去找。”
警察走了,贝尔瑞夫人心中仍然惴惴不安。经历过这种事后,一时很难再入睡。然而,凌晨三时左右,她又朦胧入睡时,一声轻轻的铃声惊醒了她。
“啊,上帝!可能警察又来了。”
一眨眼,她已起十床十,穿上了睡衣去开门。
“哟!克里斯托夫!你又出了什么事?怎么上衣也没有了?快进来吧,你一定冻坏了。”
“这次我又逃出了对手们的掌心。请原谅我这么早把您吵醒,因为我很为您担心。他们把房门钥匙拿走了,明天一早您必须换门锁……”
“你放心吧,他们已经来过了。”
“怎么?他们已经来过了?那么,他们已经把我的资料拿走了?”
“没拿走。咱们快到你房间里看看去。我看不出来是否真的丢十了什么。警察也说,他们看到他逃走时没带东西,因为他走得太匆忙。可是,真例霉,我不得不把警察叫来了。”
贝尔瑞夫人和克里斯托夫进了他的房间,那些过去搁得整整齐齐的材科,现在零乱不堪地四散在书桌上。克里斯托夫忽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别笑了,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啊,夫人。这些家伙要不是喜欢开玩笑,那就是蠢到了家。他们拿走了我对最近十年来钢铁生产的研究报告。在这个报告中,我用多年积累的资料说服我的老板,让他确信我研究的必要十性十及其对未来十经济将产生的重要作用。我一直保留着这份报告,因为我对它有感情。我常常翻阅这份资料,以鼓励自己。我很高兴看到这一份严肃认真、论据充实、材料丰富的研究报告,就好象我在上中学时看到自己的作业一样。这个报告的资料都是钢铁托拉斯提供的。等到这个小偷把这些资料又送回钢铁托拉斯去十交十差的时候,一定会有他好看的(钢铁托拉斯经常收买人干这种事)。小偷对自己的任务很不了解。十分明显,这是由于我没有把他们朝思暮想的资料带去,所以,他们临时采取了行动。本来,他们并没打算自己来偷的。您看清了这个小偷的长相了吗?”
“没有,我只看到他很瘦小,是个年轻人。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人在下面汽车里等他。那个男人又高又壮,就是他,把警察打倒在地的。”
“就是他们,我认出那两个人了。您所说的那个小个子年轻人,曾到圣日尔曼大道的咖啡馆来。他替他的同事道歉,说这个同事因为重要约会,暂时无法离开。六点钟,那个同事打电话说他不来了,叫我们到圣·克卢他家里去。”
“为什么这样拐弯抹角?”
“可能因为他们想等到天黑才把我带到那里去。他们一定并不相信我会把全部资料带去。我们到圣·克卢去了。小个子开车绕了许多弯路。他这样做可能有两个目的:拖延时间,同时让我无法认出他带我去的地方。终于,我们到了一所美丽的花园别墅。一个仆人开了门。一进门,那位自称是‘老板’的人,就叫我把皮包中所有资料都十交十给他。他仔细看了几分钟后,对我说:‘你是在作弄我们吗?’
‘你为什么说这种话?’
‘因为我还不至于无知到这种程度,竟然会相信这么点儿资料就是你两年的研究成果。’
‘这是一个提要。’
‘我们要所有的详纫情况,明白吗?我们要十精十确地知道你研究到什么程度了。你必须把所有的研究成果都十交十给我们,毫无保留地都十交十给我们。’
‘很遗憾,只有对约翰先生我才能毫无保留地汇报研究情况,别人要我这样做,办不到。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用这样语气对我说话?要我……’
我还没说完这句话,他使勃然大怒,大声叫起来:‘啊!你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好吧,你马上就会知道!雷蒙!安得烈!把他绑起来!’
我当作是仆人的人和把我带来的时髦青年向我扑过来。我想要反抗,但很快我就明白,抵抗是徒劳无益的,还不如保留体力以备来日之需。我一个人面对三个人,要想逃走也不可能。
他们把我的双手反绑起来,然后,那个胖子对我说:‘现在,你老实说吧。告诉我们,你的资料放在什么地方。我们已经找了三个月。用不着说,我们早不耐烦了。你要知道,我接到命令要把所有资料毁掉。你那些美妙的研究成果将会荡然无存。对很多人来说,你太碍事。目前,上面命令我暂时不把你干掉,怕引人注意。不过,还是老实些,不要惹我们发火,你那条小命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值钱!现在,我希望你放明白些。行了,说吧!’
他等了几秒钟,由于我一声不吭,他打了我一记耳光:‘你说不说?’
‘不必再问,你知道我绝不会说。’
他大发雷霆,又打了我几个耳光。可是,小个子青年对他说:‘得了吧,头儿,别发火了。你也知道他们说过……’
胖子的怒火平息了下来:‘对了!我们采取别的做法。脱掉他的外衣,搜身!’
他们把我衣兜里所有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因为没有什么引起他们兴趣的东西,他们好象很失望。
最后,他们找到了房门钥匙,钥匙挂在一个圣·克里斯托夫的圣像牌儿上。
看到这个圣像儿,胖子哈哈大笑:
‘啊!圣·克里斯托夫!这个圣像牌儿一定会保佑你回家去!现在,我们先把钥匙取下来,把这牌牌儿还给他,和他作伴!这是你房间的钥匙吗?行啊,你就闭着嘴吧。现在,我们走了,你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吧。什么时候你决定说话了,就通知我们。把他送到二楼的房间里去。’
他们把我带到一间没有家具的小房间里,还没有把上衣还给我。我的手一直反绑着。他们锁上门以后就离去了。”
贝尔瑞夫人听了这些情况后,问道:“你用什么办法跑掉的?”
“我没有立即逃跑。首先,我必须冷静一下,注意倾听周围的动静,推测那三个人在哪儿。我等待着,以便了解是否有人看守着我。
那时,已将近八点钟。一直到十一点左右,我也没听到任何声音。终于,我听到有人关门,然后,把汽车房的门打开,上了汽车,关上了车门,汽车开动了。
您还记得,他们把圣·克里斯托夫的圣像牌给我留下了。这个圣像牌他们没有顾得上仔细看,它实际上是一个小盒子,里而有一把小刀和一把指甲锉刀。我的手绑得不算太紧,因此,我的手还有一点儿活动余地。我的手可以慢慢摸十到裤兜,慢慢把裤兜拽出来,圣像牌便掉在地上。我拣了起来,一按弹黄,小刀跳出米,我慢慢地总算把绳子割断了。
“这可不容易啊!”夫人说。
“是啊!很不容易。圣像牌至少掉在地下十来次。”
“后来,你怎么得以出来的?”
“我等了很久,一是为了让看守我的人睡熟;二是怕汽车回来。我必须在胖子回来以前逃走,他要是回来了,一定会到我房间里查看。将近午夜时,我才轻轻打开窗子和百页窗……”
“总算好。你回来了,这是最重要的。我让你说得太多了,你一定累坏了吧?”
“说真的,我累极了。晚安,夫人。我很抱歉,害得您担惊受怕。”
(五)
就这样,克里斯托夫又一次安然脱险。可是,还能平安无事多久呢?现在,他怎样才能避免再次落入敌人的魔爪呢?这些家伙知道我们所有的活动,对我们的一言一行都了了如指掌,他们是怎样做到这一切的呢?
母亲和克里斯托夫不敢十交十谈了。他们发明了一种手语,类似聋哑人的做法。如果情况复杂,他们就互相写字给对方看。我们不再让克里斯托夫独自出门。由于他想找新住处,我的母亲就为他跑房地产介绍所,并去看别人介绍的房子。
目前,如果钱不多,想在巴黎找住处很困难。别人介绍给母亲的房子,她不是觉得太贵,就是觉得太十陰十暗、简陋,总是无法定下来。
一天晚上,她奔走了一天后回来,情绪比平时更坏。克里斯托夫对我们说(这天晚上我正和他们在一起):“我想现在最好是回伦敦去。我的研究工作即将结束,还需要做几次实验,检查某些化学反应,就可大功告成;三个月后就可以开始投产。”
这时,电话铃响了。我们愁眉苦脸地互相看看,考虑着我们三个谁去接电话。这电话来得太晚了(已经十点多钟)。
一声、两声、三声,铃声不停地响着,于是我母亲站站来接电话:“喂!”
“啊,好不容易打通了(电话里的声音这么响,连我都能听得见)。一个星期了,我想找热罗姆说话。三天以来,我给您至少打了二十次电话,亲十爱十的夫人!现在,虽然很晚了,我希望没有打扰您,请您把我朋友热罗姆,还有我们的病人的近况告诉我。”
毫无疑问,电话是托马斯打来的。我的熟人里面只有托马期会不等对方回答而提一连串的问题。
“晚上好,托马斯。”母亲若无所其事地说,“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你想找热罗姆说话吗?不行啊!不过,你可以和它的一个朋友谈谈。”
“谢谢,夫人,谢谢。既然您是一个人在家,我不明白怎么可以和热罗姆的朋友谈谈。”
“不明白也没有关系,我这就叫他来接电话。”
“喂,喂,”我捏着鼻子说,“请说吧,我去转达。你应该和他定个约会。注意,当心,所有的约会都被电子计算机记录下来。我再说一遍,被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电子计算机记录下来。喂,喂,你想怎么办?”
我的噪音很吓人,在电话那边,可怜的托马斯不知说什么才好——这可不是他的十习十惯——他不知道是应该笑呢,还是把电话挂上,是生气呢,还是耐心把事情搞明白。我想,他一定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好奇是医生的通病)。
他听着,然后回答:“好吧,亲十爱十的先生,我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可以见到我的朋友热罗姆?”
“在你们夏天喝咖啡的地方——当然是在不下雨的时候——你们在那儿讨论物理,有时也讨论坐在你们周围的女孩子们的长相。行吗?不过,我告诉你,你见不到热罗姆,他没空,你只能见到他的弟弟。我再说一通,他的弟弟,行不行?”
“啊,亲十爱十的先生(我没有弟弟,托马斯早已明白我的意思,他肯定听出了我的声音),可是你一直没有告诉我时间。”
“和过去的时间一样。更确切些说,从原子分裂时开始计算的四个小时以后。”
“明白了!你可以告诉我昏迷者的消息吗?”
“先生,他死了!死了!如果你喜欢,也可以说被活埋了。”
“怎么,你和我开玩笑吗?这件事我可真不懂了!”
“我告诉你他被活埋了,我并不是说地已经无形无踪了。那些知道上哪儿去看他的人还是可以见到他的。我说得太多了。好吧,你下星期去和热罗姆的弟弟见面,他的学派认为,每年第一天是七号。”
托马斯完全明白我约他明天在吕西安·赫尔广场那个美丽的“十爱十弥尔”小餐厅会面。十爱十弥尔餐厅位于广场高处,它的露天座席地面狭窄,然而,无论冬夏都是十陽十光普照。所以,在附近的高级师范学校和巴黎大学主楼上课的大学生们,都喜欢在那儿聚会、讨论和说笑,然后,再回到课堂或实验室中去埋头苦干。即使最十精十明的侦探也不可能知道,我和托马斯过去一起上物理课时,曾每周两次在那儿会面。
此外,拉丁区的人行道上咖啡馆很多,况且我又没有明说我们要到拉丁区去。谁能知道我们过去下午三点左右下了物理课去喝咖啡,四点左右再分手?我说的“原子分裂时开始始计算的四小时以后”,就是晚上八点左右。我知道,这个钟点儿十爱十弥尔餐厅顾客寥寥无几。就算跟踪的人找到我们会面的地点,我也可以密切注视他们的动十态。
下班后,托马斯和我几乎同时来到十爱十弥尔餐厅,露天座席空空荡荡。
他说:“真是的神秘莫测啊!你现在在扮演侦探吗?你改行了吗?你能否说明干嘛玩这种游戏?我想你一定是返老还童了!是不是因为受了克里斯托夫的影响?”
“别再问个没完,让我回答呀!我可以告诉你,如果说,我觉得和你鬼鬼祟祟约会挺逗乐的话,那么克里斯托夫的情况却一点也不逗乐,相反,还很严重。我简直不知道怎样帮助他才好。我真为他捏着一把汗。他一步也不敢迈出我母亲家门。他整天象疯了一样地工作,他不惜一切地要完成他的研究项目,而后,回伦敦去。我们认为,那些人为了夺取他的资料会把他绑架,甚至害死。如果你能给我们出出主意或是帮帮忙,那你就做了一件好事,真是如此!”
“你说‘我们’,难道你在帮着克里斯托夫一起研究,别人也要绑架你吗?”
“我说‘我们’,因为我和母亲很喜欢克里斯托夫。自从那天早晨我发现他晕倒在布尔拉莱纳的人行道上后,他的一切遭遇都几乎成为我们自己的了。”
“你说的是什么遭遇?是不是别人又给他吃了麻醉药?讲呀!”
于是,我向托马斯讲述了蒙卢日和圣·克卢发生的事情。
然后,托马斯说:“真的,我简直及无法想像情况竟会这样严重。听着,你告诉我这些人知道你们的一切活动,窃十听你母亲家的每一句话,这件事很简单:他们在附近安装上一个雷达,或者一个大功率的收报机。你们说话时,音波就会被他们按收,玻璃窗也挡不住。好呀,这倒挺不错!我们也欺骗他们一下。他们一定已经知道克里斯托夫要离开了,你们谈到他要回去吗?”
“当然谈过。”
“那么,到了克里斯托夫出发的时候,他们就会把他绑架。”
托马斯说到这里,又问道;“你的母亲是否也有人盯梢了?”
“她从未发现有人跟踪她。你知道,她这个人很粗心大意,很可能已经有人尾随着她。”
“再好不过了!让她到香榭丽舍大道的法国航空公司办事处去,去以前打个电话了解情况。为了保证那些人听见她的话,可以要求在电话里订票。这样,他们一定跟踪她。到了航空公司,她就要两张去伦敦的票。”
“两张票?”
“对,你陪克里斯托夫去一趟,你付得起旅费。今年夏天你还没休假呢。”
“我很喜欢克里斯托夫.可是,我看不出来为什么要我陪他去伦敦。是为了保护他吗?”
“可以这么说。至少是为了帮助他,两个人一起可以做很多事而不至引人注意。听我说,别老提问,如果我说的没法做到,听完了你再对我说。”
“行,我闭上嘴洗耳恭听。”
托马斯向我解择,他认为克里斯托夫的敌人不会在法国绑架他,因为,他们知道他要回英国去,而且法国警方已经了解他们的恫吓(确实,克里斯托夫自从在圣·克卢出事后,不得不把自己的困难处境报告警察局)。相反,一旦他们知道在伦敦机场并没有人接他(这件事在你母亲买票时要大声说好几遍,还要详细打听从飞机场进城的方法,这就会使那些人信以为真),他们一定会认为在那边下手更容易成功。
我腼腆地提出了不同意见:要是克里斯托夫受到袭击,我会很乐于助他一臂之力,但我认为,用这种方法帮助他没有必要,我看不出克里斯托夫到伦敦去被绑架比在巴黎被绑架有什么优越十性十。托马斯说我的想象力太贫乏,他的意思当然不是愚蠢地把克里斯托夫投入敌人的罗网中。我们的这个安排是假的,根本问题是要使那伙强盗对我们的决定深信无疑:我将陪克里斯托夫一起上路,有几个朋友给我们送行;到了英国后,我将让克里斯托夫独自回伦敦市中心。
于是,在我母亲家,我们高声反复商讨了所有关于回伦敦去的问题。两天后,母亲到香榭丽舍大道上法航最大的办事处去。她在那儿毫不费力便引得人人注目:她去了还不到两点钟,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儿子要陪一位重要人士去伦敦。她叫售票员重复了好几遍起飞时间、到达时间;还问,为什么不能告诉她飞机在第几航道起飞。售票员耐心向她解释:起飞前无法知道这一点。总之,她成功地扮演了一个从未让自己儿子出过远门的母亲。
她对我们说,她费了很大劲儿才忍住笑,因为她看到身旁有一个小个子年轻人全神贯注地听她问话,还假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翻阅着一本航空指南,好象也找一个出发日期,然而,这个人却无法得知,托马斯请一位在法航工作的朋友给克里斯托夫买的那张票,是乘坐同一天晚上而不是早上的班机。托马斯还以克里斯托夫的名义打了一个电报到伦敦,给他的老板,说明情况很严重,必须带几个人来接他,因为一切很难预料。
总之,我们尽力想把一切都预先考虑周到,不过,我们完全未能预料到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如果敌人丝毫不差地按照我们的希望去做,那么,事情就未免太容易了。
到了预定出发的日子,托马斯和他的一个朋友到我母亲家来“劫持”克里斯托夫。他们把汽车停在母亲家门口,那朋友坐在车里面,把着方向盘,发动机也没停火;托马斯站在大门左面的人行道上,保护克里斯托夫出来。克里斯托夫戴着墨镜和我父亲的一顶旧帽子,一直盖到眼睛,一瞬间,便上了汽车。托马斯坐在后座上,汽车全速开动,行驶在一条并非通往奥尔利机场的大道上。我在两条街以外等着他们。我的汽车行李箱中装着两个文件包。头一天晚上,也就是昨天陪着克里斯托夫的那依朋友,已经来把真正的资料取走,放在他的汽车行李箱中。所以,克里斯托夫是空着手上车的。
他们从我约定等候他们的地点经过时,车子放慢了速度,于是,我紧跟在他们的后面行驶,注意提防任何车辆在我们横穿巴黎时,插到我们两车之间。早晨的十交十通如此拥挤,要做到这一点,真是费了牛劲,不止一个出租汽车司机朝我叫骂。我甚至闯了两次红灯,心中十分紧张,万一由于违犯十交十通规则而被迫停车,可太不是时候了。我在反光镜中担心地注视看我们周围的汽车,不过,没发现有人跟踪我们。
到了南郊的高速公路,我就把我的伯若404型汽车开得飞快。然后,按照约定的做法,我在飞往伦敦的售票口前和老朋友们会合。和平时一样,人很多。我们没有十交十谈,只是极力想猜出来,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谁可能是跟踪者。可是,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观象,也没有看到那个无历不在的金发小个子(有时是黑发)。我们每次外出,他几乎都是我们神秘的旅伴。
这种正常的情况反而更令人担忧!然而,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我们对既定计划不能做任何变更。可能他们象托马斯预料的那样,在伦敦等着克里斯托夫!
一切手续办完了。我们向托马斯告别,故意拖长握手的时间,互相嘱咐,然后,我们经过海关,安安静静地走入候机室。我们是去得最早的客人中的几个。我们把两个装满了资料(准确些说,装满了报纸)的大皮包放在身旁,然后聊起天来。真正的资料在401型汽车中,由托马斯的朋友小心地守卫着。
到了规定的时间,工作人员打开通往机场的门。照例,人人都往前冲,除了我们两个人。我们看到一位衣着入时的金发女郎最后才到,但她想尽办法要第一个进入机场。她不顾别人指责,一个劲儿往前挤。她拿着一个花色显眼、体积不大的小手提箱。我想,那里面一定装满了这类妇女必不可缺的美容用品。
几乎全体旅客都检过票了,我们还站在队尾。接着,我们又退了出来。
我们故意在衣兜里、皮包里找来找去,露出一副心急如焚的神气。工作人员催我们快一点儿,于是,我们走近门口向他解释,我们刚刚发现忘记带一份极其重要的情报,所以,我们不乘坐这次班机了。
所有的人都已走出了候机室,最后的旅客都已登上了舷梯。这时,我惊奇地看到那个金发女郎从舷梯走下来。她的高跟鞋允许她跑多快,她就跑多快,朝着另一个出口冲了出去。
工作人员和我们都看到了她,便对她大叫:“夫人!夫人!从这边出去,别上那边去,那儿禁止旅客通行!”
她就象没听见似的,继续往那个出口跑。
工作人员大发其火:“这个女人是疯了吧!喂,先生们,你们怎么决定了?到底上不上飞机?”
(他拿我们出气。)
“我们刚才说过了,我们要乘另一班飞机。”
“那么,你们的票就作废了!你们的票已经检过了!”
“我们自认例霉吧!没有这份文件我们不能出发。”
工作人员给了个信号,表示全体乘客均已登机,于是,撤去舷梯。
我们停留了几分钟,看着飞机起飞。
我心中不免有点儿怅然。要是能够乘坐这架飞机到伦敦去的话,付出多少代价我也愿意。他们是否在那里等着克里斯托夫?他们是否打算不追踪他了?他俩打算干什么?我们真的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吗?
我们找到托马斯和他的朋友,他们在出口处等着我们。我们一块儿到托马斯家去了,在那里度过下半天,等待出发的时刻。这回是真正出发了。
我们每个人都无法掩饰自己的忧虑,心中有个疑十十团十十真令人难受!托马斯的朋友把克里斯托夫那些宝贵的资料还给他,祝他一切顺利,然后,就告辞了。
三点半左右,托马斯想读一份医学杂志,但读不进去。他站起来说:“我下去买一份《巴黎晚报》,读读这种无聊的东西可以给我们换换脑筋。”
几分钟以后,他回来了,面无人色。
“快看!”他说着把报纸递给我们。
我们看到报上用大号铅字印着:
“空中小组机智果敢,巴黎飞往伦敦班机中一百二十名旅客及全体班机人员免遭罹难。——警方通缉将一枚炸弹置于机上之金发女郎。——两名神秘人物于起飞前最后时刻,放弃登机;二者之间有无关系?”
我们一时哑口无言。
“先把详细报道读一下,达可能有助于我们决定采取什么行动。”
“大声读。”克里斯托夫说。“但是请读慢些,否则我听不懂。”
“飞机起飞后几分钟,空中小十姐西帕尔,看到两行空座之间的地上有一个小化妆箱。这时她想起,曾有一位女乘客声称把一件贵重物品留在候机室内,请求允许下机。
空中小十姐照章办事,告知该旅客,若其不能按时返回,飞机不予等待。当时,距离起飞时间只有几分钟,乘客几乎全部登机。该乘客固执己见,肯定说自己能准时返回。空中小十姐是在检查全体乘客就坐与否之时发现此手提箱的。直到此刻,她方想起,那位女乘客并未返回。她准备将手提箱予以保存。由于箱外没有姓名标签,也无任何可供人寻拭原主的标志,空中小十姐打算将手提箱打开。她看到手提箱是加了锁的,可是,她听到箱内有一种奇怪的声响。她立刻明白发出响声的是什么东西。年轻的空中小十姐没有惊慌失措,当即把这种可怕的物品带到盥洗室并关紧门。不出所料,箱内装着一个定时炸弹,她立即取掉引爆装置。这位年轻姑十娘十的哥哥曾在阿尔及利亚服役,他教会妹妹怎样使用各种武器,特别是怎样使用手榴弹和地雷。过去,这些仅仅是姑十娘十在少女时的游戏,今天,却拯救了自己与一百二十位乘客的生命!这位年轻的空中小十姐具有非凡的勇气和冷静的头脑,因为她十分清楚,炸弹随时可能爆炸,自己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炸弹一被拆毁,她便去通知机长。机长立即打电报向巴黎和伦敦的警察局报案。毫不知情的旅客们安抵伦敦之后,马上被警察局扣留询问。没有一个旅客认为有敌人要这样加害自己。炸弹是否只针对那两位在开机前最后时刻放弃上机的古怪旅客呢?警方在积极寻找那位时髦的金发女郎,看起来炸弹是她放置的:根据所有证词,空中小十姐找到的手提箱正是该女郎所携带。
那两位神秘的旅客又是何许人物?也许他们向警方提供的材料将会有助于查明事件真象。现已查出他们的名字,但有可能是伪造的。”
“应该给警察局打个电话?”
“那么一小时以后,门口就会挤满几十个记者……”
“那样,我也不能乘坐今晚的班机了。如果我们自己现在通知敌人怎样能找到我们,当初何必花那么大气力去甩掉他们呢?”
我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首先,记者不会来敲你的门,如果他们来了,那就只好自认倒霉,因为我们不会在此恭候他们。其次,亲十爱十的克里斯托夫,我认为这次你的敌人十大过火了。他们要谋杀你,甚至毫不犹豫地要毁掉一百二十条十性十命!真的,你的生命对他们来说太宝贵了!”
“热罗姆,不对,不是我的生命对他们来说宝贵,我的死亡对他们来说才宝贵呢!”
“那更有理由了。警察局完全明白,置你于死地对这帮人事关紧要,他们完全应该注意保护你,做到我和托马斯所做不到的事,相信我,打电话吧。”
“我想热罗姆说得对。况且,刚才我们也看到,人家已知道你们的名字,如果别人怀疑你们藏起来,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那就打电话吧。告诉我该打到何处,打给何人?”
“让我办。我先给布尔拉莱纳的警官打电话。我认识他,他家离我这儿不远。他一定很高兴能在这样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件中插一手。”
于是,我去打电话:“喂,我可以和警官先生说话吗?”
“先生,立刻就可以。请问您的姓名。”
“热罗姆·贝尔瑞。”
“喂,是贝尔瑞先生吗?”
“是,是我。”
“太好了,贝尔瑞先生,我很高兴接到您的电话。警察局司法处刚才还向我打听你的消息。”
“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亲十爱十的先生!今天早上在奥尔利机场的是您放弃乘八点一刻班机的也是您,对吗?”
“对,是我,所以,我才给您打电话。我刚才看到了《巴黎晚报》。我的朋友和我在一起……”
“听着,我不能在电话里询问你们,这件事要由警察局司法处的同行们查清。我很了解您,我相信您是无罪的,但是,您应尽快到警察局司法处去。您去找格朗吉埃侦探长谈话,他负责这个案件的侦缉工作。向您提一个小问题:您认识那位金发女人吗?”
“天啊!不认识,警官先生,我一点儿也不认识她。我简直想不出这是个什么人!”
“太遗憾了!好吧,贝尔瑞先生,祝您十交十好运。希望您不会遇到太多的麻烦!”
“谢谢,警官先生,再见!”
我们三人立即到位于奥尔费弗尔沿河大街的警察局司法处去了。我常常从这座十陰十沉沉的房屋前面走过,但我从来未进去过。它的内部比外表更十陰十沉。我们问了三次路,才找到侦探长格朗吉埃先生的办公室。怎么能不迷路呢?这儿的每条走廊都极相似,有的向左拐,有的向右拐,还有的不时被一些小房间隔断。这些小房间光线十陰十暗,里面放着几把椅子或一张长板凳,供来客等待之用。至于我们呢,应该说,他们没有让我们久等!
格朗吉埃侦探长是一个年轻人,长着一张瘦削、刚毅的面孔,留着平头,发色乌黑。可能因为我原以为会见到一个严峻而暴躁的老头儿,所以,觉得他的神气很亲切。
理所当然,我们必须向他讲述整个过程。
一开始,我就清楚地感到,克里斯托夫由于不得不讲述自己的全部经历而很不高兴。
我看到,每当他吞吞吐吐时,格朗吉埃就表示不耐烦。有一回他甚至按捺不住自己,说道:“克里斯托夫先生,我真不明白,您为什么不愿把一切都告诉我们?如果西帕尔小十姐没有打开小手提箱,一百二十个人都会因为您而丧命!现在您想想,您在这儿为的是什么呢?”
电话铃响了。女秘书接过电话,然后把话筒递给格朗吉埃,说:“格朗吉埃先生,是您的电话。”
他打电话时说了两三次:“是,好,就这样。好,好,谢谢!”然后,放下了电话。
“有没有一个黑发的年轻人跟踪过你们?”
“一个黑发的年轻人?啊,有。不过,那是在最初的时候。”
“您能认出他来吗?”
“要是我碰到他的话……”
“不,从照片上看。”
“我不知道。不过您把照片给我看看总无妨。”
“照片不在我这里。反正我们还会继续联系。我们已经掌握了线索,加上你们提供的情况,我有希望……克里斯托夫先生,我在哪儿能找到您?”
“我今晚要回伦敦去。”
“不行!”
“那必须事先通知我的老板,他十点钟在机场接我。”
“如果您愿意,我在这儿通知他。当然您自己付电话费,警察局并不阔气。假如有人盯您的梢,您别吃惊,这是一位保护您的密察,所以千万别担心。再见吧,先生!”
我们从警察局司法处出来时,天已黑了。下看寒冷的十毛十十毛十细雨,到处都湿十漉十漉的。我们愁闷而紧张。
“喝一杯酒去吧。”我试探着说。
“好,去喝一杯热的混合酒吧。到塞纳河彼岸去,走走路对我们有好处。我带你到马提尼克罗姆酒店去。克里斯,我敢说,你从没到那儿去过。”
“是的,我很少到拉丁区去,更没有怎么去过圣日尔曼大道——诚然,它是巴黎最美的区——因为我到法国不是为了旅游。”
“你去圣日尔曼大道唯一的那次却很不走运啊!”
“可不是吗?所以,这也是到那儿去的一个理由,好抹掉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我们坐在马提尼克罗姆酒店的露天座席上。那儿和通常一样宾客盈门:很多法国的及其他国家的大学生在这儿约会,也有的人因为知道一定会碰到熟人而到这里来。就算你在马提尼克罗姆酒店不认识周围的任何人,那也没问题,只要随便找一个借口,一刻钟功夫,你就可以十交十上四、五个新朋友。也许到了明天,你在圣米歇尔大道遇到他们时,好象未曾相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今天晚上你可以谈天说地讨论问题,十交十流思想,或者仅仅说几句笑话。在这一瞬间,你忘记了自己独居巴黎,远离故乡和家人,因为今天晚上你置身于大学生组成的大家庭中。
“我去打个电话给我母亲,如果她看了《巴黎晚报》,她一定会心急如焚的。我告诉她,你还要回她家去,对吗?克里斯。”
“谢谢,让我也和她说几句话。”
我母亲什么也没看到,因为她不热心阅读这份危言耸听的报纸。她只在晚八点钟左右看看电视新闻。
现在,我们不用再为克里斯托夫担心,至少在几天之内是这样。靠了托马斯的计策,我们逃脱了这样巨大的危险。这种脱险的感觉使我们三个人内心极其宁静,我们觉得如释重负。
“三个月以来,我第一次感到在巴黎很幸福。自从我到巴黎后,现在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巴黎的一分子,是属于巴黎的。这种生活的乐趣真是异常甜蜜!在这以前,别人常常对我谈到生活的乐趣,但是我从未亲身领略过,靠了你们俩,我才领略到这种乐趣。我永远忘不了,我发誓一定要回来看你们……”
“克里斯托夫,瞧你,你还没离开呢!别幻想了!谁知警察局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抓住罪犯呢!”
“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已经掌握了罪犯的照片。”
“啊!他们自以为掌握了罪犯的照片。不过,我们还没见到呢。”
“但愿这个案件不要拖得太久。”
第二天早晨,一声电话铃惊醒了克里斯托夫:“请在十一点钟以前,到警察局司法处侦探长格朗吉埃的办公室去。”
克里斯托夫按时到达。他立刻被请了进去。他看到的不是一张照片,而是衣着入时的安德烈·勒热纳。他此时不象在圣·克卢的别墅里那样衣冠楚楚、神气活现了。
“先生,你认识这个年轻人吗?”
勒热纳看到克里斯托夫进来,嘴角轻微地十抽十动一下。他面色苍白,衣衫凌十乱,可以看出他没有在自己的十床十上过夜。
“认识,侦探长先生。我认识他。”
“您是否可以告拆我们,你和他在什么情况下见过面?”
“如果必要,当然可以。”
克里斯托夫尽可能简明扼要地叙述了勒热纳把他骗往圣·克卢的经过。
“为什么您没有告发他?”
“我不愿新闻界宣扬这件事。我认为这样会妨碍我的研究工作,更引人注意我。我有充分的理由不愿旁人了解我研究的问题:现在,外界对它了解得已经大多了。我还认为,既然我没有受到伤害,逃了出来,那么,警方也不会花很大力量干予此事,况且,我没有任何证据。”
‘您好象很信不过警方的能力。”
“不是信不过。一句话,我的头脑太简单,我还以为靠我个人的力量就能对付这帮坏蛋。我很想快些摆脱他们早日回国。不过,我很想知道,你们怎么这样快便抓住了这个家伙,他在这一次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今天晚上您就可以从所有报纸上得知一切。新闻界总是消息最灵通的,对于这种案件,报纸会向读者报道详细内情。隆先生,您说新闻界‘宣扬’,可您看,这种做法也有它的好处!请原谅我没有时间向您叙述勒热纳被捕的经过,对这个案件我们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定还会见面。”
确实,《巴黎晚报》的头版报道了此案的一些细节。一如既往,不实之词在所难免,然而,读者却还不介意。
事情的经过如下:
那位金发女人——其实不是一个女人,而是戴着金色假发、加意化了妆的安德烈·勒热纳——在候机室看见克里斯托夫和热罗姆,确认他们会上飞机才从飞机上又下来。由于他没有见到他们在机舱里就座,他以为他们在头等舱里面或者最后才上飞机。他当时不可能想到他们会不上飞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在起飞前及时离去。
当然,为了避免出口处检查护照,他不愿从候机室出去,因为他来时所持的假护照好象已经有些引人怀疑:海关官员注视他的时间有些过分长了。他对机场很熟悉,因此,迅速走向职工出入口,这个门只能从外面打开。然后,他立刻到女厕所换衣服,他在大衣下面穿着男上装,在他提着的女式手提包里装着一条薄的布长裤和一双球鞋。他把裙子、假发、长统丝十袜藏在十抽十水马桶后面,接着,擦去了化妆品,准备出去。他以为厕所里空无一人,本来也确实如此,可是,就在他正在外走的时候,一位女士进来了。她看到一个男人拎着女式手提包从女厕所走出来,便立刻大叫:“抓小偷!”并且挡住他的去路。他企图推倒那位女士,捂住她的嘴,可是,来不及了,女士的呼喊声已经引起机场职员的注意。他想逃走已经不可能。
机场警察当局立即获知此事,并将他带去审问。勒热纳言之无物的口供引得警察们十分光火。开始时,他们怀疑捉到的是个走私犯,准备仔细核实勒热纳的口供。这时,班机打来了电报,接着,又有一个职员证明,曾见到他上了飞机又下来。这使警方确信,他们逮捕的就是这起重大谋杀案的主犯。
格朗吉埃侦探长通知克里斯托夫必须在法国再逗留几周,以便听候调查者们随时询问并出庭作证。看来案件极端重大,引起了舆论的热切关注。勒热纳顽固地拒不十交十待罪行,那些圣·克卢事件的同谋犯也一直未能归案。
勒热纳入狱后十五天左右,由于节外生枝,整个案件审理工作停顿了:一天早上,有人发现安德烈·勒热纳死在牢房里,他中了毒。据悉,头一天晚上,有一身份不明的人给他送了一盒糖果及几包卷烟。
警察局的调查不得不拖延下去,因此,允许克里斯托夫先生返回伦敦。
我们几个人又再次到奥尔利机场,这次当然有托马斯和我母亲。
克里斯托夫离开我们,心里很难过,但他满怀激十情,因为他马上就可以真正投入工作了。
“我再回来时也许会很富有。那时,我们一定一起周游法国。”
“再见,克里斯托夫,加油干吧!”
这次,一架没有炸弹的飞机带看我们的朋友飞走了。
(六)
很长时间我没有得到克里斯托夫的消息。我想他一定是在埋头工作,所以没空来信。我很想知道他是否终于制成了那种化学合成材科,就是他曾一再说过的那种“将会改变人类命运”的材料。
一天晚上,我在外地工作很久后回到家里。在投入我信箱中的一些广告宣传品中,我看到一封沉甸甸的信,上面打着英国邮戳。
“啊,克里斯托夫总算来信了,快看看。”
但是,我的快乐很快变成忧虑,从头几个字就明白了事情不妙。
克里斯托夫的信这样写道:
亲十爱十的热罗姆:
你过去曾与我患难与共,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会理解我的遭遇并出主意帮助我。
十二月二日,我应该向我厂科研委员会报告我的研究成果。我自信已经找到了这种材料,如果还不够尽善尽美,起码也差不太多。这种材料几乎和钢一样坚十硬,和木材一样柔软,和混凝土一样耐久!去年九月,由于还剩下几个实际问题要解决,上边派给我一个年轻的秘书戴维帮助我工作。第一次和他见面时,他给我的印象可以说很坏,我觉得他待人热情,但虚伪得很。啊,我第一个印象是正确的。但是,人们都不愿意相信这些初次的印象,尤其是初次的坏印象。往往想:我太苛求了,心太狠了。于是,人们努力改变看法。由于我们工作接触,我不由自主地和他越来越密切,最后,我和戴维几乎成了朋友。不久之后,我甚至邀请他上我家来。可是……好了,现在我应该讲讲我的事业的悲惨结局了。
十二月一日是个星期天。我把我的一切资料整理就绪,全部资料就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我觉得特别高兴,因为三年漫长岁月的劳动果实就在眼前。如果我的方案被接受,那么,我的新材料就将投产。
四点左右,因为天气晴朗而凉爽,我决定去散步。很久以来,我都没有为了开心而散过步。我正想下楼,戴维进来了,我的母亲正在客厅接待朋友,所以,我请戴维到我的卧室去。他面色发白,局促不安。
“怎么,你的工作完成了?所有的资料都在这儿了吗?”他一面问,一面指着桌上那一叠资料。
“是的,都在这儿。”我不太情愿地回答。
“明天将是个伟大的日子,对吗?”
他的态度使我很不痛快,他的每句话都刺激着我。可是他呢,却舒舒服那地坐在我办公桌旁的一张扶手椅里,十抽十着味道难闻的劣质烟。热罗姆,你记得吗?我十抽十斗烟,但厌恶卷烟。
我正准备告诉他我要去散步,这时,电话铃响了,母亲在楼下叫我:“克里斯托夫,你的电话!”
谁会在一个星加天下午给我打电话呢?我从法国回来以后,没见过任何一个朋友,大部分朋友还不知道我已经回到伦敦。
我向戴维致歉,很不高兴地下楼去了,留下他独自呆在我宝贵的资料桌边。
一会儿功夫,我回来了。“别人”拨错了电话号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电话里咕哝几句,反复问了三次他拨的是不是我的电话号码,然后,挂上了电话。
我上楼去,戴维站在桌旁无其事地问我:“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散一会儿步吗?”
“好极了!你来的时候,我正想去散步。”
“好,走吧!”
他又点了一支烟,我们就出去了。他非要我坐他的车兜风不可,因为他父母则刚给他买了一辆新轿车。他开车技木很糟糕,而我更喜欢溜达溜达。我请他让我回去,于是,他在离开我家几百公尺的地方和我分手了。
啊!热罗姆,我永远忘不了我回去后的情景,我简直没有勇气向你详细叙述。我只告诉你,我回家时,看到父母坐在客厅里,他们看上去面无人色,悲痛欲绝。所以,我立即问道:“出了什么事?”
这时,我嗅到屋里有一股烧焦东西的气味。他们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母亲轻声唤着我的名字,就象我儿时摔跤摔痛了在她怀中哭泣时叫我的名字那样。
热罗姆,你已经明白了,是不是?可是,我还要向你讲清楚。戴维来访时,我接到的电话并非打错了;打这个电话是为了让戴维有时间把打火机中的汽油倒在我的资料上。你还记得,我和他出去时,他点了一支烟,并把正燃十烧着的火柴扔在我的废纸篓里。他乘我接电话时把废纸篓放在办公桌下。正放在那些资料的下方。他可能还多放了一些纸在废纸篓里,不过,这可是永远不会弄清楚了。我和戴维离开不大一会儿,母亲便闻到一种焦味。开始,她不知道焦味从何而来,当她明白了,就上楼到我卧室去。整个书桌都已着了火,但烟不多,所以,我想戴维一定在纸上浇了汽油,否则,会慢慢地燃十烧,冒出浓烟。
热罗姆,你说这种事情难道真的可能吗?你、你的母亲,还有托马斯,你们对我那样好,那样忠诚,可是,这个戴维……我给工厂打电话,说明了自己的悲惨遭遇。至于戴维,他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到那儿去了。他应该知道,我并没有任何指控他的证据,所以,我无法控告他。当然,在火灾之前,他曾留在我的卧室里,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现在,我该怎么办呢?热罗姆,我写信给你征求你的意见。我很想从头搞起,但我的十精十神不太好,我鼓不起勇气把一切再从头搞一遍。我知道应该趁着一切数据还记忆犹新,一切研究还没过时,赶快重写出来。如果拖延等待,我就会忘却,在同一领域中其他人就会超过我。
我很愿意回到巴黎和你们在一起。如果我们再到马提尼克罗姆酒店去喝一杯热的混合酒,也许一切会更顺利些,我也会鼓起勇气再开始工作。可惜,我没有钱。现在,我无法指望老板把钱预支给我。你可以想象,工厂的科研委员会对我并不客气。有时我甚至感到,他们认为火灾只是一个托词,我是想借此不把成果十交十出来。有几个同事还恶毒地旁敲侧击,所以,我有时想,戴维是否造谣,说我什么也没做,说我没有得出任何成果,因为别人正是要让我渐渐明白这—点。难道人可以这样恶毒吗?热罗姆,你相信这种事吗?
希望很快收到你的回信。在这种时刻,回想起你们的友谊,我感到无比十温十暖。请转告您的母亲,我常常想念她。过几天我再给她写信。代我问托马斯好!
致以友谊的敬礼!
你的克·隆
看完了信,我的心情就象被压上了一块铅一样地沉重。
啊,可怜的克里斯托夫!你终究没能逃脱掉那只可怕的魔手。
资料,被毁掉了。我们的一番苦心并没有救得了它!但是,科学能被毁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