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作者:[美] 范·沃格特(1 / 2)

谢章涛译

这是一个很古老的岛屿。在亿万年前地质上的活动时期,当小岛躺在外水道中,一任海十浪十冲刷时,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只是原始时代隆十起的一个土墩而己。

小岛大约有三英里长,最宽处有半英里。在它脚下,有一个蓝色的泻湖:两边由石壁组成的湖岸下充满泡沫;到了尽端,两岸几乎连接成圆圈,很象一个巨人弯着腰用手指去摸脚尖,却没有摸十到。

海水从这个缺口涌进来,组成了水道。

海十浪十愤怒地拍击着石岸。它退下去,又执拗地冲上来,一心要把石岸冲垮。涛声响亮而独特。这是不断涌上来的海十浪十和屹立不动的陆地厮拼而发出的吼声。它时而低沉时而尖厉。

阿依拉①静卧在咆哮着的海十浪十中,好象从世界初创之日起它就是死的,与时间隔绝。为尘世所遗忘。

【①从别的星球飞来的一个受伤的机器人,外形象一座二百万吨重的山峰。】

一九四一年初,有几艘日本海轮冒着危险进入这海面,驶进平静的泻湖。在一艘船的甲板上,有一双眼睛满含兴趣地观察那卧在海流奔涌的水道中的东西。可是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为某个国家的利益服务的。这个国家不允许它的人民从事有风险和非军事的事业。因而机械工程师说鬼郎在他的报告中写道:

“在水道入口处的水面上,有一个看来象含矿物质堆成的发光的岛屿。它大约有四百英尺长,九十英尺宽。”

这些矮小的黄种人在这里建造了地下煤气库和石油库,然后朝着日出的方向走了。

潮长潮落,循环不已。岁月流逝,日复一日。时间的威力是强大的。季候风及时地吹来,把人类活动过的痕迹都抹去了。在被战争机器摧十残得一片荒凉的土地上,又长满了野草灌木。

战争结束了。建筑在地下的油库微微沉陷下去。有几处输油管上出现了裂缝,从里面渗出汽油。多年以来,有一层黄绿色的油膜浮在泻湖的水面上,闪闪发光。

在离珊瑚岛比基尼几百海里的地方,两次原十子十弹连续的爆炸产生的一种复杂的放射十性十波传到这个岛屿上。

两年以后,东京一位细心的官员在审读日本帝国海军的档案时发现了这些汽油库的存在。

一九五○年,驱远舰“冠松”号离开基地出海去进行一次常规检查。

可怕的时刻降临了。

凯斯·迈那特上尉捧着望远镜在了望,一股十陰十沉沉的神气。他查看着那个岛屿,想发现某些异常之处,可是他并没有料到,他所看见的景物,会与平常单调景色截然不同。

他喃喃地说道:“一片常见的植物,一条山脊,好象是这个岛的骨架,一簇簇树木……”

他突然停住不说了。

在海边的棕榈树林中间,出现了一条很宽的空带。那上沥的树木不单是被砍断。而且还深深地陷在一道壕沟里,只微微露出绿色的枝叶。这道壕沟宽约一百英尺,从海岸通向一个小丘,上面有一块半身埋十进土里的大岩石。

迈那特吃惊地向那些日本人拍摄的照片投去一瞥,机械的转过头来。对着他的大副杰尔逊上尉的惊奇地说:

“天哪!这岩石怎么会跑到小丘上去?照片上并没有它呀!”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杰尔逊凝视着他,露出一股平日就有的隐隐约约的敌意,耸耸肩膀,回答道:“也许我们弄错地方了!”

迈那特不作声。他把自己的助手看作一个怪人。因为杰尔逊的每句话内都带有某种挖苦的味道。

杰尔逊说:“那块岩石大概有二百万吨。可能是日本人把它弄上去,以此来愚弄我们。”

迈那特放弃了以更尖锐的讽刺回击他的想法。他因为自己说了上面那句话而感到不好意思。他对这点特别感到遗憾。确实,他在一瞬间之内,就使这块岩石和日本人搭上关系了。杰尔逊估计的重量——这似乎相当准确,他马上就同意了——顿时打断了他的十胡十乱推测,假如日本人能够把这块两百万吨重的岩石移上去,那他们早就打赢了战争。不管如何,这件事确实很古怪,它值得人们去对它发生兴趣。

“冠松”号平安地驶过水道。水道比日本人的报告中所写的还要宽,还要深。船停泊在泻湖中,船员们都在那里吃中饭。迈那特看到水面上覆盖了一层煤油,使立即下令禁止船员向外扔火柴梗。他召集高级船员们开了个短会,决定一旦任务完成,驱逐舰驶离此地时就放火烧去这层油。

下午一点三十分左右,船员们放下小艇,来到岸上。

依靠翻译出来的蓝图,四个油池的位置不到一小时就找到了。可是为了确定它们的大小花费的时间要多一些。最后他们弄清楚其中三个是空的,另外一个最小,完全密封,储藏着高辛烷质的超级燃料燃油,价值相当于一万七千美元。这不会使海军的油轮感兴趣(它们还在这一带海面上巡戈,收集散落在这一带岛屿上日军和美军的辎重)。可能人们会派一艘驳船来把这批存油运走。但是这已经不在迈那特的权力范围之内了。

工作进展很快。他在傍晚走上通往驾驶台的扶梯时,脚步显得沉重疲乏。他白天大概干得太多。

杰尔逊用稍嫌过大的声音问道:“指挥官,你累了吧?”

迈那特十马上打起十精十神。正是这句话使他决定立即查看那岩石而不再拖延。晚饭后,他召集了一批志愿人员。当他和七个水手以及二副叶威尔登上小船,驶到沙滩上时,夜色已经变得深沉。这一小队人穿过沙滩进入棕榈树林。

月隐星稀。这是雨季结束的征象。这九个人沿着壕沟向前走去。这道壕沟很象推土机铲除树木后开出来的。在黯淡的手电光下,无数的树干被齐地面铲断,烧得焦黑,和泥土浑然一色。造成这个景象的,似乎是某种超自然的力量。

有一个水了咕哝着说:“只有龙卷风从这里扫过才会弄得这样。”

迈那特脑中想道,不光是龙卷风,还发生过大火呢!以后一定又刮起狂风暴雨,猛烈到……他的思想灾然停下来,无法相信有那种风暴;强劲到能把二百万吨重的岩石推着在小山坡那条路上滚了一千多英尺,最后到达一个离水平面四百英尺高的小丘。

从近处观察,这块岩石的底部看来是粗花岗岩。手电光照上去,反射十出千百道玫瑰色的光芒。迈那特一行围绕着它观看。迈那特抬起头,看着峭壁一般冗立的岩石发光的外壁时,他意识到它的体积的庞大,岩石露出地面的部分至少超过头顶五十英尺。

天气热得可怕,迈那特满身淌着大汗。在一瞬间,他想到自己在很困难的条件下来履行自己的义务,感到一种隐约的满足。他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神情严肃,享受着夜晚的宁静。他后来命令道:“在各部分放下一些岩石来作样品。这些有玫瑰红条纹的石头很有意思。”

几秒钟以后,突然一声尖利的叫喊声划破了黑夜的宁静。

电筒光到处照射,后来照在水手希克思的身上。他倒在岩石脚下,痛得在地上打滚。他的手腕已经烧焦,手掌完全烧毁了。

原来希克思的手接触了阿依拉。

迈那特给希克思打了止痛针。一行人赶忙把他运回船上,又通过无线电和基地进行了联系。

一个外科医生根据伤势发来如何保护伤员的指示。双方谈妥,派一架救护飞机来接伤员。

这件事一定震动了总部,因为他们要求“冠松”号的舰长进一步提供有关这座“发十热”的岩石情报。

第二天早晨,总部的人们把这块岩石叫做陨石。

迈那特平常从不议论上级的指示,这次却发表了不同意见。他指出:这块岩石重达二百万吨重,却没陷进里。他说要派副机械师去测量岩石的十温十度。

从机器间拿去的十温十度计量得岩石的表西十温十度是华氏八百零几度。

当副机械师把这个消息告诉迈那特时,他向副机械师提出一些问题。副机械师的答复使他感到惊奇。

他回答道:“是这样的,我们测定水中有轻微的放射十性十物质,其他什么也没有。但是这并不严重,鉴于目前的环境,我们应该开到海上去,等候专家们乘船来调查。”

当谈话结束时,他脸色发白,全身发十抖,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九个人,曾经走到离岩石只有几米远的危险区中心。这种危险可以便人死亡。其实,即使停泊在半英里外的“冠松”号也一定受到了放射线的辐射。

但是验电器上的金箔并不震动,盖革——弥勒测量器①,只有浸入水中时,指针才摆十动有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小。

【①一种测定放射线的仪器。】

迈那特心中感到轻松—些,便去诊疗室了解希克思的情况。

伤员睡得虽不安静,但并没死。这是一个好现象。

救护飞机来了。医生对希克思进行了治疗,并做了全船人员的血球计数检查。

医生是一位快活的青年。他一检查完毕就跑去向迈那特汇报:“不错,怀疑是没有根据的。每个人情况很好,包括希克思在内。当然他受伤的手不算。如果你问我的意见,那么,照我看,没有四百五十度以上的十温十度,是不会把他的手烧成这样的。”

迈那特身十体微微颤十动地说道:“我认为他的手一定被吸紧在岩石上。”

舰长是一个患受虐狂的人。他想象着自己遭受到和希克思一样的痛苦。

克拉松医生喃喃说道:“真的,这块大岩石真……真奇怪!它怎么会跑到小山顶上的。”

他们二人站在驾驶台上。五分钟后,从甲板上传来一阵撕人心肺的嚎叫十声,它震荡着这荒凉的泻湖上空的酷热空气。

阿依拉内心保处一直萦想着某件事情。它曾想做的某件事情,可是它无法记起是什么事情。

这是在一九四六年底,接触了外界的能流以后,它脑中产生的最初的想法。一阵震动使它恢复了生命力。可是那阵能流减弱以至消失后,它就变得极为虚弱,异常地虚弱。

阿依拉知道的那颗行星受到某一星球的能流——它的能流尽管逐渐减弱,但还是强有力的——轻微的冲击,发生了颤十动:这个星球过去是一个太十陽十,现在还没有完全冷却下来。

阿依拉逐渐明白他的环境恶劣到什么程度。最切,它的十性十格极端内向,对四周事物不感兴趣。

它躺在快到山顶的一块平地上。它迫使自己熟悉这个环境。它的视觉雷达扫描到一个奇怪的世界。它已经记不清是否见过更荒凉的景色。既不见一线闪光,也感受不到一点原子分裂产生的压力;既看不见熔岩翻滚,也感觉不到内部大爆炸中产生的能流旋涡。

它没有去想看到的这个无边无际的海洋中的岛屿是什么东西。它对陆地的感觉,不论在水下或水上都是一样的。它的视力只限制在超短光波波段内,所以无法发现水的存在。它所存身的行星被编入古老、垂死的星体一类(生命之火在这些星体中早已熄灭了)。它孑然一身,在一个被遗忘了的行星上奄奄待毙。啊!要是它能够发现曾把它复十活的能源那该多好呀!

它按照编好的基本程序,从小山上朝着它射来的原子能流走去。不知怎的,它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低洼处,于是不得不花费一番力气再走回去。它登上最近的一座小山,想看看另一边的景色如何。

由于阿依拉是从它既看不见,又感觉不到的泻湖的湖水中走出来的,所以两个截然不同、对立的现象对它发生了影响。它和海底的放射十性十暗流完全失去了联系。而它机体中的中子活动和重轻核活动,以前因为浸在水中受到抑制,现在却恢复并表现出来。阿依拉恢复生命的过程加快了。它的麻木迟钝消失了,巨大的躯体己经能自己管理自己。组成它的机体的元素,在正常地进行放射十性十活动期间,是能够生存下去的。可是和阿依拉正常时期的活动相比,目前这种生活方式却是非常低级原始的。现在它在想:“我应该干点事。”

当它努力在记忆中回想该干的那件事时,一股电子流通过了一批巨大的元件。可是由于它记不起要干什么事情,这股电子流就逐渐消失了。既然它的生命力有了一定程度的增强,它对自已的状况也就有了更多的、更准确的了解。它把雷达波发射十到月球、火星和太十陽十系的所有行星上,然后分析反射回来的光波。它惶恐地注意到所有这些星体都是死亡的星体。

它已经陷入一个灭亡了的星系被囚禁着。它还会继续被囚禁下去,直到自然界风蚀掉它的外壳使它本身与这个星球的贫瘠大地相接触时为止。现在,它已经明白它死过。是怎么死的?它也记不清了。它就记得的,就是在它附近发生了猛烈的爆炸,无数喷十射十出的破坏十性十物质把它埋葬起来,堵塞了它的生命程序。有关方面的原子化学作用终于把这些物质转化为无害形式,不再去妨碍它,可是那时候,阿依拉已经死去了。

现在它又活了,但是生命朝不保夕,前途非常黯淡,除了等死之外,无事可干。

它等着。

一九五○年,它看到驱逐舰开来了。还在军舰放慢速度停泊在它的脚下很久之前,它就发现这是一种与它相异的生命形式。这个物体内部有一个低十温十的热量中心。阿依拉模模糊糊地发现有红色的火光透出。

在整个第一天中,阿依拉一直在等候这个物体发出认识它的信号。但是从物体那里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生命波。然而,它却在一块平面上漂浮——这种现象在阿依拉看来是不可能的,和它自己的经验不相吻合。

阿依拉没有感觉水的器官,它也无法想象空气是什么样的,它的超声波能够穿过人类身十体。它的反应只意味着:这是一种陌生的生命形式。这种形式是适应于它四周那个死去的世界的。

阿依拉激动起来:那个东西在行星的表面可以自十由地移来移去,它当然知道在某个地方存在原子能源。现在的问题是和它取得联系。

第二天,当太十陽十高悬在头顶时,阿依拉向驱远舰发去第一束表示疑问的放射线。它对着机器舱那个发出亮光的地方发射。它认为这应该是那个物体的智力中心。

那三十四个惨死在机器舱及其附近的人都埋葬在海滩上。死里逃生的人,其中包括所有的军官都上岸向东逃走了。他们打算在离“冠松”号八百米的地方躲避一下,直到这艘遗弃的军舰不再遭受危险的放射线的袭击为止。七天以后,从飞机上空投下科研器材和人员。有三个水手病倒了。从他们的血液化验结果看来、血液中的红血球数字已经减少到有生命危险的程度。这引起了迈那特的重视,虽未接到命令,但他还是决定把舰上全体水兵都撤到夏威夷去检查身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