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顿时腾起一片愤怒的嗡嗡声,一双双眼睛全盯在船长身上。
“为你们伙伴的遗孀筹集的那笔款子,让人偷了,”他接着说。人群中嗡嗡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愤慨。“总共是二千块钱。拿走这笔钱的人,就混在你们中间。这钱原是由克劳福德大夫保管的,如果干这件亏心事的人,亲自把钱十交十还给大夫,我们就不再追究这件事,等这次航行结束了,他可以换个地方工作。钱没追回来之前,船上停止放映电十影,图书馆和扑克室也停止开放。如果到我们在洛斯阿拉莫斯着陆时,钱还没有归还,那么每个人都不得离开飞船,直到把钱十交十出来为止。要说的就这些,解散。”
船员们散开时,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十交十头接耳纷纷议论,有的还打手势比划着,个个怒容满面。
大夫沿着过道走开时,人们低声十交十谈的片言只语飘到了他的耳朵里,这些话,犹如当头棒喝,使他顿时意识到,船上有小偷逍遥法外,是全体船员的奇耻大辱。船员们个个义愤填膺。
“偏偏干出这等缺德事来……”
“谁偷了钱还会把钱十交十出来!你说呢?”
“你看,斯科蒂现在会怎么想的?”
“这可难说了——不过唐尼生前是斯科蒂最要好的朋友。不管拿走钱的是谁,斯科蒂决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你总知道.斯科蒂那家伙使起十性十子来,嗨,那可……”
克劳福德朝自己船舱走去的时候,看见罗杰·威斯科特从人群里走开去,脸色苍白。大夫不知暗自说了多少遍:他只能这么干;作为一个医生,作为人类的一员,他不得不这么干。但是船长也没说错,这样干确实有点伤天害理。
大大就象被魔梦缠住似的,一幅幅画画在脑海里闪现、旋转:威斯科特垂头丧气的样子,船员们蔑视的目光,斯科蒂·麦克因泰狂怒的面容,船长疑惧十交十织的眼神。
他的心灵在痛苦地尖声呼唤:要是能把这一切都告诉那些船员就好了,让他们知道他为什么要走这一步,让他们知道他们是在和谁作殊死拼搏,要是有人能分担他的重负那该多好——但他现在得一个人来挑。
这个问题,他已通盘考虑过。如果他没有搞错的话,就必须摸清问题的症结:现在的威斯科特是不真是异域人?他是不是冒充那个已被杀死在金星砂地上的威斯科特,混上飞船来的心怀叵测的异己者?
但是倘若他搞错了,罗杰·威斯科特将永远洗刷不掉这个坏名声,那这个耻辱将会陪伴他的余生。
他的推论绝对可靠!他朝墙上的天文钟望了一眼,心里盘算了一下;离飞行结束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了。他横下心,独自拿定了主意。
大夫向诊疗室走去,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没有一点血色,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他转身拐进化验室,随手把舱门带上,开始在试剂架上找一只装有白色粉末的小瓶。他抓住小瓶放进口袋,不住喘着粗气。
“千万别让我搞错了啊,”他喃喃自语,“千万,千万……”
那个人的身躯躺在铺上,一动不动,睡着了。阖眠着的双眼背后,一颗灵核却在那脑子里移动,蜷曲,发射十出缕缕思想的触须,四下搜寻,探索——飞船深处的某个角落,另一颗灵核作出了呼应。
“我们得回去了。赶快回去吧。我们给逮往了,他盯上了我们——”
“决不回去!”另一颗灵核斩钉截铁地反驳了一句。
“现在还为时不晚呵!再过一天,我们就离得太远了,到那时候,就是要回去也回不成了。”
“叛徒!胆小鬼!”那另一颗灵核气得不住地扭十动,大声怒吼,“冒出这个念头来,你就该去死!”
“但是他认出了我——这个大夫——他有什么打算?我复制得够十精十细的了,他不可能查功我的底细——但是他打算下一步怎么办呢?”
另一颗灵核报以讥讽的回答:“他是个蠢货,一个凡夫俗子,他决不会得逞……”
“不,他还是有可能成功的——我们得回去……”这颗灵核越来越害怕,“我拿不准,他打算干什么。我不知道我仿制得是否万无一失。”
灵核的思想中迸发出一阵冷酷的狞笑:“他认出的可不是我——我还深得他的信任呢。别害伯,他是个笨蛋。再过不多一阵子,他们就要着陆了。想一想吧,那儿有许多热心肠的人,到了那儿我们就能隐藏下来着手工作,想想见那多带劲。”那颗灵核陶醉在憧憬的狂喜之中,发出一连串刻毒的嘀咕:“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把他们捆的捆,宰的宰。那时,他们的飞船就落到了我们手里;再去把我们的伙伴都带来……”
“可是这个大夫——我们得把他宰了。”
“不,这不行——这么一来,他们决不让飞船着陆了。他们难会犯疑的,不待飞船着陆,就把它烧了。不,这可不行。大夫这人很十精十明,不妨让他去耍他的那套把戏。别怕嘛!”
“可是他现在正把我往死十胡十同里十逼十——不知怎么的,我总有这么一种感觉——我们得回去,趁现在还来得及的时候,赶紧回去。”
那颗恶毒的灵核蠕十动着,狂笑不已,把它的毒汁喷向四面八方。“不用害怕。要记住,我们中间至多也只会报销掉一个……”
贾菲没好气地对大夫说:“我想这一下你该心满意足了吧。整艘飞船给你闹了个鸡犬不宁。他们一直在折磨可怜的威斯科特,把他搞得晕头转向,而船上的人也都个个坐卧不安。这么个搞法,究竟用意何在呢!大夫?要是我也能明白这么做的道理,情况就不一样了,可现在这样未免太过分了点。你来了这一手以后,我一直没睡过好觉。每次遇上威斯科特,见到他的眼神,就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犹大似的。”
船长伸手去拿大夫手中的打火机。
克劳福德猛地往后一缩,好象给什么蛰了一下,“别碰我!”
贾菲眨巴着眼皮,茫然地望着大夫:“我只是想借个火,大夫……”
大夫微微舒了口气,神情尴尬地把打火机抛给贾菲。“对不起,看来我也有点沉不住气了。我十日夜都在做恶梦,我成了惊弓之乌,哪怕见到自己的影子,见到别的船员,都会吓一大跳。真蠢,这事儿搞得我象猫儿那样神经过敏,容易惊动。”
“我看你也真有点神经过敏,”贾菲说,“我还是不明白干么要来这么一番折腾。”
“嗨,鲍勃,你怎么给忘啦。罗伯特·威斯科特已经不在人世,死了好一阵子了,十十尸十十体就横在金星上,被火十辣辣的太十陽十烤着,晒着。这一点,千万不能忘掉,一刻也不能忘掉。我不会搞错的——听我说,要不了多久就全了结了。只要再给我几个小时,给我点放射十性十钻,我就能搞它个水落石出。”
他起身朝门口走去。
“你究竟在找什么呢?难道建这个也不能让我知道?”
“抱歉,”大夫咧嘴一笑,“话说到底,我怎么知道你不也是个怪物呢?”
笨蛋!克劳福德回诊疗室的路上,不住暗暗责骂自己。傻瓜!笨蛋!白痴!怎会无意漏出这么一句话来!大夫擦擦额头的汗,一面连声自责,懊悔不迭,自己竟会出这样的漏子,把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暗示给别人,这一想法在自己头脑里反复酝酿,慢慢瓜熟蒂落,终于使自己潜藏了眼前的可怕现实——船上的金星怪客,不只是罗杰·威斯科特一个。贾菲也许不会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实在不该犯这样致命的错误。他自己猜疑的事情,决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他听到诊疗室上面的过道里,响起一阵脚步声。他看到梯杆顶上,罗杰·威斯科特正在调整自己身上抗失重调节器,以便轻轻降下,接着就见他缓缓向诊疗室飘来。
小伙子面容苍白,眼窝陷了进去,一副梦魔缠身的模样。
大夫见状,不出得萌生出一丝怜悯,但他强硬心肠,把这种感觉摒弃在心田之外。
威斯科特直愣愣地冲着大夫,望了好一阵子,随后开腔说:“大夫,我已经受够了。你桌上的那笔钱不是我拿走的,你也知道不是我拿的。我要求你赶快收场吧。”
大夫身十子往后一靠,眉十毛十一扬:“赶快收场?”
“这场讨伐小偷的攻势。你明知道这不是事实。是你开的头,整个船上也只有你才能使它收场。过去一个星期里,我没有听到过一句顺耳的话。我再也没法忍受了。”
“威斯科特,你要听顺耳的话,上这儿来可找错了地方。换个地方去试试吧!”
威斯科特紧十咬嘴唇,脸色铁青。“这一切我再也忍受不了啦。如果你听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我恐怕要发疯了……”
大夫耸耸肩,朝小伙子微微一笑,热切地说:“行呵,威斯科特,你要发疯,就发疯呗。我不会阻拦你的。”
小伙子热泪涌上眼眶,转身离开了诊疗室。
大夫叹了口气,随手从十抽十屉里取出一只小瓶子。瓶里差不多全空了,只是在瓶底上还留有一丁点儿灰尘似的白色粉末。
“你可别使我失望呵,我的小宝贝。”他一面摇头,一面这么低声响咕着。
“全体船员注意,各就各位。准备三小时后,进入减速飞行。”扩音系统里传出了船长的命令,重复了三次,随后哑然无声了。
克劳福德跨进贾菲船长的船舱,他双肩下垂,眼圈周围起了黑圈,把一只黑色的大封套,往贾菲的办公桌上一丢,筋疲力尽地倒在躺椅上。“我知道再过几小时飞船就要着陆了,”他说,“看来我办得挺及时。”他指了指黑封袋,“这就是我办的货色,鲍勃,我已经把他捏在手心里了。”
“威斯利特?”
“是威斯科特,完全听我摆十布了。我刚传下命令让他去打扫右舷的减压舱。你最好现在和我去一下,因为我想让你亲自看看。”
贾菲小心翼翼地拆开封袋十抽十出封袋里的东西。“就凭这个,把威斯科特揪住了?”
“不错。现在先跟我来;待会儿我再向你解释。”
他们两个同减压舱门口的过道值勤人员核对了一下情况,然后就把他打发走了。两人透过厚实的玻璃舱板,一块儿朝减压舱内张望,威斯科特正在里面用刷子和肥皂水擦洗地板。
大夫神手把舱盖阀门拉下,关紧,动作象猫一般敏捷,接着按了按墙上的电钮。舱内亮起了红灯,十抽十气机随之转动起来。
威斯科特抬头一看,大惊失色,双眼睁得溜圆;他赶紧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夫!”他声嘶力竭地大叫,“大夫,快关上闸刀!我没穿宇宙服……”他的声音隔了层玻璃板,听上去又尖、又弱。
贾菲一时被吓呆了,嘴里吁吁直喘气,眼睛呆呆地瞪着克劳福德大夫:“大夫,你这是在干嘛?这会送了他的命的。”
“你只管看着!”大夫声色俱厉地吼了一声。
减压舱内的威斯科特紧张的挺十直身十子,一脸的恐怖之色。
“大夫!”他绝望地哀求道,“大夫!快关掉!快关,大夫,快关呀!”
他恐惧地瞪大了双眼,脸部的肌肉不住地十抽十搐,扭曲成一副怪模样;他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快住手,大夫!快点,我没法透气了……”
他挤命用拳头猛敲舱盖,直到敲出十血来,染红了舱盖——接着可又变成了不同于人血的某种东西,压力表上的读数直往下降,他双手伸向喉咙,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板上;他在地板上挣扎扭十动着,咳个不停。突然,鼻孔中血流如注,他在地板上十抽十搐一阵,挺十直不动了。
他的躯体开始变形,逐渐融化,那红十润润的面颊,那满头的金发,外形模糊了,化成一小十十团十十又粘又稠的鲜红胶冻。胳膊也化掉了,接着是双十腿,最后成了一滩不成形的东西,就象个硕十大无比的淡红的阿米巴变形虫。接着它骤然一收,缩成圆圆的一十十团十十,颤十抖了一阵,便不再动弹了。
克劳福德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玻璃舱板上移开,摇了摇头,瘫倒在地板上,仿佛浑身的肌肉再也没法支撑了。他有气无力地说:“你这可明白了,我没说错。”
“我说过,”克劳福德大夫说,“我还从来没见过有什么识不破的冒牌货,问题在于你用的方法是否得当。设计上总难免有点瑕疵,不会复制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再不就是用错了材料。话又得说回来,眼前的情况很不同于一般。我们遇上的是个与原形唯妙唯肖的复制人。无论是根据常识,还是根据医学上的推理,只能作出一个结论。就是我们要对付的一定是个复制的人,然而复制得这样尽管尽美,就是把它的机体组织放在显微镜下仔细审察,也挑不出半点碴儿。似乎确实是个棘手的难题。”
大夫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又斟了杯给贾菲。“虽然如此,我们还是可以作出一些合情合理的假设。暂且这样假设:这个生物——这个金星人——让自己复制成威斯科特,接着又分身出来,钻入谢佛体内,这样,万一在完善复制工作过程中被我们逮住,就可以布设疑阵,让我们上当。我们已经看到,从形态上看,他的复制本领炉火纯青,已达到真伪难辩的程度。他一定还依样复制了威斯科特的神经系统,在各种场合他的行动举止都恰到好处,毫无破绽。
“这一手确实干得令人拍案叫绝!在需要表现惊恐的场合,他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在应该发怒时,他怒形于色。而在该愤慨万分时,他就义愤填膺,一股不平之气。在他复制威斯科特大脑的时候,这些都注意到了,一切反应都是发自威斯科特的大脑皮层。然而身十体内有些情况,就连真的威斯科特本人也不知道;有些情况就连威斯科特本人的大脑也无法加以控制。
“这个生物用威斯科特的脑袋来思索,用威斯科特的目光来观察周围的世界。然而他自身固有的防御机制,却仍保持原有的下意识的反应模十式。有一处地方他怎么也摹仿不了。
“当‘威斯科特’被指控犯了偷窃罪时,这个怪物面临一场严竣的考验。他巧妙地作出反应,完全按照威斯科特的大脑在这种场合所可能规定的路子行十事。与真的威斯科特一模一样。他忧心仲仲,愤愤不平;他感到委曲,露出副则可怜相;他怒火中烧——所有这一切火候恰到好处。他按时就餐,可是食而不知其味,就象真的威斯科特本人那样。他的各种官能都得符合威斯科特——一个被人指控为小偷的人那样作出反映,丝毫不得有半点走样。”
说到这儿,大夫展颜一笑,手指朝桌面一点,那只黑色大封袋上搁着的几张X光底片。“然而夜间悄悄塞在他十床十垫下的这几张底片,却彻底剥去了他的伪装。有一点他疏忽了,而这一点在我们人的神经系统来说,决不会忽略的。这个怪物并没有透彻地了解他竭力摹仿的原型的器官功能,这一下可漏了底,出洋相了。在这桩偷窃案发生以前,别的船员都患过一种病,可是他却没有这种症侯。”
贾菲指着桌上的底片,眼睛里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目光。“你的意思是说……”
“一点不错,”大夫微笑着说,“他竟然没患消化不十良症。”
地球的幽影超然耸现在电视荧光屏上,自从他们离开火星以来,地球还从未显得象观在这样苍翠、明亮。飞船正在全力减速,全体船员守在各自的岗位上,一面按具体规定十操十作着,一面等待命令。
克劳福德大夫沿着昏暗的走廊,朝船尾跑去,腋下夹十着那只黑封袋。在同贾菲谈话时,他装出大局已定的口气,力图给他留下此事已经了解的印象。眼下,要是出现什么流言蜚语或是贾菲突然横生枝节,故意捣一下鬼,他可实在担当不起。把贾菲这样撇在一边,也许很不应该,但是他清醒地意识到,在目前情况下,船长也好,其他的船员也好,都得一视同仁。
克劳福德来到救生艇舱,花了一番手脚才把舱门打开,闪进狭小散发着霉味的发射角。他打着袖珍电筒,四下搜索,最后总算找到了发射开关。他拿出一把螺丝起子,有条不紊地把那些开关一一短接了。最后只留下一个没碰。他匆匆回顾了一眼,生怕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这时也突然闯进舱来。最后,那一排八个救生艇都给他摆十弄完了,要修理的话,起码得花几个小时。大夫定神思量了一下,看看最后还有什么该做没做的,然后翻身上了第九艘小艇,一跃而入驾驶舱,开始小心启动飞艇,缓缓向正在开启的出口滑去。小艇的船首进入太空时,除了后部小马达嗡嗡低鸣外,别无声响。
大夫“喔——”地长吁一声,又象是叹息,又象是欣慰,驾着小艇脱开飞船,向着青翠欲滴、使人感到暖意的地球,缓缓滑行降落。
“他们并不是无懈可击的,”大夫不住地自我安慰说。他不是已经在船上查出了一个异域的怪物,而且略施小计之后让他中了圈套?这说明他们毕竟是防不胜防的,同时也说明,可以照样拿获其余的异域怪物——一个、二个、三个……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那个“威斯科特”怪物垂死前凶光四射的眼神,跃然浮现在跟前。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那副矢志不共戴天的神情。而他也只是万分侥幸才揭穿了他们的伪装。
谁要是认为混到飞船上来的金星人只有一个,那不是傻瓜才怪呢!
一小时后,救生艇在洛斯阿龙莫斯宇航港的接收台降落。激动之余,他肩头一松,匆匆寒喧几句,接着就在警卫的护送下,坐上了地下直通快车,向宇航港指挥部急驶而去。
宇航港内,那艘巨大的飞船安详地憩息在自己的尾翼上,银灰色的船首,直指苍穹,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神鸟。
克劳福德大夫步下盘曲的斜梯,朝降落台走去。他眯细着眼睛,上下打量飞船修长苗条的形体,对那船身的优美丰姿,连连惊叹不已。
一台龙门吊车,顺着船体升向主舱口;吊车越升越高,不住地发出嘎嘎的响声。吊台上站着两个穿绿色制十服的宇航港警察。他们神情严峻地昂首望着舱口,警惕地攥着身边的声震手十槍。
克劳福德朝警长的现场工作台走去。“他们可以收到司令官的命令了?”
警长点点头。“您就是克劳福德大夫?命令他们收到了,先生。我们给您留了份复本。”他递过一张蓝纸条。
大夫念着纸条,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根据随行医官的建议,金星考察船上的全体工作人员,将由武装警卫护送至太空考察暑的医院,在医官的直接监督下进行隔离观察。
宇航港司令官:阿贝尔·弗朗西斯”
确是桩棘手的事,他暗暗思忖。这是些十奸十险狡诈、不讲信义的异域人,但还有办法逮住他们的。他要用他所能构思出的每一种测试方法,对船上的人逐个严格检查,把每一个可能是金星人的嫌疑者统统关起来,一个不漏。他知道自己占住有利地位。他们不可能通晓一切,总有诱捕他们的巧计。这需要时间,需要坚韧不拔的毅力,不管怎么说,总是有办法将他们擒获的。每一个船员将在警卫监视下,离开飞船,这种安排万无一失。
警长碰碰他的手臂说:“行了,大夫,他们都离开了。”
克劳福德的目光犀利地十逼十视对方:“你能肯定一个不剩吗?”
“一个不剩。我按名册核对了每个人的相貌和指纹。我们现在干啥?”
“我得上船去取医疗记录和诊断札记。”他闭口不谈留在右舷减压舱里的那十十团十十快风干的淡红胶状物。他迫不及待地想把那十十团十十东西带到实验室分析一下,看看会有什么结果。“就在这儿布个岗哨,留神别让任何人上船。”
他踏上吊车,听到马达发动了,感到平台开始徐徐上升。他叹了口气,低头望着洛斯阿拉莫斯繁华的街道,一眼辨认出那条窄十窄的珊瑚街,那条街一直延伸到市郊,通到自己家门前,通到妻子那儿。快了——只要把医疗记录存放在宇航港司令官那儿,就能回家,就可以好好休息,痛痛快快地睡一觉了。
飞船的舱门敞开着,他举步跨进黑十洞十洞的飞船,往日发动机的那种熟悉的颤十动,现在已感觉不到了,四周空荡荡的,令人油然而生怀旧之幽情。他转身沿着过道朝自己的舱室走去,脚步声在空廓的过道里发出阵阵回响。
他收住脚步。最后一步的余声,在回荡之后,徐徐消失了。他身十子僵直地站在那儿,心想,船上有着什么,似乎有什么声音,有某种异样的气氛。
他用目光在黑十洞十洞的象坟墓一样的过道里搜寻,探索,同时侧耳谛听,大颗大颗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手心上渗出。
这时,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极其轻微的、难以觉察的窸窣声,象是蹑足潜行的声音。
飞船上还有人……
“笨蛋,”他暗暗驾了自己一声,“不该上船,说什么也不该上船。”他哆嗦着,倒十抽十了一口冷气。是谁?照理说,船上不会有人。可是现在明明有个人——是谁?
准是个了解威斯科特这件事的全部内情的人。这个人知道飞船上混进了异域怪客;知道为什么船员要由警卫监视护送。这个人害怕离飞船上岸,因为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被人察觉出来。这个人知道你心头起了什么猜疑。
“是贾菲!”他失声尖十叫了起来。这声叫唤在走廊里振荡回响,回声逐渐减弱,化成一阵吃吃的傻笑声。克劳福德掉头往回跑,没命地朝出口处飞跑——到了那儿,就安全了。就在他快到舱门口时,看到舱门在他眼前蓦地关上了,只听见舱门上的自动锁咔嚓一声撞入船体上的锁扣,被紧紧十咬住了。
“贾菲!”他叫道,“别枉费心机了!你跑不了啦,你听到我的话没有?我什么都对他们说了。他们知道你还有个化身混在船员里面。飞船现在有人看守,甭想溜出去,你已经身陷罗网啦!”
他站着,直打颤,心儿怦怦直跳,过了一会儿,四周重又归于一片死寂。
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十抽十泣声,伸手擦去额头的冷汗。他把他们的本事给忘了,忘了他们个人能同时复制成两个的呀。他把唐纳德·谢佛的情况忘了,忘了谢佛是怎样死的,而谢佛和威斯科特是由同一个异域怪物复制出来的。船长和其他船员一起离开了飞船,但是他的另一个化身仍留在这儿,仍然是贾菲的那副模样,守在船上。
在等什么?
大夫冷静下来,拿定主意,小心翼翼地摸模兜里的声震手十槍,然后沿着走廊挪步向前,双眼警觉地注视过道幽暗的前方,留神有什么动静。他隐约意识到:那个异域怪物已是破釜沉舟,断了退路;他只要留在飞船上一刻,就得纹尽脑汁,设法找出脱离飞船的万全之计,否则也是功亏一篑,全功尽弃。这个外来生物决不会心慈手软。他一定得眼明手快,先发制人不可。
他又听到了响声,头顶上方的甲板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顺走廊快步向发出声响的方位跑去;他一口气跑到扶梯脚下,拼命克制自己,不让喘出声来。他听到上边的舱门咔啷一声开了,这是船长室的舱门,接着又是咔啷一声关上了。
船长室没有别的出口,只能打他头顶上的走廊进去。他蹑手蹑脚地慢慢爬上扶梯,从地板的边端探头张望,昏暗的走道中空无一物。只有一道明亮的光线从门缝里透出。
克劳福德手里攥紧声振抢,背贴着墙,百倍小心地一步一步向亮光挪动。
“出来,贾菲!”他大喝一声,“你再也别想离开这飞船。他们要让这飞船起飞,任它在空中挠掉,你也会烧成灰烬。”
没有动静。他飞起脚用力一蹬,舱门砰的一声踢开了;他的手悄悄绕过门沿,扣动声震手十槍,朝室内扫了一束能弹。克劳福德在门沿处探脑张望,只见船长室内杳无人影。
克劳福德蓦地一声惊叫,他还来不及转过身十子,一颗能弹已击中他的手背,一阵火十辣辣的剧痛直窜到胳膊时,他急忙捂住那只受伤的手,声震手十槍落到了地上。克劳福德尖十叫着转过身,只见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当门而立:乌黑的头发,深陷的双眼,下巴满是又粗又黑的十胡十碴儿,嘴角上逐渐绽开一丝悠然的微笑……
大夫一步步向后退缩,口中不停地连声尖十叫,眼睛里满含恐惧。他声嘶力竭地大声尖十叫,然而他心里完全明白,谁也不会听到他的叫喊声。
他双眼直愣愣瞪着前面——瞪着他自己的那张脸。
升降平台缓缓下降,越落越低,龙门吊车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仿佛是在向全世界倾诉自己的困顿疲乏。克劳福德大夫跨上地面。他朝警长咧嘴笑笑,伸手摸十摸自己满是十胡十碴儿的下颌。
“我回家去刮刮脸,”他说。“我明天回来再彻底清理医疗记录。我来以前,最好别让人弄乱了。”
警长点点头,转身朝自己的现场工作台走去。
大夫沿着盘曲的斜梯,缓步走进宇航港主楼,穿过门厅,来到外面大街上。他收住脚步,顿了一下,感到自己的双脚近乎本能地要朝珊瑚街地铁走去。
然而,他并没有举步走向珊瑚街地铁,搭乘那儿的车去市郊,回到家里,回到妻子身边。
他没有这么做,而是移步朝闹市区的大街走去,双目炯炯,闪烁着一种奇特的热切的光芒,最后,他消失在那股涌往市中心的人流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