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悼译
威尔森·塔克(1914~),美国科幻作家。自1941年发表处十女作至今,已出版了十余部著作,题材以科幻侦探为主。其著名小说有《漫长而喧哗的寂静》(1952),《太十陽十暗淡的一年》(1970)等。塔克善于把侦探小说的创作手法融汇到科幻创作中去,展望未来科学技术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所起的作用。
《罪恶曝光实录》(1971)叙述泰博警官用“时间曝光”照相机拍摄凶杀案现场而破案的经过。“时间曝光”照相机能拍摄出案发前14个小时内在现场发生的一切——即罪犯作案的经过。这种想象并非全然是“天方夜谭”。事实上,科学家早已发明了一种“传感相机”,它能感应“热辐射波、声波和其他某些无形的波”。有一种相机能对人或物体发出的红外线作出感应。科学家做过一个试验;人离开座椅15分钟后对空座椅所拍的“热感应照片”,能清楚地显示出原先坐着的人。而且,这种相机也已实际应用于破上案。从塔克的这个短篇中,也可见科幻小说家的超前意识。
◇◇◇◇◇◇
泰博警官沿着楼梯朝三楼那个女人住的房间走去。当他上楼梯的时候,沉重的相机箱子撞击着他的腿.差点就要碰上他受伤的膝盖。他把箱子换到左手,低声抱怨着:“这女人要是死在一楼该多好!”
一个巡警在楼梯转角处走来走去,漫不经心地把守着楼梯和三楼走廊。
泰博感到奇怪,“没有守门机吗?”
“守门机忘记带来了,警官。”巡警答道,“已经有人回去找了。”
“是哪个房间?”
“是在33号房间,法医正在验十十尸十十。”他膘了一眼那只笨重的箱子,又说:“她全身光十溜十溜的。”
“要不要我拍一张十精十彩的给你?”
“不,先生,我才不要呢。我是说她虽然光着身十子,但已经不诱人了。”
泰博应道:“死了的人,再好看也会变丑的。”
他顺着走廊走向33号房间;发现房门半开着,里面传出低沉的说话声。泰博推开门,走进那女人的房间。
屋子不大,大概只有两间,一些人正在忙乎着。一个查找指纹的人正用喷雾罐和紫外线灯在一张咖啡桌的玻璃面上找寻着。那人满脸十陰十沉,说明无迹可寻。
警察局长站在一旁,看着来回扫动的紫外线灯。他瞥了一眼刚进屋的泰博.又看了—下相机槍,随后目光又回到咖啡桌上。他神色平静,显得极有耐心。一个便衣侦探在门后等着,一动不动。两个抬十十尸十十体的人坐在一张垫得又软又厚的椅子的两边扶手上,注视着椅子后面地上的什么东西。他们中一人回过头朝刚到的泰博看了一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地上。就在椅子那边,一个肥胖的秃子刚刚直起身,正在掸掉裤子膝部上的灰尘,由于太吃力,不由得张大着嘴,直喘粗气。
泰博认得局长和这个法医。
法医看看泰博紧挨门边放着的沉重的黑箱子,问道:“要拍照?”
“对,先生,用时间曝光相机来拍。”
“那我倒要看看你拍的照片了。我已经八九年没见过槍杀了,真太罕见了。”他用粗胖的食指指着地上说:“她是被槍打死的,你能想象得到吗?在这种年代被槍打死!我倒要看看照片,看看这胆大包天的歹徒,居然带槍行刺。”
“好的,先生。”泰博又转向局长,“您有何高见?”
“现在还说不清楚,警官。”局长回答道。“被害人似乎认识凶手。我猜想,是她让他进门,随后从他身边走开。凶手就站在你现在站的地方。他们可能吵了起来,但没有打斗。什么东西也没有打破,也没有搞乱,连指纹也没有找到。你身后那个门把手被擦干净了。她被槍击的时候正站在椅子后面并倒在那里。”
“明白了,失生。我把相机架在门旁,有厨房吗?”
“有厨房和浴十室。这是起居室兼卧室。”
“我从门口开始拍起,然后移进来。厨房里没东西吗?”
“只有脏盘子。除了那张椅子后面,连地板都是干净的。”
泰博誓官看了一下屋子另一边的窗户,又回过头来看局长。
“没有安全出口”,局长说道。“不过把窗户也拍下来。有什么拍什么。按你的惯例办。”
泰博从容地点点头。他挪着身十子来到那张垫得又软又厚的椅子边,仔细地注视看椅子的后面,随即猛地收紧腹部肌肉。他的胃一个劲地翻腾着,他竭尽全力也控制不住。
这是个金发女人,皮肤白皙,大约有30岁。她的容貌很动人,面部洁净,未施粉黛,手指、手腕和脖颈上也没有珠宝饰物。果然是一丝不佳。她的胸部已炸裂开了。泰博惊愕地眨眨眼,眼光顺着她的腹部移到腿部,不敢再看那恐怖的景象。有一阵子,他觉得吃进去的早饭就要呕吐出来了,他紧闭双眼强忍着。当他再睁开眼睛时,正好看到她腹部上的妊十娠纹,那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泰博迅速从椅子后面退回来,撞到了法医身上。他脱口问道:“她是从背后被射中的?”
“不错。”胖法医喘着气,气恼地在他身边踱步。“她脊柱上有一个极小极小的洞。入口小而出口大。天哪,太大了,子弹穿出的时候炸裂了胸腔。我想是大口径手十槍造成的。”他停下来,盯着椅子后面伸出来的一双光脚,不解地重复道:“这是我八九年来看到的第一次槍杀。你想得到吗?居然有人带槍行刺。”
胖法医喘了口气,然后仍用那根胖指头指着那两个治担架的说:“伙计们,把十十尸十十体抬走吧。我们要做十十尸十十体剖检。”
泰博退出房间走进厨房。
餐桌上放着一个脏盘子,一只咖啡杯,一把叉子和一支汤匙。桌面上有一些烤面包屑,还摆看一个没盖子的糖罐、一小瓶咖啡粉,却看不到餐刀和黄油,于是他低头去桌子下面找。
“那儿没有,”局长告诉他。“她吃烤面包不涂十奶十油。”
泰博转身问道:“人死了有多久了?”
“大约是早餐以后,确切的时间得等法医的验十十尸十十报告。我猜想有三四个小时了。咖啡壶是冷的,十十尸十十体也是冷的,鸡蛋迹也发干了。嗯,大致3个多小时吧。”
“好在时间过去不太久,”泰博说。“如果事情出在昨晚上,那我只好收拾起相机回家了。”他瞟了一下门口,那两人正治看十十尸十十体从前门走进走廊。他的眼光又迅速回到餐桌上。“鸡蛋迹、干面包屑,还有泡牛十奶十咖啡的糖,这不能说明什么。”
局长摇摇头:“我才不为这十操十心呢!管她吃什么。她早餐吃什么自有法医去管,他会告诉我们她多久前吃的早餐,我们听他的就是了。更重要的是你的拍照。我要看到凶手的照片。”
泰博答道:“但愿事情出在今天上午。你能肯定那不是昨天的早餐吗?如果事情出在昨天,那就没必要架起相机了。我的相机感光时限是10~14小时之间,你可知道,14小时后的照片有多糟。”
“是今天早上。”局长肯定地答道。“她昨天去上班的。但今天早上没有签到,打来电话也没人。所以店里就派人过来查看了。”
“来的那个人有钥匙吗?”
“没有。这就排除了第一个嫌疑犯。是看门人让他进来的。你能否对那个门照张相证实他们的说法吗?大约是9点过几分钟。他们现在记不得准确时间了。”
“我会照的。是什么样的商店?这女人是干什么的?”
“她在玩具店里工作,是做圣诞玩具娃娃的。”
泰博警官沉默着,好一会儿才说道:“这叫人想起玩具手十槍。”
局长勉强笑了一下;“我们也这样想过,并且派人去玩具店搜查了一通。你也知道,不管是玩具槍还是真家伙,都算黑货。但运气不佳。自从《迪恩槍枝管理法通过后,他们就没制作过类槍枝的玩具。那家玩具店是清白的。”
“你碰上件棘手的案子啦,局长。”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
泰博觉得局长似乎话中有话。他回到外面的房间,发现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那个一言不发的便衣侦探。这侦探坐在咖啡桌后面的沙发上,看着泰博打开箱子,把三脚架支在离门5英尺的地方。那相机又沉又大,极不灵便。泰博吃力地把相机放到三脚架上,不小心手指被挤了一下,痛得他直哼哼,不由轻轻地骂了一句。他把相机牢牢地装在三脚架上,又从补给箱里取出一盘胶片盒,装在相机的后部,最后才装上镜头和时间调节器。他查看了一下,确信镜头是干净的。
一切就绪了,然后泰博把焦距对准前门,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十精十巧的计算器,先核对了现在的时间,然后往回计算。他计划要拍4张照片,所定的过去时间分别是9点,9点5分、9点10分和9点15分,这样正好把看门人和玩具店店员到达的时间都包括在里面了。
泰博仔细地调节着时间按钮,每次曝光之后都检查一下相机,确保尼龙胶片妥贴地传送。他又把每张照片的数据都简要地记录在本子上,以便照片出来后能准确查对。
那侦探终于结束了沉默,开口道:“我以前从没看到这玩意儿起过作用。”
泰博从容地说:“我正在拍摄今天早上9点到9点15分的照片。如果运气好我能拍到看门人开门的情景。如果运气不好,也许就只能拍到一十十团十十模糊的移动影象。那我还得折回去,从9点开始,每隔1分钟拍一张,直到拍至那人为止,哪怕拍到的门是模糊的,也可以把他显示出来。”
“9点钟的照片吗?肯定是张好照片。9点的时候,有充足的十陽十光从窗子照射进来,何况时间才过去不久,条件很好。如果拍的是晚上发生的事,而且灯光又不够的话,那事情就难办了。”
那侦探审视着嘀嗒作响的相机抱怨道:“有一次我带着你拍的照片上法庭。那是去年的银行抢劫案。相片糟得很。法官把它们扔了出去。案子也就不能成立了。”
“这事我还记得,”泰博说,“那次干得很糟,我深表歉意,那些照片都是在时间极限上拍的:离案发已有14小时,或许更久一些。超过10~12小时,相机和胶片几乎就无能为力了,12小时之前的影象已经非常模糊,我用了最好的胶卷,但那些在银行拍的照片也只能是些颗粒状的影子,到了时间极限就只能拍到这个样子了。”
“超过14小时就什么也拍不到吗?”
“完全拍不到。我试过一次,但一无所获。”此刻,相机的嘀嗒声停止并自动关机。泰博就在三脚架上转动相机,又把镜头对准沙发。侦探赶紧从沙发上跳起来。
泰博叫道:“不用起来。你不会碍事的,不会把你拍进去的,这架相机拍不到眼前发生的情景、它只摄取已消逝的图象。”
“我还有事要做,”侦探嘀咕着。他冷冷地朝局长挥了一下手,以示告别,使离开了房间,随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他还在对那些银行照片感到恼火呢。”局长解释道。
泰博理解地点点头,然后调整了一下时间调节器。他按下快门后朝局长咧嘴—笑:
“我要送他一张他自己的相片,让他看到3分钟前他坐在那里的佯子。也许这能叫他热情些。”
“他要是热起来,没准把你给热死了。”
泰博警官开始在计算器上做另一组计算,然后按步骤专心致志地拍下屋于从早上6点到9点的情景。他把沉重的相机分别对准咖啡桌、厨房房门口,对准那张垫得又厚又软的椅子、椅子后的窗户、屋里的另一张小椅子和—只书箱,正当拍摄到书籍时,信号灯亮了,这表示胶片盒空了。相机暂停工作。等新的胶片盒装上后它启动继续工作。泰博在时间按钮上略作调整,补拍刚才因停机而漏掉的镜头。然后,他又把镜头对准地板,还有放在取暖炉上的一瓶人造花、一盏地灯,天花板上的吸顶灯,最后,在折回前门之前,又绕着屋子拍了一圈。接着,泰博重新检查一下他的计算数字,在房门附近也细细地拍了一遍。他给新旧两盒胶卷编上号,并仔细记下拍摄的每个角度和相片的顺序。
相机来回搜寻、探查,摄下几小时前发生过的一切,也就是那个十裸十体女人最后活动的情景。
“还要拍多久?”局长问道。
“大约还得拍—个多小时。我还需要再用些时间来拍厨房。有些场面经确定后还得花两三个小时重拍。”
“我的工作多得成堆,”局沃搔了一下颈背,弯下腰盯着镜头说:“我想你可以在警察局里找到我。重要的相片要多印几张。”
“好的,先生。”
局长直起身。最后扫视了一下屋子,走时并没有像侦探那样砰地把门碰上。
拍摄工作在继续进行。
泰博把相机往后移到厨房门口,这样能更好地拍到整个的房间。他换上一只广角镜头,把角度对准那张垫得又软又厚的椅子、沙发以及那扇门,用每10分钟拍摄一次的方法,连续拍下了3个小时内发生的情况。他要捕捉住凶手举槍朝那女人开火的瞬间。
完成了对房间的初步拍摄,他换上新的胶片盒准备拍摄厨房。
突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现,泰博停住了手,不再转动相机。他思索了一下,走向那张笨重的椅子,小心地避开溅在地上的血迹,绕到它的后面,他发现自己站的地方和门、窗恰好成一直线。泰博朝窗外望去,设想背后有一支槍。然后慢慢转过身盯住门,心想,早晨的十陽十光从窗口照进来,应该可以勾划出那个人的脸来。把相机就架在这儿,一定能拍到攻击者的脸,也能录至啪弹的爆炸声。
泰博把三脚架和相机重新挪到房间里,安放在椅子后面,瞄准了那扇门。他更换了镜头,再计算了一下时间。如果他的猜测不错,就能拍到凶手对着相机开槍的镜头。
拍摄厨房基本上和拍摄第一个房间一样,所用的时间却少得多。
厨房里连窗户也没有,不管怎样,泰博仍然把厨房里的东西仔细地一一拍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脏盘子、烤面包屑、小火炉、旧冰箱、水槽以及水槽上垫着的餐具板,还有窄门后面改装的壁橱和淋浴分隔间那锈污的折叠门。
他打开冰箱门,发现有半瓶红葡萄酒,旁边还有—些食品。他拍了两张,中间相隔一小时时差。他又朝狭窄的厕所里面审视了一下,顺便拍了几张,心想在他选择的时间里那女人不会正蹲在里面吧。浴十室里有一个小洗脸盆,一面镜子和—个防潮照明装置,用人造白砖砌成的墙,已被渗漏的淋浴头的污迹弄脏。他试着拍了两张。
泰博换上广角镜头,最后来个全景照。初步的拍摄就结束了。
泰博收拾起拍好的胶片,从口袋里摸出身份十证,走出房间。门口还是没有守门机守住通道。他惊讶地看到那个巡警仍在走廊里闲逛。
巡警端详着他的表情说,“快破案了吧,警官?我想这会儿局长大概已经揣摩出什么人了,肯定已经有眉目了。”
泰博把身份十证放回口袋。
巡警又好奇地问道:“听说她是被槍打的?从背后射进,腹部穿出,是吗?”
泰博不自在地点点头,“是从背后射穿到前面的,不过是从肋骨部位而不是从腹部穿出的。有人用大口径手十槍朝她射击。”
“我听法医说这是行家里手干的。只有吃这碗饭的才敢如此持槍行凶。他们冒起险来什么都干得出。”
“我也这么想。我多年没听到一般人敢私自带槍了。携带槍枝要判刑坐牢,这就足够把他们吓住了。”泰博把胶片盒换到另一只手上,以免下楼时胶片盒撞到他那只受伤的膝盖。
街上十陽十光灿烂。泰博真希望案件都发生在这样光天化日的地方,这样就能拍出上好的照片。假如十陽十光明亮,即使拍到14小时内的最早1分钟,他也能再现出比较清晰的影象而不是斑斑点点的十陰十影。
路边只停着一部车子,那是泰博专用的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