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汝芳摇摇头道:“陛下,胥吏之害其实朝廷不是不知,而是有意纵容!州县衙门之运行多倚仗胥吏,然而除了少数书吏外,大多数胥吏是没有俸禄的,即便有也是极为微薄,根本无法维持生计。尤其是三班衙役、轿夫、杂役,许多都是乡民轮流服役,又没有俸禄,他们就只能千方百计从百姓手中吃拿卡要,甚至监守自盗。衙门主官对此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总不能既要这些人尽心当差,又不让人吃饱饭吧?</P>
清廉一些的官员,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就已经算是很好了,有些操守不佳的官员,甚至与胥吏沆瀣一气。就拿臣这次查处的官员来说吧,虽然大部分涉案的都是胥吏,但也有两名六品官、三名七品官、五名八品官牵涉其中。这还没查完整个泰源路呢,若再延伸至整个大渊,可想而知!”</P>
祁翀点了点头道:“先生所言,朕也并非不知。当年义父治理望州,他自己清廉似水,但对于手下胥吏却也不敢过分苛刻,甚至还要将自己的俸禄倒贴一些出来,用以补贴衙门之用,说到底,还是州衙没有钱去养活所有的胥吏,却又不能不用这些人做事!”</P>
“陛下所言极是,这正是臣所要说的——转运之制的弊端!”罗汝芳眼前一亮,精神为之一振。</P>
“愿闻其详。”祁翀也来了兴致。</P>
“此事需从前朝讲起。前朝仿唐制,地方以节度使节制州县军民财政大权,结果使封疆大吏势大,其亡与此亦不无关系。我大渊立国以后,为防地方做大,将节度之权分为‘帅、漕、宪、仓’四监。如此一来,州县官需奉承四个上司,殊为难做,故此,景宗朝时,又将宪司、仓司撤销,职责分别并入帅司和漕司,即经略安抚使司和盐铁转运司,这才形成了今日的地方官制。</P>
其中,盐铁转运司又称‘漕司’,负责将地方所有税收、盐铁收入转运至京城三司使衙门,再转户部国库,再由户部支付官吏俸禄。虽说地方州县都会瞒报一些收入,给自己衙门留些用度,但截留终究有限,并不足以应付衙门所有开支,更别提兴修水利、补路修桥了!那这个缺口怎么办?除了从百姓身上盘剥,还有别的办法吗?</P>
项国公富贵子弟,自家不缺钱,可以倒贴,但总不能指望大渊所有州县官吏都倒贴钱做官吧?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P>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朝廷盘剥地方过甚,地方就只能盘剥百姓,所以根源还在朝廷!若要改革,就不能只着眼于胥吏之乱象,而要从转运制度本身改起?”</P>
“祖宗之法,非下臣可以非议者。臣狂妄之言,若有悖逆之处,请陛下治罪!”罗汝芳忙起身告罪。</P>
“先生此言甚善,何罪之有?”祁翀笑道,“官制、军制、税制的改革,本就是朕心中所想,前几日还与杜相他们略谈了谈官制改革,不想先生今日就先提起了税制改革。”祁翀说着便将自己官制改革的想法与罗汝芳大致谈了谈。</P>
“此事,先生不妨与杜相多议议,年后便要着手。别的先不说,改制之后的内阁,肯定是有先生一席之地的。另外,税制改革早晚也得做,之前朕在望州办工商业时,事事皆能成,唯有钱庄一事,始终只有小成,没能达成大用,说到底,跟地方官府无钱是密切相关的,所以,现在提前多想想也不是坏事,省得到时候措手不及。”</P>
“臣~~~领旨!”罗汝芳情绪有些激动,声音都微微颤抖了。拜相封侯,人生大愿,谁能不为之心动?尤其是对于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的罗汝芳来说,拜相更是意义非凡,他哪还能坐得住?</P>
依礼祭拜了承平帝之后,罗汝芳直奔政事堂而去,直到宫门下钥之前才满脸疲惫地离开。</P>
十一月初八,礼部呈上了草拟的几个庙号、谥号,请皇帝定夺。</P>
祁翀经过慎重考虑,为承平帝祁栊选定了“恭仁康定隆文布武显皇帝”的谥号,庙号“代宗”。</P>
同一日,楚王祁樟匆匆回京,并在兄长灵前嚎啕痛哭,尽足了臣弟之礼。</P>
“恭贺陛下承继大统!”哭完了灵来见祁翀的时候,祁樟却完全是换了另一副样子,显得颇为轻松。</P>
“四叔回来啦!诶?义父怎么没一同回来?”果然,祁翀神色如常,并未因祁樟表情不够悲痛而有任何怪罪之意。</P>
“南征军军务繁杂,祁槐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全面接手,故此,臣先行一步,德甫还要晚几日才能回来。”</P>
祁翀轻“哦”了一声问道:“南方军情如何了?”</P>
“我军如今稳扎稳打,已将大江自东至西全面控制。已经占领的州县,项国公也已选派官员赴任,以安抚民心、稳定局面。</P>
吴国现分为沈璞控制的东吴朝廷、曹元方控制的西吴朝廷和杨钊的南吴朝廷,如今,西吴正和南唐围绕巫州一带开战,互有胜负;东吴西据西吴,南抗南吴,日子并不好过;南吴对付东吴的同时,还要防着南越袭扰,也不轻松。</P>
董肇、常愈带着几位小将四处出击,步步蚕食;邹浩带着水师时不时从海上侵扰东吴一下,基本切断了他们的海上运兵、补给之路。可以说,整个江南,已经是我大渊囊中之物了,只待陛下随时去取!</P>
臣原本还担心灭吴之战不那么好打,如今看来,还是陛下雄才大略,臣不及万一矣!”祁樟不失时机地拍了个马屁,祁翀只是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