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石与剑(1 / 2)

石:

一直以来,罗格—多恩都很少向他的基因之父请求什么东西。

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做过:请求、索要,又或者主动对任何东西表达渴望。

那都是毫无意义的举动。

因维特的领主的确有他想要的东西:但在他的职责、使命与任务面前,渴望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自从他第一次向着帝皇的双头天鹰行礼效忠之后,帝国之拳的高傲领军者就一直有着一个最坚定的思想:索要从不是他的权力,也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毕竟,他在这片星河中所得到的东西,他在他的父亲那里所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

生命、军团、责任、远征……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一场宏伟的大梦,一场足以让他用所有的余生去追逐与建设的大梦:在他第一次从帝皇的口中,听到了人类之主对于未来与银河的规划好,他就甘愿投身于此,无论是作为一名出生入死的战士,还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建筑师。

这就够了。

在他眼里,在罗格—多恩的眼里,当人类之主第一次踏上了山阵号的那一天,他就给予了因维特人所有的余生所需要的一切。

那些他值得奋斗的、他值得坚守的、他值得浴血的,他已经通通得到了,从那一天起,他所需要的记住的,只有最短暂,也是最不容置疑的话语:

罗格—多恩,帝皇的子嗣,第七军团的基因原体,第七位回归的儿子,坚强不屈。

他已经记住了它们。

他已经得到了它们。

他还需要什么呢?

他本不应该再去渴望什么……

本不应该……

本不能够……

……

拳头磕在了最坚硬的冷木桌面之上,停顿了半刻,慢慢的化作了一副巨大的手掌,被纯金色的坚固盔甲所包裹着,久久没有动作。

拥有着白金色短发的帝国之拳领主正待在【永恒远征号】那最宽广的指挥室中,他伫立在自己最喜欢的那张指挥桌旁边,右手放在了那永远都保持着绝对的冰冷与硬度的桌面上。

那是用严寒世界因维特上所存在的唯一一种树木的根基所打造的简易造物,那是多恩在小时候亲手为自己打造的办公器具,以满足他逐渐异于常人的体型。

帝国之拳的领主只从他的母星带走了寥寥几样心爱之物:而这张永远保持着冰冷的桌子就是其中之一,它不需要热量,也不需要配套的座椅,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屹立在这里,保持着那与因维特最严酷的苍穹别无二致的霜冷。

当思考所带来的风暴席卷了帝国之拳领主的胸膛,让他无法保持真挚与冷静的时候,他就需要这里的冰冷,他就需要来自因维特的冰冷,来让这些可贵的冰冷,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回到他的胸膛。

就比如说:现在。

这是必要的,哪怕是罗格多恩也会需要必要的手段与帮助:他从不会否认这一点,他不会过分信任与夸耀自己的力量,毕竟,在他所需要完成的那些事业面前,基因原体的伟力往往也是微不足道的。

第七军团的基因原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的右掌简单的触碰着最足以冻上普通人的寒冷,耐心的等待着自己有些混乱的心脏与脑海再一次回归平静。

理性。

在心里,他对自己说。

理性,诚实,冷静,不屈。

他需要这些:无论是在何时何地,他都需要。

他是多恩,帝皇的子嗣,第七军团的基因原体,第七位回归的儿子……坚强不屈。

粗重的呼吸在那金黄色的盔甲下进行了一次又一次,多恩只是紧闭着自己的眼睛,任凭他像一尊毫无思想的石像一般,在最简单的呼吸中度过每一个须臾。

这没用多久。

当手心的炽热开始一点点反噬终年不眠的冰雪的时候,帝国之拳睁开了眼睛。

现在,复述。

多恩对自己说到。

复述一遍事实:不要停顿,也不要有谎言。

他永远不会说谎:哪怕是所谓的善意的,哪怕是对他自己,哪怕是在心脏的无声之言。

永远……不会。

现在,开始吧。

他是罗格—多恩。

帝皇的第七军团的指挥官。

他即将与自己的父亲进行一次远程的谈话,就在这里。

在谈话中,他会希望帝皇能够允许帝国之拳保留一部分第十一军团的战士。

这不属于他的职责,也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从职责上来说,这件事情其实与他无关。

从命令上来说,他不应当为这些战士诉说任何请求,也不应当为此而打扰帝皇。

但他……依旧会这样做。

……是的。

他会这样做。

多恩眨了眨眼睛,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那面墙壁上:那是一场对过往经历的追忆之歌,每一个铿锵有力的标识都意味着一场无可置疑的胜利,有些是帝国之拳独自完成的战果,还有些的标识的上方分布着第七军团与其他军团的交相辉映,那是联合作战的象征。

月下之狼、帝国天鹰、圣洁之血、慈悲火龙……

还有那……钢铁雄鹰。

那是仅次于帝国之拳的,分布最多的标志:一只耀武扬威,有着钢铁一般的硬朗线条与肃穆威严的铁灰色雄鹰,那是第十一军团的标志与象征。

那是多恩曾经信任的象征。

帝国之拳的领主盯着那些象征着胜利的猛禽,半晌之后,他终于伸出了手。

一只、两只、三只……

雄鹰陨落,就留下了那些过于突兀的空档,多恩静静地看着那些不和谐的地方,沉默着,却没有真正的抹去它们,而是任凭那些突兀的空白留在了两个军团曾经并肩作战的唯一回忆之上。

他握着那些钢铁雄鹰,重重的捏合着五指,将这些耀武扬威的钢铁慢慢的捻成了一团。

海德里希……

他在心中轻轻低语着。

他曾经信任他,帝国之拳的领主,曾经信任那头金发的野兽。

没人知道这股信任究竟是什么时候才诞生的:也许,是一场充斥着无声默契的联合作战,也许,是眼看着那位不败的第十一原体耐心地描绘了一场没有丝毫炫耀与拖延的漂亮战术。

又也许,是当多恩在数名原体面前,毫不留情地指出了海德里希所犯下的一个错误的时候,这位金发野兽认真的沉思了片刻,然后诚恳地点着头,致谢,并且再也没有犯下过这样的错误。

也许是这个,也许是那个,也许是两个军团,两个原体,在最稀薄的互动与最严肃的交流中,并肩打下的不计其数的世界与国度,并肩度过的无数险境与磨难。

总之,多恩从来都不会否认这一点:在他们迎来了决裂之前,他的确信任着那个金发的野兽,信任着他的冰冷、理性与谦卑。

直到他们领到了不同的任务与命令,在群星中分开,各自鏖战了数十年,直到他们在一次任务中又一次地相遇,那空前的死寂已经笼罩了第十一军团。

直到他看到了,在海德里希那金色的瞳孔中,与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不同的理性:不,那不是理性与冷静,那是被寒冰所封存的烈火。

他曾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曾以为是漫长的战争干扰了他的判断与观感:可悲的是,他并没有看错任何事情。

他需要面对现实:能够他信任的海德里希,消失了。

消失在了充斥着屠杀与灭绝的所谓高效率命令中,消失在了对子嗣与平民宛如沙砾的话语中。

消失在了……当那些拒绝放弃救援民众的第十一军团战士被他集结在一个世界上的时候,那声毫不犹豫的开火命令。

……

曾经的海德里希消失了,彻底的消失了。

但罗格—多恩,没有。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与开火声充斥着整个战舰的指挥室,就连两个军团中最精锐的卫士也没有反应过来:当那些面如死人的第十一军团战士正准备执行那荒唐到极点的命令的时候,一道巨大的金色旋风席卷了所有人的视野。

所有战士手中的通讯器都被破坏了,而帝国之拳的原体紧紧的握着最后一个通讯器:它正被紧握在金发野兽的手中。

惊愕传遍了整个房间,当两个军团的战士在茫然过后,火急火燎地拔出武器,相互对峙的时候,两位原体早已在无声的眼神中,完成了他们的交流。

直到现在,多恩都记得海德里希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的唯一一句话:那是一句夹杂在苍凉的笑声中的话语。

“你确定么?”

他笑着,讽刺着,既讽刺着多恩,也讽刺着他自己。

帝国之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种讽刺的笑声,也许他该说一个善意的谎言,又也许应该吐露一些拖延时间的话语:如果是别的原体的话,他们会这么做。

但他是多恩。

他一秒都没有犹豫。

……

“当然。”

……

最后,他带回了那些战士。

直到今天,他都不敢相信他这么做了:但是他很确信,如果再来一次,他依旧会这么做。

他给他们武器,给他们住宿的场地,给他们任务,把他们看做是一支规模庞大的友军:他不愿意与他们交谈,因为即使是多恩,也不愿意去面对,那些被自己的原体所抛弃的战士的瞳孔。

他刻意去忘了他们:有一段时间,他是这么做的。

直到冉丹战争的开始与结束。

直到……今天。

多恩闭上了眼睛,但很快就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