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凌云城。
前线作战胜利的消息传回云阳,引来的自然又是一次狂欢。
年前发起战争其实是一件很冒险的举动,打赢了自然是阖家欢乐的美好局面,打输了却要面临很多后续的问题。对很多民众来说,新春是一年一度的重要节日,他们已经期待了很久很久,如果在这个时候传来噩耗的话,他们对于领地高层的信任度会快速下降,恐慌蔓延,领地的加护变弱,更难抵挡外来的侵略。
事实上得知云阳正在对外用兵的时候,民众就提着一颗心焦急地等待着结果。如今这场仗打得扬眉吐气,他们之前压抑的情感顿时得以宣泄,凌云城的夜晚几乎成了一场全民狂欢的派对。
这种狂热的情绪,利德和河月都没有选择禁止。
但云阳的高层也不会被这种情绪过度干扰,依旧保持着冷静。打了胜仗对每个人都是有好处的,领地扩展也意味着更多的机会在等待着他们,但很显然还不够……云阳只是迈出了东征的第一步,一切也都在计划之中,未来的路还很长。好消息是今年的年终奖估计会发不少,大家都能回去过个好年。
而在凌云城的一间密室里,河月又一次见到了他曾恨入骨髓的那张面孔——天成领主二公子问财。
天成领主死在了天成的战乱中,由民众所杀,当场毙命。所以河月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把自己卖入青楼唱戏的男人,但他并不在意这一点,打天成是他做出来的判断,云阳有打天成的能力也离不开他的辅佐,这仇可以算是他亲手报的。
得知天成领主死掉的那个夜晚,河月默默地坐在内政厅中,几度用白皙的手背擦拭发红的眼眶。他想起小时候自己被卖入领主府的那些玩伴,想起以一个孩童视角所见到的天成乱象,那些瘦骨嶙峋不成人样的灾民浮现在他的脑海,每个人的五官都还是清晰无比,每个人的叫喊声似乎都缭绕在他的耳畔。
利德经常说你救不了天下万民,这一点河月自己又何尝不清楚?
但她看过了太多世态炎凉,看过了太多人间惨象,时至今日猛然听到天成领主被一个普通百姓掐死的消息,她的心中已经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快乐,只是替那些因天成领主死掉的人感到不值。
死亡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离死者遥远的时候,死再多的人也不过是一个数字。但若是亲眼目睹哭闹的孩童被枪挑起时无力地挣扎,满脸皱纹的老人蹲在墙角嘎吱嘎吱地咬着苦涩的草根,披头散发的女人一边痴傻地笑着一边流泪,半身不遂的男人口眼歪斜倒在路上无人搭理,那死亡又成为了一件残酷的、近在咫尺的事情。
目睹过炼狱的人,自然会产生渡尽天下人的念头吧。
而河月于那般炼狱中穿身而过,于青楼里尝尽人间冷暖,再回头望向过去的自己,以及当初那些自己没能救下来的人,一直以来坚强的内政首辅也不由在孤独的夜晚潸然泪下。他不知道的是那天利德就静静地坐在房顶上,陪着他度过了难熬的夜晚,却没有去打破那份属于河月的宁静。
河月见到问财,第一句话就是:
“你该死。你和你的哥哥,都该下地狱。”
问财看着河月,眼中却很迷茫:
“是因为我爹把你卖到了青楼吗?可是我觉得我爹当初做的也没什么啊,是你说要把我和我哥关起来审问,我爹肯定向着我们啊。”
河月的手不由地开始有些发颤,她的声音慢慢地转冷:
“问财,你和你哥把人命当成物品不断消耗的时候,不怕那些含冤而死的鬼魂上门索命吗?”
问财依旧只是挠了挠头:
“不怕啊。我爹说了,他们就是奴隶而已,奴隶为了主子献出生命有什么不对?就连他们自己也这么觉得啊,要不是利德……要不是利德他叫人赶着那些奴隶过来,到现在我和他们也在好好地相处啊。而且就像你说的,那些人日子过得那么苦,死了不也挺好的?”
河月一身的气势瞬间起来了。
她没有任何武道修为,但这一刻看着问财的目光却仿佛要把他生吞。
问财也被河月的反应吓到了,缩了缩脖子,无奈地说道:
“要不这样,我们以前对你不好,但你也间接杀了我爹,咱们扯平了好不好?”
河月吐出一口气,反而笑了起来,对问财说道:
“我可以与你们扯平,但你们拿什么与那片土地上数百年来活得没有半分人样的百姓扯平?他们死了,死在没有人记得的地方,痛得要命却只能一个人小声哭泣。你可知一根草茎嚼上几千遍是什么味道,你可知有多少人无钱买药只能一遍遍揉着肿胀的关节?那年我还小,半夜里总能听到呼哧呼哧的声音,后来才知道那是隔壁的孩子吃了皂土,肚子长得像个球,浑身都痛却又死不掉,只能一天比一天衰弱,这样的场景出现在天成每一户人家的屋里。”
河月看着问财,轻声道:
“……你们的心不痛吗?”
问财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
“说实话,听你描述这些,我也会不舒服。但是,但是吧,换我再来一次,我也不会去做什么的。天成总共就这么点东西,他们吃饱了,我吃什么?”
河月笑了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