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替我谢谢小芳。”孟平说,“张晨,要不是得了这个病,我们大概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见面,这次,真的是谢谢你们了。”
“说什么话呢,你们当时,他妈的就不应该走,有什么事情就面对,大家一起想办法,什么坎不能过。”
“我们就是担心过不去,那个时候,钱芳和杆子公司,都那么个情况,哪里有能力摆平这些事,就靠你一个人,那会把你也拖垮的。”
“真是天真。”张晨骂道,“你们以为你们走了,我就能脱出身了?就可以见死不救?杆子的脑子进水了吧,你也一样,他公司里还有老谭、谭淑珍、老万、姚芬,这些人我能够丢下不管?他在不在有什么区别?
“你这里,钱芳他们气归气,但你还不了解他们?他们砸锅卖铁,也会帮你脱身吧?
“我想,就是那些绍兴人,也是因为,一个是老倪死了,二来是你们又消失不见了,他们所有的债都没有着落,这才慌了神,死活要找到你们。
“要是你们不走,大家面对面坐下来谈,我想也没有什么不能沟通的,我和他们打过交道,觉得他们也没有那么难弄,我们当时,哪怕就是一下子还不了全部,先还一部分,其他的继续欠着,我想,只要我们把诚意拿出来,他们也可以接受。”
“张晨,你把事情想简单了,你想想,钱是一回事,还有老倪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家里人不找我们?我们脱得了干系?当时那种情况,我们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吧,而且,大家都在气头上,没有人会心平气和,理智地处理事情的。
“地方政府,也会拿我们当替罪羊,闹起来的人多,他们为平众怒,不分青红皂白,肯定是拿我们开刀,我自己是机关里出来的,我太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这种群体事件,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而这一切代价,最好是有人扛,我们是太合适不过了。”
孟平苦笑着,继续说:“时过境迁,现在想想,确实都不是什么大事,和我的病相比,就更不是一个事,不过当时,我们确实是慌了……”
“主要还是死要面子,对吗?”张晨说,“所以不管我们怎么打你们电话,你们就是不肯接。”
孟平嘿嘿笑着,说:“还真是的,这丢了多大的脸,一下子怎么面对?我孟平这辈子,就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
“人不见了,脸就没丢?”
孟平摇了摇头,这话,他接不下去了。
“要喝水吗?”张晨问,孟平点了点头。
张晨站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走到饮水机那里,接了四分之一杯的热水,又到冰箱里,拿出一瓶农夫山泉,打开,兑进了杯子里,走回来,从床头柜上的一包吸管里,抽出一根放进杯子,然后把吸管凑到孟平的嘴边,孟平稍稍抬起了头,吸了起来。
等孟平吸好,张晨拿纸巾替他擦了擦嘴,孟平的头倒下去,喘着粗气,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等自己气息平顺了,他叹了口气,说:
“唉,张晨,躺在床上,我经常会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是多么意气风发,就这么一个人去了海南,我以为自己这一生,都是在战斗,其实是赌,我把我自己的命,都赌进去了,张晨,我死之后,你要是给我写墓碑,就写,这里埋葬着一个赌徒的一生,哈哈。”
“别说这种丧气的话。”
“没有丧气,这是愉快地在交待后事,张晨,你以后看到杆子,就和他说,我们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不过,我们这辈子一起打过的仗,虽败犹荣,我不后悔。”
“别瞎扯,要说你自己和他说。”张晨说。
“好吧,我自己和他说,自己和他说,这王八蛋,我还真的有点想他,我自己去和他说,我等,等,我们总会有见面的那一天,我等,等吧……”
孟平不停地说着,最后变成了喃喃低语,等到完全没有声音,张晨站起来看看,孟平已经睡着了。
张晨坐在那里,看着睡着的孟平,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的,都是往事,张晨在心里叹了口气,说,是啊,孟平,我们一起战斗过,还要继续战斗下去,只是没有想到,你他妈的现在却要做一个逃兵。
“哎吆吆吆……”孟平惨叫了一声,张晨赶紧站了起来,凑近去看,孟平的眼睛还闭着,张晨轻轻地呼唤:“孟平,孟平。”
孟平没有吱声,继续睡着,张晨明白了,这家伙白天能装,睡梦里,还是感觉到了疼痛。
老陶也被孟平的叫声惊醒了,在床上坐了起来,一边披着外衣,一边问:“孟师傅没事吧?”
张晨“嘘”了一声,轻轻地和老陶说:“睡着了。”
张晨站起来,走过去在沙发坐下,和老陶面对着面。
老陶和他说:“孟师傅其实还是痛的,他就是熬牢不叫,我在医院里当护工这么多年,这么能熬痛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其他像他一样的,哎吆哎吆会叫一个晚上,就要叫护士给他打杜冷丁,打了马上还想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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