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东暖阁,北墙边摆着紫檀木雕龙坐榻,面前是一张御案,案上摞着一些奏折。御案旁的瑞兽香炉里燃着袅袅的苏合香,地上铺着大红金线四合如意纹地毯,檀木冰鉴里盛着数块方形冰块,镇着各色水果小食。
皇帝坐在御案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笔,沾着朱砂,他奏折看得很快,总是心里有十分的笃定后再下笔,笔力遒劲,没有停顿凝涩之态。
汤固倒台之后,内阁不敢擅专,大半事务都要皇帝亲自处理。好在他年轻,又勤政,事情总是处理的井井有条,庞大的帝国,每一条政令都在他的笔下。
太监悄悄走来,给皇帝换上茶。茶是狮峰龙井,皇帝端起茶,却没有喝,问道:“今日是你当值?”
六安道:“回陛下,今日原是宋檀当值,不过他挨了罚,这才换了奴婢。”
皇帝把茶杯放回去,叫仔细回话。
六安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坤宁宫是如何动乱,邓云是如何拿了宋檀去打板子。
皇帝听过,没有言语,只叫把茶水换了杨梅冰来。
炎炎夏日,日头晒得地面都烫脚,几个小太监在树荫下纳凉,被人呵出来,一道去抓猫。
宫里狸猫多,因为前任司礼监掌印夏明义喜欢猫,不许宫里人驱逐打骂。但是他现在倒台了,连跟着他沾光的猫都要遭殃。
皇帝午睡起来,邓云进去伺候,他亲捧了石青盘龙窄袖常服,伺候皇帝换衣服,又弯着腰给皇帝系上腰封。
皇帝身量高,宽肩窄腰,容仪不俗,邓云到了他跟前,大气也不敢出。
窗外的太阳晒得树叶子都耷拉着,皇帝拿过湿布巾擦手,道:“坤宁宫那边,叫太医守着,务必使皇后凤体无恙。”
“大公主封号永嘉,加食邑八百户,你挑好的地方,在京中为她修建公主府。”皇帝道:“这段时间,让她好好陪着皇后,不许人在她面前乱说话。”
邓云走到跟前听着,“奴婢遵命。”
皇帝话锋一转,忽然道:“听说司礼监这几日很热闹,厂公很风光啊。”
邓云心头一跳,他琢磨了一会儿,学着夏明义的样子赔笑道:“都是主子的恩典。”
皇帝摇摇头,“这话朕听腻了,以后不要再说。”
这是一个信号,表明皇帝虽然放过了夏明义,但是夏明义绝不会再有起复的机会。
对于邓云来说,这是个好消息,但是邓云一点也不敢放松,他躬着身子,等待皇帝的示下。
“连几只猫都容不下,你也太轻狂了些。”皇帝睨了邓云一眼,将布巾抛回给他。
邓云接住布巾,跪在地上叩头,“奴婢谨记陛下教诲。”
皇帝越过他往外走,道:“朕教你,你也要好好学,回去拟旨吧,坤宁宫的事,不要再有差池。”
皇帝走后,邓云站起来,出了一头的汗。他不知道哪里犯了陛下的忌讳,换来今日这番敲打。
只是因为几只猫?邓云琢磨着,还是在说夏明义的余党。他兀自思索了一会儿,往夏明义的院子走去。
夏明义自小伴着皇帝长大,整个宫里,没有比他更了解陛下的人了。夏明义宫内宫外都有住处,他最常住在司礼监,但是邓云上位后,夏明义立刻搬回了自己的院子。
北安门外,四司八局十二监都在这儿,东河边儿榆柳成行,一排排房子鳞次栉比,其中有一间是宋檀的屋子。
夏明义走进宋檀的屋子,小太监看见他忙过来扶,夏明义摆摆手,让小太监出去。宋檀这时候已经能起身了,只不敢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他亲自去扶夏明
义,让他在长榻上坐下,又给夏明义倒茶。
“大暑天,师父怎么过来了,晒着了可不好。”宋檀倒了凉茶,又拿起扇子给夏明义扇风,他这屋子里通风不大好,夏天总是很闷。
“你不要忙,”夏明义把拎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有一碟桃酥,一碟红豆糯米团子,还有一盅杨梅冰。
“我晓得你爱吃这个,大暑天贪凉总要吃冰,以前因为当值不敢让你多吃,索性这两天你不用去前头,就尝一口吧。”夏明义从怀中掏出一盒藏红花,“这个对你的伤势有好处,每天泡水喝,不要留下暗伤。”
宋檀应声,道:“多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