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腊月,事情越发的多,初八日宫里吃腊八粥,上好的粳米、糯米、芝麻、红枣煮的粥,先供佛前,妃嫔们互相赠送,宫人们也能得上面的赏赐。此后便一直置办年是,打扫房屋,擦洗金银玉器,一直到二十三日祭灶,帝后一同祭祀灶神。今年官里没有皇后,淑妃弟弟又犯了事,故而是赵妃领着一众嫔妃参与祭灶,皇帝露了个面便走了。
二十四日,宫里开始放爆竹,点万寿灯。万岁山上搭灯山,夜晚时亮如白昼。二十八日,皇帝亲临太庙祭祀祖先。
到腊月三十,早起皇帝照旧上朝,朝上恩赏百官,回来后批奏折,预备晚上宫里的大宴。
这一天下着鹅毛大雪,天气虽不好,却不觉得阴沉,宫里时不时就传来爆竹声,数丈高的花灯已经立了起来,初具轮廓。
箐云拿着一托盘的金银镍子给宋檀看,预备让他赏人。
为了这些金银裸子,宋檀心疼的掏出去几百两,好在银作局的手艺是上乘,一个个银镍子,大小匀称,图案精细,漂亮的跟姑娘头上的簪花似的。除了这些,还有凑趣的金瓜子银叶子,宋檀抓了两把塞进荷包里,又抓了两把给箐云箐兰。剩下那些,他请箐兰帮忙赏给底下人,每人多分一点也无妨。交待过箐兰之后,宋檀便绕到太极殿后面的茶室,六安果然在,跟一个小太监围着炭盆烤火。宋檀走过去,小太监起身替宋檀解下身上的狐裘,宋檀道了谢,小太监知趣的避出去了。
六安起身给宋檀倒了杯茶,叫他坐着暖身子。
宋檀捧着茶,从怀里掏出一个装着金银镍子的荷包,道:“这个,我托大给你一份,谢你平日的照顾,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心。”
“有赏钱拿怎么不好,说什么多心不多心。”六安平日里沉默寡言,但他一旦开心必然是使人舒坦的。
门口帘子有响动,看去却是邓云,穿一身织金曳撒,披着鹤氅,抖着一身雪走进来。
“什么赏钱,有没有我的一份?”
随从太监给他解下衣服,邓云摆摆手,叫他退下了,自己坐在宋檀旁边。
宋檀笑道:“我哪来的胆子敢打赏邓厂公。”
邓云嗤笑一声,硬去夺他的荷包。
“你少拿点,你又不缺银子。”宋檀护着自己的荷包。
邓云只从里面掏出一个银镍子,道:“瞧你这穷酸劲儿,只拿一个,算是沾沾你的福气。”
宋檀嘿嘿笑了两声,又从身上不知道哪个口袋掏出一把肉干,放在火上烤过,分给六安和邓云。
“又是一年过去了。”宋檀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不由得感叹。
到晚上,各处宫灯都挂起来,即使是下着雪的夜晚,整个皇官也亮如白昼,远处万岁山上不停地在放烟花,天边炸开的花朵就没有停歇过。
宫宴上,皇帝和太后居主位,下面依次是嫔妃,皇子和公主。皇帝没有兄弟,宗室王爷并不多,只有几位长公主和大长公主,在同太后聊天。
永嘉安静地坐在席上,穿一身海棠色织金短袄,下着大红蝶恋花纹长裙,头上簪了一对攒金白玉梅花簪,小小年纪已经颇具华贵之态。相较于两位被母妃带着在皇帝跟前谈笑的皇子,她显得沉默很多。
太后叫她到跟前来,她便站在太后身边,拿起酒杯给皇帝祝酒。
宣睢喝了酒,交待给公主皇子们上甜牛奶煮的圆子,并不叫他们吃酒。
宋檀站在宣睢身边,眼睛可以看清席面上的所有人。后宫嫔妃中对他的态度一半是厌恶鄙夷,譬如淑妃,一半是事不关己不动声色,譬如赵妃。
杨四和不敢在这种场合惹陛下的眼,干脆只避在后面,没有出来。
宋檀想也许自己也该避出去,淑妃的目光像针似的要把他扎死了。
出了宴席,正殿外的宫女太监还在候着等吩咐,殿后的官人们却都搓着手站在檐下看远处的烟火。
宋檀刚一走进茶室,杨四和就连忙站起来,请宋檀落座。
他的确是个很谦卑的人,论资排辈他要年长些,在宋檀面前却不敢端什么架子。
“杨公公,您也请坐吧。”宋檀道,“站得久了,我来这里略歇一歇。”
杨四和这才坐下,大约他觉得自己跟宋檀是一类人,彼此之间应该亲近,所以很殷勤地同宋檀说话。
在此之前,杨四和跟宋檀只打过照面,并不熟悉,因此他们两个也难有什么话题,聊来聊去不过是伺候人的事儿。杨四和说着坦然,可宋檀不爱聊这些,含糊两句
不肯再张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