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前,永嘉公主从行宫太后那里回来,进宫向皇帝跟前请了安,又去各后妃处转过一圈。宫中仍无皇后,值当永嘉去请安的也不过几个妃子,一圈转下来,时间还剩大半。
她遣人给宋檀递了个信,想见一见他。
如今宋檀那里,不大好见得。三年前江西案里,百官议宋檀死罪,皇帝没有杀宋檀,而将他藏在宫里,无品无阶,也不许他过问朝政。他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在史书中都不存在的影子。
约莫过了一炷香,太极殿那边有回话,说宋檀此刻在太掖池,赶回来约莫还要一会儿。永嘉沉吟片刻,道:“不要他奔波了,我去一趟太掖池好了,太极殿也不是说话的地儿。”永嘉与宋檀在一处竹坞见面,彼时深秋,竹叶苍翠欲滴,映的石阶和墙壁都是翠绿的。
竹坞外守着十几个侍卫,门边站着两个小太监,一个叫齐杨,一个叫齐柳。这两个人大有来头,一个专门来往于司礼监,一个专门来往锦衣卫,且有牙牌,能出宫,宋檀有需要出外来往递消息,都是他们的活计。
小太监打帘子,永嘉走进去,就见宋檀在正厅候着,见永嘉来,恭恭敬敬地请了安。
永嘉已有小半年没见过他了,他不穿宫中服饰,而着一身鸦青色杭绸长袍,衣上不着花纹,玉簪半挽着长发,看去真像个潜心修炼的道士。
“较之我上次见你,似乎清瘦了些。”永嘉道。
宋檀请永嘉入座,吩咐人上了几样果品茶点,道:“约莫是因为夏天里吃不下饭,到了冬天会好一些。”
他比从前沉稳多了,说话做事不紧不慢,养气的功夫是一流。
“公主刚从行宫回来,太后娘娘近来可好?”永嘉公主用牙签扎了一根甘草桃条,慢慢的咬。
“祖母一切都好,衣食不缺,住的很舒坦。行宫周围庄子里常有上年纪的老妇人与祖母叙话,说些家长里短,祖母很喜欢,精神头很好。”永嘉道:“这一二年,我瞧着,祖母心里挂念父皇,只是不大好开口。”
永嘉看了看宋檀,又道:“你看父皇心里怎么想?常有人说破镜难圆,夫妻是这样,母子亲眷约莫也是如此,心里有个刺是舒坦不了的。”
宋檀劝慰道:“一家人,少有没蛆龋的,可丁可卯过不成日子。”
永嘉若有所思,道:“我只怕父皇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因而不敢贸然叫他们见面,怕徒生伤心。”宋檀思索片刻,应下说回头试试陛下的意思。
“说起来,”永嘉道:“我今日去见赵妃,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在提醒我要留意婚事了。”
宋檀微愣,道:“公主明年就满十四岁,确实该相看起来了,等到真定下来,问名纳吉,大定小定,总有一二年的流程要走。”
宋檀去瞧永嘉,如今的永嘉公主已经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身段颀长,眉眼如三春桃花。且又十分有陛下的神韵,举止雍容,仪态端方,一眼瞧上去,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公主。
“公主心里可有什么想头?”宋檀道:“满京城的青年才俊随公主挑,不知可有能入眼的。”
永嘉公主提起自己的事,有些百无聊赖,“勋贵子弟都是废物,寒门之中有难有才貌双全之辈。”
她唔了一声,道:“只有一个沈籍,我瞧着不错,学识渊博不说,更是朝里朝外认定的正人君子,清流魁首。这般年纪轻轻就进了内阁,来日不可限量。”
宋檀有些惊讶,道:“公主,你如今是选驸马,不是选先生,况且沈大人比您大着十多岁呢。”
“随便一说罢了,”永嘉道:“譬如沈籍这样的老夫子,怕还看不上我这等张扬的公主呢。”
“不过他都这般年纪了,为何还未成亲?”永嘉看向宋檀,“我依稀听闻他与锦衣卫的一位千户传过一些首尾,可是真的?”
宋檀想了想,回忆起来,道:“还是那年的旧事,孟千山,就是锦衣卫的那位千户,曾以命护他,还断了一只手。后来有人进言说,应当赐婚孟千山和沈籍,成就一段佳话。”
“不过孟千山拒绝了,”宋檀道:“她好好的锦衣卫千户,前途大好,怎么可能愿意嫁人回归后宅。”
“后来又有人进言,说手足有残疾者,不该为朝廷命官。”
永嘉愤愤道:“什么东西!父皇如何处决。”
“上书者黥面,贬为庶人。”
永嘉大笑道:“大快人心!”
她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觉得此举十分快意,甚至激动的有些过分了,对还坐着的宋檀说,“你看吧,女人要过上更好的生活,才不是找个男人照顾自己,而是
去获得权力!”
宋檀也笑,笑过之后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眉头很轻的皱了一下。
“还有一桩事,约莫也算个好消息。”永嘉道:“绿衣姐姐要成婚了,她嫁的那人你也认识,吏部侍郎魏乔。”
永嘉公主走了之后,宋檀回太极殿,他如今住在太极殿后殿,近身伺候的人有六个,除了齐杨齐柳两个,还有两个宫女在殿内伺候,两个太监随他在宫中各处走
动。先时的箐云箐兰都被调走了,后来的这些人皇帝亲自挑选的。当年的江西案,皇帝憎恶朝臣算计宋檀,因而将宋檀密不透风地藏在皇宫里,新进的许多官员根本都不知道宫里还有这号人。外人见不着,自然也就没有一点可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