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里安静的一声不闻,宋檀一出去,就好像带走了太极殿所有的生气。
宣睢站在窗边,微微弯腰,精心打理春瓶里的几支桃花。
那几枝桃花摘下来的时候含苞欲放,这会儿花瓣已经全都舒展开了,正是最漂亮的模样。
这样的漂亮模样,不知道能维持多久,毕竟是折下来的花儿,再静心打理,也无可抑制的显露凋零之象。
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站在阴影里,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他将宋檀的行踪回禀陛下,讲宋檀买了酸的难以下咽的李子,买了三文钱一串的糖葫芦,闲逛到桥边的时候遇见了沈籍。
宣睢转了转春瓶,看着桃花舒展的姿态。
宋檀与沈籍见面了,在河边的茶摊上,两个人聊了许久。
有时候宣睢真不明白,京城那样大,怎么宋檀和沈籍就这样有缘分,总能碰到。“他哭了吗?”宣睢忽然问。
暗卫沉默片刻,道:“离得远,看不大清楚。”“大约是哭了的。”宣睢道:“故人重逢,如何能不感伤。”暗卫没有回答,殿内安静地让人难以忍受。“哗啦”一声,宣睢摔了春瓶,起身离开。
方才还被主人静心呵护的桃花孤零零地躺在残水与碎瓷片之间,无知无觉的映照着春色。
辞别沈籍之后,宋檀依旧在京城里乱逛,京城可真大,宋檀走的脚都疼了。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宋檀把自己身上大包小包没吃完的东西分给街边的乞丐,漫无目的
的不知道往哪里走。
他不想回官,宫里这个时辰大约也已经下钥了。思来想去,宋檀只好往琼台别院过夜。
回去的路上,他又遇到了卖糖葫芦的小贩,便停下脚步,问他买糖葫芦。
“我记得你,公子,”小贩笑道:“你要再买一个,只收你两文钱好了。”
宋檀有些惊讶,笑着回答:“多谢多谢。”
冰糖葫芦用纸包起来,宋檀没有吃,只是拿着往琼台别院走。
他从后门进的别院,没有惊动太多的人。因为不常住人,所以这会儿别院里不怎么点灯,尤其是花园,漆黑一片。偌大的池塘黑咕隆咚的,借着月色,宋檀看清楚
了水面,残荷还留下不少,新叶已经长了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十分可爱。
宋檀围绕着池水走,转过假山,回廊之上,忽然亮堂了起来。曲折盘旋的一长段游廊,每隔五步就摆着一盏银琉璃灯,烛火的光芒被琉璃和银盏折射,映照出细碎
璀璨的冷光,华美又冷峭。
游廊尽头有一架黑漆描金云绢屏风,屏风上绣着花卉仙草和山石,背面大约也放了灯,花卉中间好像发着细碎的光。
屏风前有一张长案,案上细条的美人瓶里插了几株漂亮的桃花。案边有个人,背对着宋檀,素色的广袖长袍,长身玉立。他站在绣满灵芝仙草的屏风前,仿佛天上仙人。
“回来了?”他问宋檀。
宋檀应了一声,却没走过去,只弯腰打量游廊上的银琉璃灯。“见过沈籍了。”宣睢道。
宋檀点点头,“沈大人说,他三日后走。”
宣睢回过头看宋檀,目光在夜色里看不分明。
“我想去送他,”宋檀抬头看宣睢,“我能去送他吗?”
宣睢道:“我以为你更想跟他一起走。”
宋檀抿了抿嘴,走上前,把糖葫芦给他。
宣睢没动,也没说话。
“你不要吗?”宋檀歪了歪头,道:“但我没有别的可以给你的了。”
我可以三年不出宫门,我可以一辈子不见沈籍,我也愿意为你殉葬。我几乎给出了我能给出的一切,连我尽力维持的你喜欢的随性自在也快维持不下去了。
宋檀叹了一口气,随便在游廊边坐下来,很无奈的样子。
这样疲惫的模样一下子刺痛了宣睢,同时他心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宋檀还是累了,他还是要走了。
“陛下,你知道吗,皇宫于我,并不算特别可怕的地方。”宋檀把一盏莲花灯拿在手里看,“我在这里待了十几年了,这里的每一条规则我都烂熟于心,我没觉得为此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秋光跟我说,人在山野,做山野之曲,人在宫廷,做宫廷之曲。我厚着脸皮想,大约我也是在这样,在山野我就过山野的生活,在宫里,我就过宫里的生活。”
“但你在宫里并不快活,”宣睢道,到这个时候,一切都可以说开了。宋檀在宫中那样的小心翼翼,百无聊赖,更加可笑的是,他还要隐藏好自己的这些情绪。
“你一整年的笑脸,也未必及今天一天开心。”宣睢道:“茶馆的老板,河边暖昧的年轻男女,骗你买酸李子的小孩子,还有沈籍,他们都叫你舒心。”
宣睢垂眸,看着案上的桃花,万般柔情都在眼中。
“皇宫,琼台别院,甚至堆雪楼都没什么不同,只是一个地方,并没特殊的含义。”宣睢的声音变得温柔,“真正让你感到难以忍受的,是我。”
宋檀愣住,眼中浮现难过的情绪。没有比言语更好的利器了,剜着心刮着骨,叫人痛不欲生。宣睢却从这样的痛苦中感受到了一点痛快,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