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纯良莫名地感觉到,狐狸此时完全“空”了,他宛如冰晶塑成的神像,漠然地注视着忤逆的凡人。
——他在生气吗?因为张纯良拆穿了他的身份?亦或是,他觉察到了玩家们的恐惧和提防,回忆起了一些糟糕的故事……
“我还没有送给你礼物呢。”张纯良忽然说道。
狐狸无机质的眼神中,陡然生出些许怔愣,那酝酿中的的寒潮渐渐消散,化作一阵无力的凉风。
“你忘了吗?”张纯良问道,“朋友的礼物。”
狐狸看着他,身上危险深沉的气息依久久无法挥散,他轻问道:“这是一种别出心裁的求饶吗?”
“如果你这样想的话,我会生气。”张纯良好脾气地笑了笑,“你以为,我现在站在你面前,仅仅是为了求饶吗?”
狐狸勾了一下唇角,眼神中蓝意渐消:“狡猾的小骗子。”
“别以为我杀不了你。”他的语气有些怪异的愉悦,“如果你是在等那条……只敢偷窥你意淫的小耗子来救你,那恐怕要失望了,我有上千种方法,在它抓住你之前扭断你的脖子。”
“你好像总是觉得我很弱小,你在看不起我吗。”张纯良拿起他的手,在身后玩家惊恐的目光中,放在了自己脆弱的脖子上。
“试试吗?尊贵的人鱼王先生。”张纯良贴心地帮他把指节掰开,“我需要找回我那个有些恶劣的朋友,如果你没能干掉我,就请把他还回来。”
狐狸猛然收紧了手掌,张纯良脆弱的喉骼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嘎吱”声:“你以为我不敢吗?”
众人脚下、宽阔的房间里、无处不在的缝隙中,暗自涌动起骇人的藤蔓波涛。
如果玩家们此刻将目光移到天花板和墙壁上,就会发现,原本平坦光滑的合金墙壁里,正不断地出现凹凸不平的起伏,就好像有什么恐怖的怪物正在不怀好意地蠢蠢欲动。
整个房间,不,应该是整个鲸鱼的胃壁,早就被无穷无尽的藤蔓和树根包裹住了。
张纯良感觉到了脚下有东西缠住了他的脚,他踹了一脚,将那些枝条踹回了地板里。
他的喉骨仿佛已经要被狐狸扼碎,可嘴角却依然挂着一丝微笑,那微笑过于从容,甚至有些狠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喉间的窒息感消失了。
狐狸放下了手,一言不发地扭身离开。
汪少凡赶忙冲过来,拿出了治愈道具贴在他的脖子上:“你太冒险了——主公!狐狸是个疯子,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刚才他好几次都想杀了你了!”
主公?
张纯良被这个有趣的称呼逗得想笑,刚想张嘴,喉咙就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急促地咳嗽了两声,把口沫中的血丝吐了出去。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很冒险,但他必须这样做,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和狐狸平等对话的时刻。
他敢赌,狐狸不会杀了他。
因为二人之间的那层单薄脆弱的“友情”,也因为他正急得满屋子乱爬的男朋友,也因为——他能敏锐地从张纯良身上感到一种蓄势待发的危险。
当然危险。
张纯良的手心和袖子里,藏着七八道和圣父系统研发出来的纹身贴,全都是瞬发型且威力极其不稳定的攻击纹身。
狐狸的杀意再浓一点,他就要亲手斩断这段脆弱的友谊了。
“真牛啊……”有人感叹道,“你这胆量,未来定然不同凡响。”
张纯良微微一笑,将纹身贴藏回背包里。
他的脖子刚被治愈,狐狸便又折身回来了。
“这是什么?”张纯良看着他手上粗长的软管,语气熟稔地询问道。
“帮助它排毒的东西。”狐狸回答道,借力跳到鱼尸断头的上方,将手里奇怪的管子摁进它脖子中断裂的脊椎里。
“去把那一头扔到胃酸池边。”他指挥道。
这是他头一次主动去做一件事情。
这么多天来,他始终消极地游离在副本之外,仿佛一个无所事事的幽灵,漠然地观察着所有事物,这个世界的发生一切都不曾让他在意。
张纯良点了点头,让玩家们把软管拖到了栏杆边上。
“真难以想象……游戏任务在帮我们完成任务诶……”玩家的语气兴奋又不可思议。
“还早着呢。”汪少凡点了根烟,看着软管里逐渐充盈的黑色泥渣,语气严肃,“刚才的那场博弈很危险,张纯良看似很被动,但实则占据主动,他高明之处就在于让那位主动去权衡利弊,思考杀了他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会发生什么?”有个人嘟囔道,“世界上少了个帅哥玩家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狐狸的放手就代表他暂时无法承受那样的后果,从他放手的那一刻起,天平就注定倾向了我们这边。”
乌黑的粘腻泥液从无头鱼尸里吸出,从软管中一点点排放到大厅的胃酸里。
汪少凡总结道:“他不是在帮我们,虽然我猜不透他的想法,但是……总感觉,他放手之后好像还蛮高兴的……?”
玩家们目光悚然地看着他,只觉得他脑子抽烟抽坏了。
“要是我,我也高兴。”023注视着逐渐干瘪的无头鱼尸,语气温和,“有什么比遇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更让人高兴的事?我猜,这位人鱼王阁下,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可是他孤立无援,没有任何人能救他。”
“可是现在,他好像找到自己的救命稻草了。”
张纯良此刻正躲在无头鱼尸后,焦头烂额地安慰脚下的一根蔫哒哒的小尾巴草。
“我不是故意踹你的……宝贝,当时情况很紧急,我不能让你出手……”他信誓旦旦地解释道。
“我也不是故意装作没看见你的……好吧,你总要给我一点心理准备……”张纯良嘀咕道,“我的男朋友从骨头架子变成小花小草了,我难道还不能逃避一下吗?”
小尾巴草抖了两下,缓缓缩回了地板里。
“小花小草也很可爱啊……”张纯良努力给自己找补,“我都很喜欢!”
地板上冒出一条歪七扭八的藤蔓,它把自己扭成了骨头的形状,接着又扭成了一棵大树。
张纯良:“……”
“骨头和小树都很可爱……”他绞尽脑汁地寻找措辞,只觉得和这个娇气的家伙讲话,比和狐狸打一千次交道都累,“但你如果非让我选一个最喜欢的……那一定是小树啦!”
不远处的阴影中,正抱臂发呆的狐狸高高地挑起了眉头。
绑在无头鱼尸身上的树枝骤然绽开了一朵朵洁白的小花。
张纯良背对着鱼尸,没有看到这一幕,他还在努力安抚小艾,试图把那根狗尾巴草从地板里拽出来。
忽然,他的脖子有点痒痒的。
张纯良伸手一摸,一根绵软湿润的藤蔓轻轻地点了点他还没有消散完的淤青。
湿润的草绿色汁液仿佛泪滴般划过他的喉结,看起来难过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