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暗,宫中点起了灯,明亮如昼。
洪泰帝直到将近亥时,方才一口气将《三国演义》第二部看完,看完之后,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心中怅然若失,咂摸了下嘴,评价道:“此奇书也!”
他顿了下,又是道:“可惜,此书之后,其它通俗皆不可入眼矣!”
“陛下,用膳了。”
“嗯。”
晚膳还没用,洪泰帝这时才觉得有些饿了,唤御膳房传膳,竟比平时多吃了半碗,对宫人来说可是一件天大喜事。
陈大伴想到这可是《三国演义》的功劳,在旁边问道:“陛下,可要找人,去催一催此书的第三部?”
“不必。”
洪泰帝摇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若是让那方临强赶,坏了书的质量,反而不美。”
他身为皇帝,深知治大国如烹小鲜,许多事情就如治国一样,欲速则不达,强求不得。
……
又过了两日,殿试排名初定,交由洪泰帝过目。
洪泰帝看了下内阁递上来的名册,一般来说,不会做什么修改,直到看到一个名字,动作一顿。
二甲最末,有着一个熟悉的名字:董祖诰。
原来,方临、董祖诰两人喝酒,时常谈论天南海北,天下大势,殿试题目与曾经相谈的一个话题相近,董祖诰超常发挥,得了二甲最末。
洪泰帝想到前两日刚看过的《三国演义》第二部,唤来陈大伴,询问一番。
‘果是此人。’
洪泰帝暗想着,看了看董祖诰的卷子,不说惊艳,和前面人有一定差距,但也不是太大,思索了一下,提笔勾为第一名。
——其实,点状元这种事,更多看皇帝个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庄重,甚至许多时候堪称随意。
如大夏太祖,大夏第一次殿试,一位郭姓贡士的答卷精彩至极,主考官列为第一,夏太祖看了也是满意,可后来叫来此人,看他肤色倒是白皙,但身子却长得矮小,面目亦是有些丑陋。大夏第一位状元,若是长得这般模样,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后来,点了一個名为吴伯宗的人,你道为何?原来这人仪表堂堂,名字中又有一个‘伯’字,伯者为大嘛!
如此,仅仅因为容貌、名字,一个成为大夏状元,实乃千古稀有之幸运儿,另一个就因为长的难以入眼,便错失了状元,实乃千古奇冤。
再如,又有一次点状元,永宁帝做了一个梦,梦见大殿之上有一枚巨钉,就让人将考生的名册拿来,把位列三甲的名字一一看了一个遍,最后点了一人为状元,只因为此人叫作丁显,字‘合钉’。
又如一人名叫孙曰恭,也是主考官推为第一,可这个时代排版是竖着排,曰恭为‘暴’,不吉,从而白白丢了状元。
这些事例,皆是大夏前代皇帝所为,就说洪泰帝此人,也不是因循守旧之人,有时会也会玩些骚操作。
比如九年前一次殿试,本定的一位瞿姓贡士为状元,此人文采极佳,相貌也不差,人品长相皆是符合状元之标准,偏在唱榜的前一晚,洪泰帝做了一个梦,梦中听到雷声。你说,慢说梦里听到雷声,就是睡觉听到惊雷,也是稀松平常之事,按理来说,如何能影响到点状元?
可当晚梦醒后,洪泰帝觉得蹊跷,便拿来考生名册,看了一番,一看之下,还真让他看出些名堂,原来只见在花名册上,有一人的名字异常醒目,名叫秦鸣雷。他觉得此乃天意,大手一挥,就将此人点了状元。
所以,洪泰帝也算是有前科那种,这次点状元,细细思来,其实倒也不足为奇。
‘这位董相公可真是好运,也是有一位好结义兄弟。’
陈大伴儿暗暗感叹着,吹捧道:“陛下慧眼识珠,成人之美,千年之后,必为一段佳话。”
洪泰帝听了,冷硬的脸上也是露出一些笑意:“去吧,将此份结果,传于内阁。”
……
一日后,殿试金榜颁布天下,董祖诰独占鳌头,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
……
客栈,董祖诰正在读书,正是这次春闱临行前,方临所赠的《三国演义》第二部,如今已经看了两遍,这是第三遍,可读来仍能感觉到其中的精彩。
这时,外面传来喧哗声,仿佛是有什么大喜事。
‘是了,今日殿试放榜,想来是客栈中有人金榜题名,甚至,出了状元、榜眼、探花?’董祖诰如是想着,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纵使超常发挥,也多半是三甲,二甲都犹未可知。
可那股喧哗声越来越近,直到房门一下子被推开。
小厮进门,满面红光,大声报喜:“恭喜董相公金榜夺魁,状元及第!”
“我?状元?”董祖诰豁然起身,不敢相信,反问道。
“正是董相公!”那小厮重复了一遍:“恭喜董讳祖诰相公高中状元,金殿夺魁。”
得到确认,这一刻,董祖诰感觉被巨大的惊喜砸中,浑身有种轻飘飘的感觉,脑海中一幕幕画面浮现,想到自己在阁子中苦读,暮暮朝朝,祖母前来探望;想到乡试三试不中,邻居冷嘲热讽,说怪话;想到家道中落,门前冷落鞍马稀,遭遇退婚……
曾经种种失意、压抑,在这一刻尽数释放,只感觉意气风发。
同时,方临身影浮现在心中,正是和方临相遇,他的命运似乎为之一改:“方兄啊!”
哗啦啦!
董祖诰心神失守,手中的书落下,书页哗啦啦翻动,展开的正好是‘三顾茅庐,刘备遇诸葛’那一章回,似乎昭示着某种风云际会。
此时,客栈中不仅是客人恭贺讨喜,就连许多进士都是闻讯赶来,对董祖诰道贺,看着董祖诰的目光满是羡慕。
一甲三人,进士及第,状元会授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这是钦赐翰林,如今大夏可是有着‘非翰林不入阁’的潜规则,榜眼、探花同样进士及第,却是正七品了;二甲,赐进士出身,更是从七品,一般去往京中各部;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正八品,多半外放。
如今,大夏承平日久,官少人多,二甲都多有外放,三甲许多更是要候缺,如淮安府城杨举人儿子,就因为得了缺大办了一场宴席。
可以说,同是进士,状元也和普通进士的命运大不相同,只要不犯大错,将来必是朝堂一部大员,前途无量。如此人脉,这些进士又是同年,天然亲近,怎能不想着亲近一番,打好关系?
董祖诰收回心神,一一回应,这般从容风范,让这些同年更是惊叹,暗道此乃状元之风。
随后,跨马游街,金殿唱名,自不必说,董祖诰状元之名,也将随着这次殿试结果轰传天下!
……
话分两头,京师殿试之际。
淮安府城,《三国演义》第二部持续火爆,已不仅是府城中人买,下面县城的商人过来都会采购,一买就是数十本。
第一批囤货早已不够,如今售卖的已然是二次加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