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经将那名屡败屡战的魔女明细呈上,路禹打算借此把话题转移向即将决出胜负的七阶魔法师试炼,他认为所有人都会对这位没有归属的“野生”魔女抱有兴趣。然而泽尼尔、罗耶,还有诺埃尔仍旧静静地注视着他,他们锐利的眼神中带着更深层的恳切之意。环视四周,众人皆是如此。何等,神奇……梅拉数千年历史,无数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阴谋诡计,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最终在巨龙霸主时代终结后迎来了第一次大范围的统一。那只曾经遮天蔽日的巨鸮最终倒在了历史长河之中,那伟大的帝国所诞生出的迷幻的梦境,宏大的愿景,美好的祈愿迟早会随着亲历者雪怪,彻底埋葬于黄土之下。四大国时代初期,他们携手合作,开创了仍被雪怪与无数学者怀念的辉煌时代。中期他们却攻伐兼并,摩擦不断。斯莱戈屠龙,梭伦建立种族层级,科德佐恩暗影卫队肆虐,教国宗教侵略。直至劳伦德现身,这场持续了三百余年的混乱,才在付出了诸多先贤毕生精力,满腔热血之下得以平息。而此时,已是四大国时代末期。野心家慑于煌煌大日,被迫隐匿。凶戾之徒畏于光辉教义,惶恐不安。自西北瞭望森精领吹起的风,吹拂过泼洒了龙血的怒火山脊,扑进斯莱戈深水港咸腥的海风带起粼粼波光,海鸟婉转的鸣叫穿越霜雪三岛,遍及恶兽伯爵领,向着辽阔而又陌生的梅拉之东茫茫群森蔓延而去……劳伦德压制了梅拉八十年,这也是梅拉自辉煌时代结束后,最平稳,祥和的八十年。然而身处这个时代的人们却不知道这是混乱大幕揭开前最后的安宁,直至血流成河,人们蓦然回首,方才惊觉平和的日常如同连续不断的奇迹。经历了魔力潮的剧变,平稳,已经成为了梅拉每个人最奢侈,却又求而不得的易碎品。一个时代结束的标志就是它开始被浪漫化。曾经,人们怀念那遥不可及的辉煌时代。现在,人们渴望再迎一位“劳伦德”。民众的观点相对质朴,而泽尼尔等人却并非寻找劳伦德的影子,只是相较于父辈逐渐意识到……梅拉如此辽阔,足以容纳下他们所有人。在传送魔法与通讯魔法无法更进一步缩小管理成本情况下,一个庞大而臃肿的国度,其下场大概率与梅利亚斯无异。在诺埃尔最先缩减疆域,以应对愈发恶劣的魔力潮波动时,泽尼尔便立刻意识到了这番大胆、前所未有,能被称之为“只有诺埃尔才能做出的疯狂举动”的核心目的。紧接着是教国光辉院、塔妮娅,以及后知后觉的罗耶。俄偌恩规模巨大的元老院议事会源自于强烈的外部危机,危机促使他们必须团结一体,危机促使这一形式在资源调度、整合,力量集中层面显得高效、简洁。然而梅拉没有外部危机,四大国互相的摩擦与潜藏的争霸念头都是试图跨越魔法、生产力限制,踏上梅利亚斯亡国之路的鲁莽尝试。既然如此……那就不争吧。梅拉以西,资源充裕,人口众多,土地富饶,均分五份尚且绰绰有余。缓冲地带的城邦、小国家再度履行他们的历史使命,成为大国之间的防火墙。狄维克“光荣战死”。拉文尼斯被软禁。达斯米洛高层血流成河。上一代人的矛盾、野心都已随着魔力潮呼啸的风吹散,化为尘埃,随风而去。这一代人的嫌隙则在泽尼尔的主动退让中,以罗耶公国与绿荫领彻底握手言和告终。“你推动了,也见证了,至少,该负起责任。”塔妮娅直言不讳,“觉醒者的旗帜……你让我走上的这条道路,可不轻松啊。”这是塔妮娅第一次谈及这场跨越了数年的阳谋,她想通了,但看上去也接受了这份使命。许久的沉默过后,路禹轻叹。“试炼将会每六年举办一次,假如在下一届前,工匠组提前完成了所有必要的准备,我会停留到试炼结束再离开。如果下一届不行……那就再六年。”七阶魔法师试炼于谈话中落下帷幕,场外议论不断,只不过话题不仅仅集中在横空出世的魔法之上了。“为什么晨曦领的考官给那个魔女发放了凭证?”“她分明没能击败考官,就连抵抗都抵抗得很狼狈。”“这算什么,赤裸裸的黑幕交易吗?”作为唯一一位得到了考官手中凭证的试炼者,魔女香荆同样满脸困惑,直至拿着凭证出现在属于晋级者的区域,看着检验凭证的晨曦人,她仍深感一切不真实。身为一名野法师,香荆的知识基本来源于野法师群体的交易,这种互通有无的私密聚会是他们打破群体性知识垄断的方式。野路子出身的法师施法往往粗犷,讲究力大砖飞,技巧与细节方面较为粗糙,香荆也是如此。试炼伊始她就明确了自己的目标——不求名次,尽量在晨曦领的保护下积累经验。而这个目标最终将她导向了……新绿。其实自知无力与其他人争夺晋级名额的她第一选项是塞拉,传闻中,这位前神选掌握了包括种类繁多的魔法,近距离欣赏施法也会对自身大有裨益,最重要的一点是……塞拉擅长疗愈魔法,如果出现意外,也能快速恢复。枯萎狼人的出现打断了香荆寻找塞拉的进程,并最终将她追逐至新绿的面前,这场被梅拉最高意志们全程注视的挑战由此展开。“为什么……”香荆看见了打着哈欠的新绿出现在不远处,急忙上前追问,“我根本不是您的对手啊,这样不会有失公允吗?”灌了好几口果汁,勉强驱散了困意的新绿狠狠地伸了个懒腰:“看来你没有认真的理解晋级明细。”“三名考官各自拥有一枚通关凭证,任何人获得它后前往场地内散布的晨曦人偶进行绑定,即可锁定进入晨曦大书库名额……”香荆记性不错,但复述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反应过来了?”新绿说,“规定里,可没有明确定下考官授予试炼者凭证的条件,这部分……是晨曦之主交由我们亲自裁定的。这条规矩,高于任何试炼中添加的‘主题’。”“可我打不过您……您真的太强了。”“可你敢直面我。”新绿捋了捋头发,强调,“浊魇迎接了四位挑战者,他们无一例外,在第一次挑战后立刻遁逃;塞拉大人只迎来了一位挑战者,他洞悉了规则中不限制手段获取凭证这一点,试图依靠偷袭、抢夺的方式实现晋级。”“只有你,你是唯一一位坚持挑战的试炼者。在所有人都追求最终结果,那诱人的晋级名额时,你却选择了“过程”,选择只有在此处方能安心获得的高阶对战经验。”拍打着小翅膀的薄暮飘然而至,手中递来的是赫萝菈刚刚记录下的文字,看着看着,新绿嘴角上扬。“花圃中娇嫩的鲜花方才惧怕疾风骤雨,坚韧的野草敢于直面漫天风雨。”这是塔妮娅给予的评价。“不被更大的利益诱惑,明确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坚定不移地追逐,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魔法师。”这是来自猫荆的评价。“让我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这是泽尼尔惜字如金的赞美。除此之外,罗耶和诺埃尔虽无点评,但也让随行的书记官记下了香荆的名字。新绿鼓掌:“恭喜你,即便是路禹与璐璐大人也对你赞不绝口。”香荆脑袋更晕了……一旁通过打灾祸人偶艰难凑齐晋级积分的人还被晾着,而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这群人是梅拉最高的领袖吧,怎么会都在晨曦领?新绿继续说:“相信试炼结束后,他们就会派人与你接触,你的野法师生活,或许要结束了。”理清一切的香荆急迫地问:“那,那……晨曦领呢?”“晨曦试炼中所有的试炼者都将归属于梅拉,晨曦领不会吸纳。”“就不能……破例吗?”“假如晨曦试炼疯狂吸纳试炼者,试炼就将变质。”香荆一声叹息。不远处的缄默、赤红等一票执掌帝国最高战力的人正在反复审阅第一场试炼结束出来的三人,同时,他们的目光也触及了那些在试炼期间被标记留意的野法师。虽然几个国度默认了不再征伐,但魔法人才的储备与培养仍是重中之重,魔力潮已经开启了一个全新的魔法时代,知识的创新与探索都将成为各国的重中之重。如果不是得到了塞拉“不能提前打扰晋级者”的提醒,拉拢已经进行。场外部分魔法师仍执着地认为,作为考官的新绿给予凭证过于草率,然而没有人在乎他们的议论,关闭了观战会场投影的路禹又一次提起了众人派遣自己人参与试炼的事。得知路禹早已准备在晨曦离开时将诸如短距传送魔法、魔药制作的魔能生产线等知识赠予他们,并且在离开后会每隔一段时间派使者返回梅拉更新大书库内的知识库存后,泽尼尔果断表示自己的人不会占据任何晋级名额,只通过试炼积累实战经验。闻言,后知后觉的罗耶表现出了比塔妮娅更敏锐的嗅觉,抢先一步跟进。通过第一场试炼,他们已经看出,晨曦试炼相当于梅拉层面的一场大考,任何能在大考中崭露头角的,均有可取之处。抛却梅拉大书库内的知识不谈,这种给予了全梅拉野法师希望,令他们周期性拥有奋斗目标的试炼,对于社会的稳定作用巨大。尝到这根崭新、粗壮的造血管道带来的益处,他们很乐于维护试炼的存续。晨曦试炼在场任何一方举办都容易受到国度内或明或暗的阻力,可晨曦领不同,它的存在放眼历史,也是绝无仅有的,由晨曦领牵头,固定为传统延续,阻挠者根本无从对其下口——除非,他们想试试来自九阶的暴力。此前所有的隐而不发都是为了试炼顺利展开,为这崭新的历史性事件开一个好头,任何会认为晨曦领沿用劳伦德调停人时代尺度的人都会为他们的傲慢与愚蠢付出代价。得知雪怪离去,诺埃尔立即知晓了路禹的好脾气到此为止,主动劝说自己无懈可击的黑手套远行,这也就意味着,晨曦领不介意亲自下场,且动用的暴力,是毁灭级的。真好奇谁会是那位自以为是,被晨曦领杀鸡儆猴的倒霉蛋呢。六阶魔法师的试炼于第二日继续展开,然而暂居晨曦领,享受着已经普及化的魔能家居,品味着晨曦美食的众人在拿到试炼考官详细信息时,纷纷眉头紧蹙,紧接着是一脸讶然。“这个法古塔尔……你不会想告诉我,是教国那座宏伟巨城的……”塔妮娅最先找到了路禹等人。“嗷,年轻人还认识我,令人意外。”房间角落,灵魂居住于枯萎龙人躯壳之中的法古塔尔起身,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和蔼可亲,但在塔妮娅的视角里,则是一头浑身疤痕,一脸凶戾之色的龙人咧开了大嘴,随时准备吃人……“它……它不是巨龙吗?”灵体换躯这份知识远比传送魔法要惊世骇俗,如果说传送魔法是法师们千年求索不可得的明珠,那么灵体换躯便是法师探寻魔法奥秘必须的拼图。一旦公布,路禹相信,晨曦领的“访客”将会络绎不绝。这是一份不适合在此时此刻公布的重磅消息,因此路禹早已为法古塔尔再临梅拉编造好了一个谎言。当年将浸染巨人撞下大海的瞬间,萨耶尔的精神魔法与巨龙的术法共鸣,产生了难以想象的异变,使得它的意识、精神得以脱离被腐蚀的躯壳,进入新的载体。十分敷衍、不可思议的理由。但涉及到浸染、萨耶尔、精神魔法,一切又都让人释然了。原来是萨耶尔……那不奇怪了。相较于魔力潮浸润方才抵达九阶的他们,那个超越时代的天才,所能做到的极限,无人敢于想象。反正萨耶尔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