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甲掉了(1 / 2)

于此同时,石洞中的气氛,一样的凝固。

好像在酝酿即将而来的矛盾与爆发。

被卫檀生握着手,短短的十多分钟里,惜翠能感受到身旁的小变态好像经历了全身心的挣扎。至于挣扎了什么,她没看出来。

就是卫檀生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复杂,手一紧,使了点儿力气,就在惜翠吃痛的那一刹那,又突然松开,闭上眼睛靠着石壁不说话了。

惜翠早已经习惯了卫檀生时不时的发病,她现在也确实累了,没心思再去多关注他的心理问题。

雪还在下,古怪的暗潮却一点一点地在石洞中滋长。

本来冻得像冰一样的手,在握了一会儿之后,已经开始渗出了一层薄汗。

指尖汗涔涔的,很不舒服,惜翠想抽回手。

包住她的大掌紧了紧,不让。

她都觉得汗腻腻的有点儿恶心了,卫檀生却好像没有察觉。他闭着眼,惜翠看不清楚他眼里究竟是什么神情。

如此过了一会儿,卫檀生却突然主动松开了她的手。没等惜翠开口,青年却已睁开了澄亮的眼。

“外面有人。”

石洞之外,鲁深已经下了山坡。

横亘着的枯枝杂叶上,挂了条血迹斑斑的杏色发带,像个吊死的人。

他指尖挑起那根发带。

就在这儿了。

他要的是这发带的主人的血,光发带上这么点血怎么够。

鲁深发狠地想,他要用他身上所有的血来祭奠他那些死去的弟兄们。

山匪锐利的眼光睃巡,很快就锁定了短崖上的石洞。

将发带往地上一丢,鲁深:“去上面。”

站了血的杏色发带被狂风一卷,飘飘摇摇,不知刮到了哪里去。

听了卫檀生的话,惜翠眉一皱,稍微放松了的神经再度绷到了极点。

她没听见石洞外有什么动静,但卫檀生常年禅定修行,五感比她敏锐得多。

是那群山匪?

他们竟一路追到了这儿来。

惜翠眉心收拢得更紧了点儿。

这个石洞已经待不下去了。石洞太小,没任何藏身之处。再加上裸露在短崖上,目标又太明显,她能一眼看到,其他人肯定也能一眼看到。倘若被逮住了,她和卫檀生只能等死。

这个时候就算要跑,卫檀生他腿上受了伤,也跑不了多远。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惜翠心上好像被绑了个大石头,直往下坠。

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她的风格,事态紧急,也没有再多考虑的时间,惜翠抬起头,“这石洞待不下去了,我扶你,我们去外边。”

再在石洞里待着就是死,她和卫檀生身上都没带多少银钱,这群山匪既然能不辞辛苦一路追击至此,那就是想要杀人灭口。既然横竖都是一个死,那还不如试一试,搏一搏说不定就有一线生机。

卫檀生没有否决她的提议,惜翠扶着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石洞。

往下,会和循着山坡下来的山匪撞个正着。为今之计,只有往短崖上走。

好在,短崖并不算陡。不过,想要爬上去,对如今两个病号而言也够呛。

刚踏出石洞,往下一瞥,惜翠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确实有人!

那正往石洞的方向而来的人影,是那些山匪。

他们追来了!

惜翠不敢耽搁,忙借着灌木的遮掩,扶着卫檀生,往上走。

生怕弄出什么多余的动静,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惜翠口干舌燥,这么冷的天气里,后背硬是紧张地渗出了一层汗。

大雪刮花了眼睛,她的鞋袜都已经湿了,湿沉沉的黏在脚上,每迈出一步,都重若千钧。

惜翠心底苦不堪言。

鞋袜上的雪凝结成了冰,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就像刀割一样。苦中作乐地想,小美人鱼或许也就是她现在这幅模样了。

就算这么安慰自己了,惜翠的心里还是不轻松。

她要坚持住。

她死没关系,她死了还有活命的机会,卫檀生不能死。

而卫檀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像雪一样。

他已经看不懂她了。

他眼中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茫然。

从刚才起一直缠绕他的陌生的感觉令他蹙眉。

那一瞬,他竟然想要为她停下脚步,好免去她身上的负担。

他竟然也会心有不忍吗?青年眼含讥讽地一笑。

在此之前,他断然不会有此念头。

旁人对他的好,他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都是他们一厢情愿,他们要这么做,和他有什么干系。他们要奉献自己,他就心安理得地受着,他们不奉献了,他也不会强求他们。

就算他们为他死,他也不会眨一下眉头。

他就像天际的雪花,薄凉。

但如今落在少女的肌肤上时,却窜出了一小捧的热意。

忙中出错,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顿时蹬落了个小石块。

小石块咕噜咕噜地滚下,在这寂静的山谷中,就像一道催命符。

崖下的人,按紧了佩刀,抬头看去。

惜翠忙蹲下身,透过草叶的缝隙,瞧见那反射着寒光的刀尖,血液都好像结了冰。

虽然看不清人脸,但大致能分辨出来了有五六个人。

就算只有五六个人也够她和卫檀生喝上一壶。

“去。”有山匪转头吩咐同伴,两个人缓步慢慢朝崖上走了过来。

惜翠心中焦急,忙扶起卫檀生,想要抓紧脚步赶紧往上爬。

没想到,一拉却没拉起来。

卫檀生:“来不及了。”

惜翠皱眉,继续拉:“来不及也要试试,万一呢?”

卫檀生唇角浮出一抹极淡的弧度,“你看上面。”

惜翠抬眼一看,话梗在喉咙里,却是再也说不出口。

卫檀生说得没错,确实来不及了。

越往上草木越稀疏,只剩下杂草与光裸的岩石。她只要和卫檀生穿行在上面,就一定会被发现。

而在崖顶,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个横跨大刀的山匪,正守卫其上。他们就算爬上去了,迎接她和卫檀生的也只有一把断头刀。

上下都没有退路,左右皆是绝壁,逃已经无处可逃。

“翠娘,”卫檀生突然道,“你就在这儿待着,不要乱动。”

“你想干什么?”惜翠蹙眉。

卫檀生不答反问,“这地方十多年来就不曾有山匪出没,你说,为何偏偏让我们撞上了?”

惜翠:“是大嫂。”

卫檀生低声喟叹,对她的称呼旋即一变,“翠翠,你确实很聪明。”两个字,在舌尖滚过,被轻轻巧巧地吐出,似是饱含了无尽的亲昵。

惜翠已经无暇去细究他称呼的改变,死都要死了,哪里还有闲心去讲究这个。

“他们受了大嫂的吩咐,要找的人只有我。”卫檀生又道,“不论是死是活,他们要对付的也只有我。”

卫檀生:“你信不信我?”他接着说,“信我,你在这儿不要乱动,我就能为你带来一线生机。”

“那你呢?”惜翠反问。

她不觉得卫檀生他能有什么舍己为人的光荣品德。

“我?”他弯唇笑道,“自是听天由命。”

惜翠抿唇:“我和你一起。”

卫檀生的眼里好像有一片幽深的海。

惜翠心脏噗通直跳,迎上他的视线,“我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给了你,夫妻一场,黄泉路上结个伴也不孤单。”

这话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肉麻,但作用似乎很显著。

卫檀生没再说话,暗色的波涛中倒映了漫天的雪花,也倒映了她。

看上去倒有点儿像被她同生共死的宣言所感动。

“翠翠,”忽然,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笑道,“在这些人眼里,男人可以死,女人不行。”

卫檀生说得含蓄,一字一顿,意思却很明白。

女人,要留下来泄欲。

“你放心,”惜翠面色不改,“在此之前,我一定会先死。”

活,她活不下来,死,难道也没办法死吗?

一回生,二回熟。死这件事,惜翠敢打包票,没有比她更熟练。

将发髻中那根流云玉簪拔下来,放在手心,惜翠抬眼去看卫檀生。

眼中冷清清的,像冰魄。

摩挲着她脸颊的指尖重重按下。

死,他不怕死,常世已经够没意思了,死后的地狱倒还值得期待。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想要和他一起同死的。

随之而来的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膨胀扭曲的快意。

卫檀生眼中流光轻转。

他是个饿鬼,饿鬼是永远都吃不饱的,既然她愿意陪他一起死,话已说出口,他当了真,就容不得反悔了。

不过,他暂时还没打算死在这种地方。

惜翠看着卫檀生眼中的复杂之意更浓,在她说出这话的时候,眼神暗沉的好像海面下隐藏的贪婪巨兽,要将她吞吃入腹。

他松开了她的脸颊,站了起来。

惜翠也握紧了玉簪,同他一道儿。

小变态生得好看,就连危机当前,也镇静从容,丝毫不乱,好看得不像是去赴死。

这是他头一次走在她前面,将她护在了身后,挡去了狂乱的风雪。

那两个山匪不用上来,惜翠已经和卫檀生走了下来。

瞧见她和卫檀生,两人面面相觑。

在被带下山前,她脑子里已经预演过了无数种可能性。

然而看到这群山匪的一刹那,饶是她做足了准备,也不由得如遭雷亟,愣在原地。

山匪没什么特别,样貌和普通人无异,看上去就像巷口拥挤着的等活儿干的短工。唯独不同的是,这些人眼中多了几分精光与戾气。

但在这山匪中,有一个人,气质与众不同,像头俊猛的黑豹。

那是……

鲁深?!

惜翠与卫檀生俱是怔愣,谁都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的一个死人。

她不会看错,这张脸,确实是鲁深。

从瓢儿山上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年,但对她而言,其实也只过了一年多。一年的时间,鲁深的样貌还清晰地刻画在脑海中。就算她记性再差,也不可能忘记鲁深他长什么模样。

那个本该已经死了的男人,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还站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眼睁睁地看着鲁深朝他们缓步走来,惜翠神色陡然一僵,脑中已经疯狂刷屏。

为什么鲁深会在这儿?!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会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