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擦一声。
他竟是硬生生的将自己的牙齿咬碎!
痛感似火烧火燎。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却是惊醒了他。
“我也是剑修啊......”他喃喃道。
他终于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自己在低头,在躲避。
一种强烈的羞耻感生出,更胜身体上的疼痛,让他几欲疯狂。
一股炽热的心念充斥心间。
他昂然抬头,直视深渊一般的罗睺,眸中隐隐透出红芒。
他怒吼道:“干*娘!”
当然,他并不知道,罗睺的老母是否还活着。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恐惧忽然减弱,虽然并没有完全消失。
“没有剑宗,我早他娘死了几十年了!”
他冲天而起,冲向了罗睺。
砰!
甚至没有让罗睺多看一眼,一团血雾就这么在天河城外的天穹上炸开。
血水洒落在海水中。
显然,一个南剑阁修士,并不能阻止罗睺的前进。
这并不能怪他。
其实,一整个南剑阁也阻止不了罗睺半点。
然而,浓艳如火的鲜血,将所有人的心都烧了起来。
先前站在罗通身旁满腮虬髯的方脸汉子,瞪大眼睛望着那血。
他是土生土长的天河修士,与罗通既不来自同一宗门,修为更是有明显高下之分,所以两人之间并不相熟,只不过是刚好站在了一起。
但是,战场之上,皆为同袍。
同袍染血,而他呢?
他早有答桉。
他也飞了出去,冲锋向前,要拦住罗睺。
又是一团血雾。
然后,又一个修士飞了起来。
不止一个修士。
是无数的天河修士。
前一刻,还寂静无声的天地,忽然喧嚣。
前一刻,还低着头躲避的天河修士,忽然抬起了头,眼中有火焰在燃烧。
他们害怕,他们畏惧,所以带着全部的希冀等待陆青山与罗睺的战斗的结局。
当陆青山失败的时候,他们选择了低头,不敢直视深渊。
但是现在,就在这一刻。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他们想要守护人族,想要守护天河城,也想守护陆青山。
于是,天河修士们,前仆后继,不论修为高低,纷纷冲了出去,挡在了罗睺前进的路径上。
他们害怕,但他们依然选择迎了上去。
因为,他们心中有一股气。
大概,他们自己也很难想明白那股气究竟是什么。
但他们知道,自己如果在这时候不挡在陆青山身前,他们会瞧不起自己,就算苟活了下来,也会羞愧终生。
羞愧,是勇气的来源。
面对死亡,天河修士竟是显得那般急不可耐。
魂飞魄散,又有何惧。
同袍,在等着他们呢!
鲜血姿意横流,不知不觉,染红了一片海。
蝼蚁的挣扎,并不会让雄狮有任何触动。
对罗睺而言,踩死这些蝼蚁,不过是一脚和两脚的差别,无趣到了极点。
这在罗睺眼中,就与先前陆青山那不知所谓的坚持一般,是世间最无意义的事情。
真的没有意义吗?
就算是他们对于罗睺而言只是蝼蚁,一脚就能踩死一大片。
可是,只要能够让他多抬起一次脚,不就是意义所在吗?
被三十六道雷电长矛钉在天河城墙之中,动弹不得的陆青山,在这一刻,发生了极微小的变化。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他身前所发生的一切,包括前仆后继的人们与不断爆开的血雾,都落入他漆黑的眼眸中。
那些血雾如血雨落入天河海,荡开一轮轮涟漪,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海水是冷的,但血是热的。
作为忘川剑主,陆青山能透过天河海感受的到那血的温度。
说实话,陆青山从未觉得自己是对人族有什么大恩惠,也从未期望过自己所做的一切能换来所谓的回报。
剑修所为,不过是心之所向。
所以,他也从未期望过,当自己失败的时候,其它人能为他做些什么。
毕竟敌人是魔圣,是天下无敌,是普通修士难以想象的强者。
在强大的罗睺面前,人族修士就像蝼蚁一样弱小,本就该如蝼蚁一般,感到绝望,然后放弃。
说白了。
他从未要求别人要像“陆青山”一样。
陆青山只有一个。
但是,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在他与罗睺之间,出现了浩浩如汪洋的人族修士。
罗睺平静前行,天河修士则是不断向他扑去,然后死去。
然后就会有更多的天河修士冲出去。
就会有更多人死去。
他们甚至没能碰到罗睺的衣角。
这甚至不能叫螳臂当车——螳螂好歹碰到了车轮。
叫飞蛾扑火更合适一些。
这个画面看着很可笑。
但并不可笑。
在这种无法跨越的差距面前,人族修士所做的一切总结来说,就是送死二字。
当然,送死有点难听,所以人们为此创造了一个意象要美妙许多的词语。
赴死。
天河修士在赴死。
人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他们想要拦住罗睺。
所以他们选择死在陆青山的身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陆青山筑起一座新的长城。
“真是太自大了。”陆青山自嘲想道,既在嘲笑自己的狂妄,又觉得快意。
虽然被钉锢在空中,他的心在这一刻从未有过的快意,“陆青山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凭什么就觉得别人不能像你一样?”
罗睺曾问他,有何意义?
这样的坚持,有何意义?
这便是答桉,这便是意义。
陆青山只觉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来回激荡。
就像是火山中的岩浆,炽烈的流动着。
血水,正不断地从他的身体中向外流淌。
罗睺的血是冷的,所以他可以无视成圣之前陆青山在黑甲域中的杀戮,甚至可以为了让自己不寂寞而放弃血债血偿,留陆青山一命,只要陆青山愿意臣服于他。
所以,对于旁人的死亡,他都不会有半点不忍。
可今日人族之赴死,却让他不解。
这种赴死,魔族也可以做到。
但需要的是他的命令,赴死源于畏惧。
人族,却是面对畏惧而赴死。
这让他莫名的有些不满,于是他讥笑道:
“勇气可嘉,但天要灭你们人族,你们又能奈何?”
没有人能回答罗睺的问题。
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天在这场漫长的道魔之战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但人族刚出了位九劫剑仙,魔族便是诞生了有史以来第一位魔圣。
这么看,似乎真是天要亡人族。
弱者的勇气固然值得赞赏,但是强者的力量才是真正决定一切的东西。
没人该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也不敢说出那个答桉。
最终,一道声音响起。
那道声音,很沙哑,很干涩,像是快要渴死的人发出的声音。
但它也很坚定。
那道声音代他们回答道:“那便逆天。”
罗睺愣了一下,缓缓挑眉,看向前方,对上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罗睺眯起眼,盯着那个面目因为伤口还没痊愈而显得格外狰狞的年轻人,有些不耐,还没放弃?
卡擦.....卡擦
刺耳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陆青山从无边天河海中汲取着力量,然后注入残破的身躯中,再用新生的血肉生生绞断插入身体中的三十六根雷电长矛。
滋滋滋!
雷电长矛被绞碎,化作一道道电蛇,在陆青山体内横冲直撞,贯穿撕裂每一根经脉,每一根血管。
痛苦并没有将陆青山击倒。
它像是熔炉,狠狠锤炼着陆青山,非但没有将他击垮,反而激发出他内心真正的力量。
犹如一柄剑胎,经捶打,出熔炉,入寒水,最终才能锋芒毕露。
即使是罗睺,也感到一阵颤栗,突然觉得若不是自己快了一步,深渊早就输的一败涂地了。
这样的对手,太恐怖。
“这样的人,必然能成就祖境,”他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随即又更加狠戾,“今日一定要让他形神俱灭!”
陆青山绞碎了雷电长矛,也终于脱离了禁锢。
他站了起来。
但他很虚弱。
陆青山的原计划是凭借天河海赋予的“不死不灭”的能力,与罗睺缠斗,为月斩蓄势。
直至满月斩。
两百倍威力的九劫剑仙一剑,即使是魔圣,也应该要陨落吧?
但现在,无法知道答桉了。
因为,罗睺已经证明,魔圣就是天下无敌,
他哪怕拥有一座海,也依然无法在魔圣手下蓄出满月斩之势。
哪怕是盈月斩也没可能。
其实,陆青山也猜到了这个结局。
假如,假如魔圣不过如此的话,当年夏祖又怎会挽天倾呢?
但他就是想试一试。
当然,作为一个稳健的剑修,他还留有一个备用计划。
正如齐补天所言,只有祖境才能与圣境抗衡。
事实证明了,确实如此。
半祖不行,九劫剑仙也不行,只有祖境才行。
那么,他只能试着晋升祖境。
他并没有任何把握。
所以这是他的备用计划——挑战罗睺失败了,他还可以尝试晋升祖境,晋升祖境失败了却没有可能再挑战罗睺。
挑战罗睺与尝试晋升祖境这两个行为是有先后顺序的。
人族修士如何晋升祖境?
开天门不死,便可朔源,成就祖境。
真是一条再清晰不过的路。
可为何除了夏祖再无人能达到这个境界?
因为,没人知道如何才能不死。
不死,本就是世间最大也是最难的事情。
陆青山已经花了一年有余的时间去思考答桉。
只是这个时间,与不死这样的难题相比,短暂的有些可笑。
他还没找到答桉。
可已经没有时间了。
“燃尽而死总胜过跪着死。”
陆青山冷酷而决烈。
“执子之手,与子共生,与子.....同死。”秦倚天吟道,如她的将军一般坚定。
结契时的承诺,今日兑现。
龙雀亦在燃烧。
陆青山挥出了龙雀。
罗睺终于变了脸色,不知是惊讶还是怒气亦或者是畏惧。
天开一幕。
流光溢彩。
剑开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