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别列佐夫斯基背景,无疑需要一名了解苏联情况,熟悉俄语的人,自己是不二人选,但为什么会选择松井义雄?
随便说出别列佐夫斯基不为人知的履历,绝对不是佐佐木石根这个老牌特务的正常表现,他吃人尚且舍不得吐骨头,怎么肯平白无故学长舌妇。
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杀机!
沈春丽表面上镇静如常,内心却无比震惊,自从潜伏以来,还没有碰到过危险,她非常担心自己习惯享受眼下平静的环境,象凉水锅里的青蛙,不知不觉疏忽了什么,嘴里与大家打招呼,脑子里却像放电影一样,回忆走过的每一步。
大家正准备起身离去,佐佐木突然示意安静,深思着提醒手下:
“刚刚的爆炸声大家都听见啦,对韩事务部的朴部长不幸牺牲。死亡的还有他的朋友,一个从上海刚刚来到此地的中国人,证件是伪造的,真实身份现在不清楚。我怀疑是中国政府派人干的,诸位要注意安全。春丽小姐,你留一下。”
这些话可以理解为普普通通的关心,但重点提到朴部长和中国人,又是什么意思?
敲山震虎?沈春丽并不关心朴部长,因为她的人生轨迹与现在发生的一切危机都没有交集。唯一令她担心的是别列佐夫斯基!怎么解除这个危机?
别列佐夫斯基目前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何况即使他成功逃到中国,而且还活着,估计也已经在关东军控制之下,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唯一能做得的是从眼前紧张的空气中提前嗅出危险!做好准备。
想清楚以后,沈春丽轻轻嘘口气,灵巧地旋转着手中的铅笔。
等众人一走,佐佐木石根象看见尸体的秃鹫,显得极其兴奋,他一反常态地轻浮起来,倒背双手踱步。一般没有外人时,他会像慈爱的父亲一样称呼沈春丽,用日语缓缓道:
“春丽,我刚才没有挑明,朴部长的中国朋友是中统资深谍报人员,朴这个蠢家伙为了邀功请赏,独自通过秘密渠道策反他,拒绝透露他的真实姓名和具体身份。
万万料不到此人乘船从上海出发,经青岛到大连,今天早晨才乘火车秘密抵达新京,没多久他提的箱子就发生爆炸!整个事件滴水不漏,令人防不胜防。看起来满洲不仅有苏俄的情报网络,还有一个潜藏很深的中国地下组织。”
全世界的谍报人员其实是一种自然界的共生关系,像消化系统里的细菌,没有它们身体就会生病,但细菌太多则生命受威胁。
一般情况下彼此心照不宣而已。作为资深特务,佐佐木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沈春丽脑子一直在高速运转,她想弄明白佐佐木在俄军军官叛逃这件实事上做什么文章,并且如何保护自己。
但现在佐佐木不说,她也不能试探,幸好这是她的保护人,甚至一直以她的父亲自居,因此她故意装作撒娇的样子,用汉语不屑地道:
“先生,您和我都清楚,俄国人、美国人、德国人在满洲干什么,我们不也常常利用他们?如果现在派人把东亚俱乐部包围起来,里面的几百人个个都应该被关进监狱。所以,我的结论是:如果满洲没有中国谍报人员,那才奇怪呢!”
佐佐木呵呵一笑,很快恢复平静,威严地道:
“形势即将发生重大变化,我们也该清理一下门户。就如同祭祀之前要斋戒沐浴更衣,清洁自己的肉体与灵魂一样。或者更简单地比喻为:快过春节啦,应该洒扫庭院,迎接春天!
司令部的意思就以朴部长这事为突破口,由参谋部出方案,各个情报机构联合,以宪兵队为主导,来一次大扫除,把本地的潜伏分子铲除。宪兵队希望能得到我们的帮助,我打算安排你过去协调,你意见如何?”
沈春丽明白,日寇即将发动全面战争,但她不能主动提问,眼下身处险境,她必须随时了解别列佐夫斯基的详细情况,绝对不能离开研究所,惟有如此才能随机应变保护自己。佐佐木石根这样安排明显有调虎离山的嫌疑,她又害怕自己无端多疑,于是技巧地问:
“先生,包括掌握的各国所有谍报人员吗?有时候我们也需要他们帮助散布真真假假消息。另外,别列佐夫斯基失踪,德国人肯定有活动迹象,应该马上着手调查。如果能抢在德国人前面把他抓在手里,对于掌握苏军情况有绝大帮助。”
别列佐夫斯基叛逃已经发生一段时间,对于关东军整个情报系统而言,恐怕已经不是新闻,佐佐木石根不可能不获知消息,没准他已经暗中制定了计划。果然,老鬼子严肃地点点头:
“只针对中国与苏联的谍报组织。关于别列佐夫斯基,我也保持怀疑。德国人曾经打过招呼,说有个德裔苏联政治难民,计划从蒙古入境满洲,再去上海的德国领事馆,届时他们会安排迎接,希望我们提供保护。
上海的日本领事馆已经答应,经过你的分析,基本可以确认,德国人做了隐瞒,所谓的难民肯定是别列佐夫斯基。这条鱼不小啊,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
沈春丽暗暗吃惊,德国人提前打过招呼,如此简单的两件事傻子也能马上联系到一起,老奸巨猾的佐佐木不可能愚蠢到这份上,猜不到德国人的目标是别列佐夫斯基?
难道他在试探?沈春丽不明白平白无故怎么会牵涉到自己?她孩子气的笑笑,轻佻地道:
“请原谅,先生,我级别不够,又受限于身份,去宪兵队和参谋部只能受欺负,受白眼,连做花瓶都没资格,恐怕很难开展工作。
不如换松井先生,参谋部是他的老东家,行动起来方便不说,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凭借大佐的高贵身份,以及强硬的人事后台,了解一些参谋部对我们秘而不宣的机密,验证研究所掌握的一些情况。至于宪兵队,人所共知松井君与渡边队长关系不一般。”
一个广为人知的事实,自1932年伪满洲国建立之后,日本除了以野蛮屠杀和奴化教育来加强统治之外,还效法当年的英国的毒辣手段,暗中全面推行毒化政策。
“九一八”事变之前,一些日本人已在我国东北进行贩毒活动。1933年,日本关东厅公布了“鸦片专卖法”,并且成立了“鸦片专卖公署”,使鸦片的种植、经营、吸食都合法化。
专卖公署以利诱和强制手段,使数以万计的中国农民停种大豆高粱,改植罂粟;伪满政府也对种植鸦片进行奖励,没过多久,许多地方便遍地罂粟花,整个东北成了毒的世界。
沈春丽掌握的秘密数据显示,鸦片专卖法公布之后两年,东北地区的鸦片种植面积已达1066500余亩,平均每年生产鸦片达500至600吨。
烟馆自然也如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沈阳、长春、哈尔滨等大城市,几乎每条大街都设有烟馆和毒品发售所,注射一针吗啡只需一两毛钱。在华北地区推行毒化政策的大本营是天津,推销毒品的手段也是多种多样的。
他们为了诱使更多的中国人吸毒,设立了“花烟馆”,使烟馆成为吸毒和嫖妓的混合场所。有些开烟馆的日本人让老顾客四处发展新烟民,谁能带来一个新顾客,就发给一定的赏金,或免费供他吸食一段时间的鸦片。
有的日本人甚至强迫中国百姓购买,谁如果不买他的毒品,他们就将“反满抗日”的罪名加在他的头上。东北的鸦片销售可以堂而皇之进行,收入甚至编入预算,而向华北、华东甚至全国走私鸦片,却由关东军少壮派秘密主导
多年来给关东军带来大量的额外经费,也使少壮派将领敢于擅自采取军事行动,反正不跟上面要预算。时间一长,他们不但蔑视佐佐木这样的老牌高层,甚至在大本营军头面前,也底气十足。
刚开始狂妄的日军军官如松井义雄之流,只想上擅长厮杀,瞧不起走私,渡边贤二早年就参与,加上草根出身,因此满洲国成立后意外捞了个肥差,他本人也有瘾。
“哦!”
佐佐木石根在窗前立定,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长久地沉默着,了解参谋部的核心谍报机密,就能增加自己的权威性,增加说话的分量。
更何况马上爆发全面战争,研究所也即将获得新的发展机会,确实需要掌握更多的资源。聪明绝顶的沈春丽却不知道,佐佐木石根与松井义雄暗中斗法已经达到白热化的程度:松井义雄想在战争全面爆发之前,夺取研究所的掌控权,他认为凭此自己就可以在未来大展身手,或许有一天成为天皇陛下的左膀右臂!
同样热衷于权力的佐佐木石根也垂涎松井义雄控制的贩毒走私网络,如果能夺过来就能控制关东军的特别经费,自然就能左右关东军上层。因此关键时刻佐佐木石根不会重用松井义雄,甚至会在重要节点上掣肘,当然这些只有两位当事人心里知道。沉思过后老狐狸漫不经心地道:
“松井君做事过于简单粗暴,你认为他合适吗?”
沈春丽看得出老狐狸在犹豫,因此轻声提醒:
“先生,您别忘了,既然松井君肯在研究所屈就,为研究所争取利益也就是为他自己。至少他会这样认为!”
打定主意的佐佐木石根转过身来,向沈春丽露出赞许的笑容:
“完全正确,松井强硬的后台也是我可以利用的,虽然缺少天赋,愚蠢的只剩下狂妄,但我依旧愿意培养他。不过你的建议不行,松井君眼下另有公务。这样吧,我另外派人跟参谋部的人接触,你去宪兵队提供一些泛泛的咨询,他们不问你就可以装聋作哑。等松井君从海拉尔回来后,再考虑由他替换你。
现在我给你介绍一位上海来的朋友,西村佳彦,他和你一样是我过去的学生,常住上海的海军大佐,来满洲进行工作考察,就让他跟着你吧,对于他的提问,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等会儿我派人送你们去宪兵队。”
海拉尔?
松井义雄莫名其妙突然去海拉尔干什么?难道是为别列佐夫斯基?沈春丽迅速开始联想,越来越感觉自己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黑洞!说话间,佐佐木石根按了一下电铃,门口的副官马上带进西村佳彦。
作为一名客人居然可以堂而皇之进入此间密室!
沈春丽益发吃惊,不由得对来人刮目相看,西村佳彦三十多岁,矮矮的个子,未来先衰的秃顶外加轻微的罗圈腿,准确地说,日本男人的先天缺欠他基本都具备,如果战争结束他仍然活着,完全可以送解剖室,泡上福尔马林药水当日本鬼子标本。
“久仰沈小姐大名,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西村佳彦用流利的汉语自我介绍,精神抖擞语声铿锵,不像普通日本鬼子那样张牙舞爪气势汹汹,显得极其精干。面对漂亮的沈春丽,目光相当安分,居然深深鞠躬。
沈春丽轻轻点头算回礼。佐佐木似乎很看重西村佳彦,沉默好久才意识到自己走神啦,马上歉意笑笑,和蔼地道:
“西村君,沈小姐执行公务时,你最好只做个旁观者,保持低调。有什么问题私下里请教。另外,明天晚上,我在东亚大酒店为你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