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飞来的子弹打在汽车外壳上,乒乓作响火星四溅。沈春丽大为震惊,普普通通一次外出,怎么会遭遇伏击?她不由得死死攥住皮包带,回身时发现有人从巷子里冲出来,距离海江田太郎也就不到十米,情况危急,她连开两枪想打退对方的冲锋,给海江田太郎躲避机会。然而却见靠在车头的海江田太郎突然浑身一抖,然后软哒哒地倒地,横野一郎拼命喊他的名字,可惜毫无反应。
显然已经死翘翘!
完蛋啦!下车下不了,开车又不可能,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沈春丽小心抬头扫一眼,巷子里有好几个枪手,街对面也不下三五个,自己和横野一郎各凭一把小手枪,而且马上没有子弹,只能等死!问题是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发动袭击?死得太窝囊了!
“沈小姐,我冲出去引开他们!你找机会赶紧跑。最新章节到百度搜索-《天意文学网》。”
平时稚气未脱的横野一郎蔫巴巴的缺少血性,被人欺负也不敢反抗,最多躲起来生闷气。如今身陷绝境突然斗志昂扬,回身火爆爆地叫道,一边嚷嚷一边打算推开车门。全凭汽车他们才安然无恙,只要一出去面对近十把枪还能有好?
沈春丽刚想开口阻止,横野一郎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大声喊道:
“别忘了告诉我妈妈。”
说完一脚踹开车门,冲对面就是几枪!然后把枪往后座一扔,赤手空拳面对呼啸而至的子弹,毅然决然地跳下车,扭身向汽车刚才前进的方向撒腿就跑。仍旧被困在汽车后座上的沈春丽抓起他扔来的枪,看着那熟悉的、并不矫健的背影,心里热浪滚滚!
如同被狐狸追赶的兔子,横野一郎迈开两腿飞奔,身后有人不停地呼喊干掉他,他根本听不见,两眼瞪得溜圆,不管不顾只是跑!离开汽车也不过二十米的样子,他突然感觉腰间一热,跄踉几步勉强站住然后就是后背发麻,然后他吃力地转身想跟姐姐般的沈春丽挥手,可惜,还没等他举起手臂,胸口腹部一口气吞了五六颗子弹。
没戏啦!
横野一郎嘀咕一句,感觉不到疼痛,浑身凉快快的,但他明白自己的生命走到了终点,花骨朵还没绽放就凋零!好像有点遗憾,但并不恐惧也并不悲伤。眼前开始恍惚,脑海中出现家乡的风景,妈妈正站在码头眺望,花白的头发在清冽的海风吹拂下纷乱飞扬。
他无奈地摇摇头,低头看看自己的下半截,仰面摔倒!眼前一黑脑海中也一黑,犹如没有观众、却正放映电影的电影院突然停电,一切都陷入黑暗和死寂!横野一郎在最后一刻看见了勾魂使者!沈春丽泪水潸然而下!
到底太孩子气,这样冲出去白白丢了小命!然而留下来又能怎样?小巷里的枪手已经开始露头,街对面的人也开始缓缓向前,即将被团团围住乱枪打死!沈春丽把检查了两把手枪,总共还剩九颗子弹,救不了命,但结果自己绰绰有余。她拉开皮包,打算把沃勒尔的纸袋销毁。正在这时巷子口的人突然一阵乱喊:
“对面楼顶有人!”
“小心!有人受伤!左边房顶有人!”
正不知道怎么销毁纸袋的沈春丽闻听豁然抬头,才发现再也没有人瞄着她所在的汽车射击,相反刚刚围上来的人都隐蔽起来向各处房顶还击!难道有救兵?谁会救自己?汽车里视野受限看不到房顶的情形,再说天黑,也无法确定救兵的位置!
会是救兵?沈春丽正迟疑,猛然发现巷子口的石板地上爆出一串火星,房顶上至少有三个火力点集中射击,而且看样子使用的是长枪,紧接着传来埋伏枪手鬼哭狼嚎的叫骂声!对方到底是谁?什么意思?一个子弹啪地一声击中汽车方向盘,沈春丽吓得一缩脑袋,接着又是一颗,再一颗,连续四个子弹都落在一个地方!
对方射击速度相当快,而且准确度惊人,几乎堪称神奇!凭此完全可以瞄着沈春丽所在的位置,让子弹从车顶穿入,一枪就可以要了沈春丽的命!为什么要连续击中方向盘?炫耀?戏弄?还是逼着她弃车准备活捉?
顾不得其他,眼下毕竟有一线生机。
不求一万但求万一,能跑就跑跑不掉就死,由不得自己选择。沈春丽一横心,背好皮包抓起两把枪,从车后面退出去迅速扫了一眼周围,房顶的枪声不断,有效压制了埋伏的枪手,她刚一露头就听见巷子里有人喊:
“车里的人要跑!”
紧接着身边落下好几颗子弹,不过街对面房顶上立刻有人还击。借此机会她拎枪学横野一郎,撒腿就跑!全不顾后面的叫骂声和呼啸而过的子弹!越过横野一郎的尸体时她还看了一眼,可惜脑海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前面不远又是一条巷子,只要蹿进去就应该可以躲避一阵子,对方不可能在所有巷子里设伏。
尽管久经训练体力一流,但亡命奔跑使沈春丽焦躁不堪,嘴里发苦眼前发黑,甚至感觉手里的枪非常沉,眼看就可以拐入小巷子,她还没来得及减速,顿觉后腰一麻,好像后面有人狠狠推搡一下,导致她的双脚跟不上身体的速度。就像电影里的镜头,逃离现场的人被爆炸冲击波吹起凭空扔出去,摔得七荤八素!
中弹!四肢摊开平摔在地上的沈春丽险些昏过去,依靠顽强的意志竭力睁开眼睛,转动一下脑袋动动四肢,除了腰部不能动意外其他还好。左手的枪已经丢了,腰仿佛断了一般。枪声听起来模糊、但依旧激烈。她强忍剧痛挣扎着用双臂当腿,拖着下半身爬进巷子里,仰躺在一处砖墙边喘息,脑子里一片空白!
什么人袭击?为什么被袭?所有这些问题都被丢到爪哇国啦!如果短时间内租界巡捕赶到,她还有一线生机。若巡捕一时半会来不来,结局不言自明。沈春丽拉开枪机看看,准备在关键时刻结束自己的性命。腰部已经完全不能动弹,剧烈的疼痛使她不住冒冷汗。或许,死亡即将降临!令她宽慰的是,没有暴露身份、没有严刑拷打、没有旷日持久的审讯,犹如站在高空钢丝上的杂技师,突然踏空就此陨落!
死得干净利落!
从加入革命队伍的第一天开始,她早已准备好时刻迎接牺牲,为全人类的解放死而无憾。
在漫长的潜伏生涯中,她无数次目睹同胞、同志、朋友死亡,如今可能轮到她自己,感觉并不可怕。用残暴的松井义雄的名言形容:被一枪毙命是福利,极好的待遇!灭绝人性的日本鬼子,特别嗜血,善于把死亡过程拖得很长很长,喜好制造惨烈、凄厉、恐怖的画面,往往令旁观者肝胆俱碎。
每一次亲临死亡现场时,沈春丽都暗暗祈祷,希望死神无声无息完全没有预兆突然降临,间不容发之间直接夺走她的生命,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她不惧怕死亡、不拒绝死亡。一如司马俊一样。以前谈论牺牲,司马俊曾淡淡地背诵鲁迅的文章: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 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