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有点劫后余生气象的黄宝端着咖啡,嘘口气后坐在沈春丽对面,听到问话稍微沉默了一下,是笑非笑地眨巴着眼睛,目光始终在沈春丽脸上逡巡,好像希望确定关心的真假。好一会儿才洋派地耸耸肩、摊开双臂、伸伸腿,显示自己毫毛无伤,声音嘶哑道:
“我还好,不过小鬼子心疼了,反扑相当厉害,已经损失了十几个潜伏极深的兄弟,将来恐怕还得付代价。”
因为牵挂,心里难免积攒了无数的柔情。来之前沈春丽甚至担心自己会流泪,会哽咽着难以自持,会主动扑进他怀里,但一见到他好好的,而且依旧吊儿郎当,顿时就有点反感。好像唯有受伤的、无助的、身处险境的黄宝才值得她担心。其实,精通心理学的她此刻也为自己犯糊涂,搞不清潜意识里都有些什么。
说心里话,沈春丽心仪的男人、或者叫喜欢的男人,是司马俊那一类有板有眼有范儿的,博学、儒雅、言谈举止安详,长衫裹身,静坐如雕塑站立如翠竹,即使走路也不疾不徐,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从不神采飞扬,从不夸夸其谈,从不声严色厉,像一副水墨画,韵味悠长;像一股山间小溪,水声潺潺志在远方。像悬崖上的一株野兰花,朝迎旭日目送落霞。
浑身江湖气的黄宝恰恰相反,为了证明自己浑身上下的零件灵活,每一次发声都有大量的动作配合,皱额头、扬眉毛、挤咕眼睛、抽鼻子、努嘴、耸肩、摊手、扮鬼脸。动作一点也不潇洒,倒像戏台上的丑角,与司马俊夹根香烟娓娓而谈的样子相差千万里。
档次不行。
不过,看在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份上,不计较算啦。大平光一、樱花银行,执行的是小鬼子国家层面的战略任务,遭遇如此重创而且还闹得世界皆知,损失巨大又面临西方的舆论压力,恼羞成怒的小鬼子不心疼才怪,不歇斯底里疯狂反扑才怪。
黄宝脸上波澜不惊,沈春丽却不难想象其中的凶险。虽然不是在战场上,听不到隆隆炮声,闻不到呛人的硝烟,看不见血肉横飞的尸体。但他刚刚经历过的,处心积虑灭掉伪钞集团、炸毁樱花银行仓库、并利用国际媒体曝光小鬼子的阴谋。≈lt;≈gt;这不仅需要胆量、需要果敢的判断、需要剽悍的行动能力,更需要赤胆忠心!
身处敌穴的沈春丽比局外人更清楚,黄宝的经历,比任何一场战斗都更加凶险,也比任何一场战斗都更需要花心思,更比任何一场战斗都更加考验意志。如同剑客完成了一场以弱胜强的生死决斗,逆袭成功但心神和体力都被剧烈消耗。所以,他像大病初愈一般:所以,他疲倦之极:所以,他的有些恍惚。
定了心神的沈春丽抿一口咖啡,轻轻道:
“整个上海的情报机关全部参与,誓要破案,千万不能大意。”
强调不能大意自然意味着关心,黄宝听了很受用,不无得意地把屁股底下的沙发拉近一些,先心满意足喝口咖啡,低声透露事发时他借机与沃勒尔去了重庆,一方面躲祸一方面接受上级表扬,主要是为了让沈春丽放心,不过没有涉及细节。最后露出本相,腆脸炫耀道:
“我只负责策划,另外的人负责行动,放心,牵连不到我。还有,该怎样谢谢你?金银财宝你又不喜欢,受奖也没你的份儿,说实话我恨不得把心肝肺掏出来烩个三鲜,慰劳你。”
两人谈的属于高度机密,只要泄露一丁点,彼此都将万劫不复。所以尽管身处密室,但各自都习惯性地含含糊糊,既不提名字也不提事件本身。感激是必须的,而且沈春丽自认为自己有理由接受这份感激。但黄宝的表达太恶心。
值得庆幸的是他没受伤,而且渐渐恢复往昔的痞子相,一直牵挂的沈春丽放心的同时,刚才的怜惜也一扫而光,甚至后悔自己那么牵肠挂肚,后悔自己的半夜无眠,为了报复,不客气地踢踢他因为跷二郎腿而伸出来的脚,瞪了一眼道: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被警告的黄宝老老实实放下二郎腿,却又不甘心地道:
“你什么时候能温柔一点?刚见面时不是拔枪就是拔刀,弄得我每次见面都紧张兮兮的。≈lt;≈gt;现在虽然好一点,但说话时老带枪药味。不要忘了,你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丽女生,怎么......”
见他没完没了,而且有点蹬鼻子上脸,沈春丽再次严厉地瞪一眼,及时掐断了他的滔滔不绝。黄宝自失地一叹,虽然转换了话题却没改变嬉皮笑脸,继续拍马屁道:
“最近我都不认识自个儿了!面对你居然想不起来过去我们俩怎么对话的?呵呵,你长时间没消息,连渡边贤二都不知道你行踪,我心里紧张得要命。”
沈春丽心里也挺受用,与党组织失去联系后,这世界上隐约知道她身份、同时实心实意牵挂她的人只有两个,黄宝和新近出现的姜玉凤。想到老太太、想到老太太即将返回营口、想到老太太面临的可怕的局面,她感到心猛地一揪,顿时热泪盈眶,马上收摄心神转入正题:
“日本人在营口兴建犹太人居留区,德国人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