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烆”疑惑道:“先冥海水君与恶将寅鲛已伏诛,你所谓的伤害过冥海的人,至今只余下了井旷,他是你的丈夫,你儿子的父亲,你真的连他也不愿放过?”
“婠漓”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广寂的墓地中荡起了重重回声。“风烆”在其中没有听出哀伤,反而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在他心底弥漫开来,令他有一种难言的窒息之感。
“不!你错了,他不能死,死亡远远不赎他的罪过。我要让他看到冥海的覆灭,看到这世间将会有多少人因为他无辜而死。让他知道,幽海曾经有多么痛,我曾经有多么痛!哈哈——哈哈——”
“风烆,拿你的武器!这二十年中你所埋下的力量,是时候唤醒他们了!”
“婠漓”回到冥海水晶宫,迎面见寝殿门口一个侍女正翘首以盼,她丝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风尘仆仆,径直入殿。
“娘娘!娘娘!”见她头也不回,侍女匆忙追上去,在她耳边聒噪:“小殿下在寝殿中等候娘娘多时,已经睡过去了。”
“婠漓”原本并没有多少感触,她随意应了一声,缓步入内,一面走一面还在心中盘算下一步动作,谁知,方一转过屏风,便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一只小几上睡得正香,身上披着一袭宽大的侍女的外袍,一条可疑的银丝从他嘴角垂落,小鼻子一抽一抽的,颊边隐隐有一抹笑意,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她的心顿时柔软起来,忍不住想要去摸摸那一头细软的发丝,但最后她硬生生地住了手,掩饰性地斥问身边的侍女:“怎么让小殿下就在这里睡了!还不将他抱到床上去!”
侍女摸不准她的脾气,见她动怒十分惊惶,连忙解释道:“小殿下一向浅眠易醒,若是被惊醒了,起床气上来定要哭闹不休,十分不好哄。君太后曾下令,只要小殿下睡着了,任何人不能轻易挪动。”
“婠漓”还想发作,事实上,她对冥海之恨致使她对这里的一砖一瓦皆有芥蒂,在这里便压不住心头之火,见状又挑剔道:“小殿下身上盖的是什么!冥海就这般困窘,一族少主竟连件像样的披风也没有了么!”
侍女被她的语气吓得瑟瑟发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连连道:“君后息怒!照顾小殿下的嬷嬷已回宫去取殿下的衣物,君后这里的东西,婢子们不敢擅动,故而自作主张以自己的衣袍为殿下蔽风。”
“婠漓”:“……”
不是说小殿下浅眠易醒么,这般毛毛躁躁,是怕吵不醒井焕吗!
她懒得理会这傻呆呆的侍女,走到井焕身边单膝跪地,见他蹙起了眉头,果有要惊醒的趋势。她连忙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十分自然地哼了一段轻柔的小调。
这是她在澜水殿宫讨好离澜神妃时学的,用在初生婴儿身上十分好用,但这却是第一次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生疏之余还有一种难言的心酸。
仿佛是感受到了母亲的安抚,差点惊醒的井焕复又睡去,朦胧中扭了扭头,将自己的侧脸送入了她的掌中磨蹭了两下,最后还将她的胳膊抱在了怀中,枕着她的肩膀,睡得显然舒服了许多。
“婠漓”不顾自己的膝盖跪得生疼,一直耐心地陪在他身边,顺手挥了挥手,打发走了那名侍女。
恰于此时,“井旷”方结束了朝议,他二十年不归冥海,事务繁冗需要一一接手,回来的这两日忙得席不暇暖,至此终于喘息片刻,得以来探望妻儿。
说起来他有些忐忑,在仙神漫长的寿数中,二十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算短了,甚至堪比凡人一世的韶华。而他在这二十年中历经生死血雨,曾经那些猜疑和背叛渐渐淡去,留下的,只有对妻儿的思念。
——是,他已经决定放下过往,即便他深信井焕非他之子,即便那个给他带来耻辱的男人依然在世,他都不再计较了,唯愿将井焕视为己出,一家团圆和乐。
可等他终于于凯旋大典上见到了“婠漓”,后者大概还在生他的气,既对他的主动示好视若无睹,又对他百般疏远,脸上更是从无笑意。
“井旷”想,是他亏欠她在先,她心中生怨,亦是情理之中,这条漫漫追妻路,怕是很需费一番功夫了。
他派人探听了一下她这二十年的生活,得知她曾放下身段周旋于神宫之中,心中愧意更甚,毕竟若非冥海之罪,她并不需被留在那复杂险恶之处为质,亦不需母子分离二十载,其中的艰辛,他感同身受。
于是,不管“婠漓”何等脸色,他都情愿忍受。这一遭终于得了空暇,便急急向她殿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