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被愧疚与愤恨不断撕扯时,一双小小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孱弱幼小却给予了重获新生的希望。</P>
安家眨着眼睛,沙哑地对她说:“娘,回家。”</P>
幼崽总是愿意给大人许多次错误的机会,直至她也成为大人。</P>
贺二嫂倏地跪地,忏悔的声音格外笨拙,猛然抱住安家,仿佛抱住了自己的唯一,可手臂怎么也不敢收力,生怕把女儿弄碎了似的。</P>
她大放悲声:“安家啊……娘的安家啊……”</P>
女人粗糙的手指插进孩子干枯发黄的头发,来回顺着梳下,借此来确认怀中的幼童并非幻觉。</P>
“娘错了……娘对不起你啊!呜呜呜……”</P>
安家茫然,脑子没弄明白时,手已经搭上亲娘的手背,执拗地重复:“娘,回家!”</P>
简单三个字,足以慰悲伤。</P>
贺二嫂哭着哭着就笑了,一把将她抱起,头也不回地喃喃道:“回家……好,我们回家……”</P>
闵容容抱着书站在人群边上,从旁目睹这一出感人肺腑的亲情大戏,倏尔喟然长叹。</P>
别人或许不清楚庄四楠与贺安家的母女恩怨,她脑海中上一世的记忆可不会不知。</P>
上一辈子,贺安家没有被拐走,而是一直留在贺家平安长大,她这一辈子的所有劫难都是来自于亲生母亲。</P>
在她印象中,受原生家庭的影响,庄四楠是个极度重男轻女的人,这一点明晃晃地体现在她对儿子成才和女儿安家的态度上。</P>
家里若缺衣少食,那必然缺的是贺安家的那一份,而永远不会缺贺成才的东西。</P>
家里若不愁吃喝,那贺安家碗里也总比她哥哥少些什么,今日是冰箱里从不缺鸡蛋的一枚荷包蛋,明日便是一件不打补丁的新衣裳……</P>
总之,哪怕是不缺那一分一厘,庄四楠也不会将其用在女儿身上一寸一毫。</P>
在日积月累的偏心下,贺安家习惯了在家里当一个隐形人,不争不抢,不哭不闹。</P>
然而,懂事的孩子没糖吃。</P>
她一味地忍让,换来的是母亲的冷漠,哥哥的鄙夷,父亲的忽视,还有不征求她同意就妄图定下的婚事。</P>
“你都读完高中了,家里供不起你上大学,不如把录取通知书卖了,女孩子还是要早早嫁人,你舅挑的人准没错……”</P>
“妹啊!哥看上一姑娘,家里没钱出彩礼,你的嫁了人之后,那嫁妆借我一阵子呗?”</P>
“安家,你懂点事儿,你娘也是为你好,女孩子哪能一辈子不嫁人?去相看对象又不能掉块肉……”</P>
多年沉寂的活火山,没有在沉默中灭亡,而是在沉默中爆发。</P>
贺安家求到爷爷奶奶跟前,借了一笔钱,带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只身一人,逃离了这个压抑她喘不过来气的“家”。</P>
后来的事,因为贺家分家,闵容容也不甚了解。</P>
只听说贺安家勤工俭学,一路读到了研究生,后来被公派出国留学,回国工作后只回来了一次,还了贺父贺母当年给她的那笔钱,就再也没出现过。</P>
或许是,踏过经年风霜的人,也许不会再期盼万物复苏。</P>
只有短暂熬过寒冷的冰雪,才会渴望四时充美。</P>
春去冬来,经年反复。